從生態足跡看全球變化、城市的可持續性與潛在的危機

● 本期視點：可持續城市化問題研究

● 主持人簡介：鮑宗豪，男，漢族，1949年生，浙江奉化人。現任華東理工大學人文科學研究院院長、博士生導師；兼上海華夏社會發展研究院院長、上海市社會學會副會長、上海市領導科學學會副會長、上海市信息學會副理事長、中國社會主義辯證法研究會常務理事、世界經濟倫理學會會員。

近年來，著重研究社會發展理論、文化與現代化、網絡文化；代表性論著有《論無知——一個新的認識域》、《權利論》、《知識與權利》、《科學發展觀論綱》、《當代社會發展導論》、《全球化與當代社會》等15部；1984年以來，在《中國社會科學》、《哲學研究》、《學術月刊》、《學術研究》、《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日報》等報刊上發表論文260多篇。《論無知》一書獲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1986—1993）著作類二等獎，獲國家教委首屆人文社會科學優秀成果著作類二等獎；另有8項成果獲省部級獎；主持完成國家社科基金特別委托項目《全國文明城市測評體系》等10多項國家與省市社科基金項目。1993年開始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2002年獲“寶鋼優秀教師獎”，2002年、2005年先后二次獲上海市“精神文明優秀組織者獎”。

● 主持人話語：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發表了《我們共同的未來》，第一次系統闡明了可持續發展的含義與實現途徑。2002年，在南非約翰內斯堡召開了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大會，會議通過了《可持續發展執行計劃》和《約翰內斯堡政治宣言》，確定“發展”仍是人類共同的主題，并進一步提出了經濟、社會、環境是可持續發展不可或缺的三大支柱，以及水、能源、健康、農業和生物多樣性等實現可持續發展的五大優先領域。

21世紀是城市的世紀。因此，對可持續發展的研究必然聚焦于城市的可持續發展，聚焦于中國的可持續城市化。正如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之一的斯蒂格列茨所指出的，21世紀對中國來講有三大挑戰，居于首位的是中國的城市化、現代化進程。21世紀，中國城市的現代化不僅僅決定著4.6億城市居民的安居樂業，更是一個決定著中國幾億農民最終命運的重大問題。因為城市化、現代化是減少農民的過程，也是縮小城鄉差別、實現共同富裕的過程。據預測，到2050年，中國城市人口總量將達到10多億，也就是說，從現在起，中國每年將有1200萬農民轉化為城市人口。關注和研究中國城市的可持續化，也就是關注世界的可持續化，關注人類的可持續發展！

中國城市化的一個重要特征是與現代化緊密聯系在一起的。近年來不少城市還紛紛追求“率先”實現城市現代化。但由于忽視城市的經濟質量、生活質量，忽視城市現代化推進中的矛盾，必然陷入追求“率先”目標的誤區。其主要表現： 一是以城市特色來判斷城市現代化；二是把經濟總量作為衡量城市現代化的標準；三是把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城市外在形態的改變看作城市的現代化。

里斯博士、科布教授對中國與世界城市可持續發展的研究，為我們研究全球化、現代化背景下的中國城市化，以及城市可持續性發展拓寬了視野，提出了許多有真知灼見的觀點。世界著名生態學家、《生態大腳印》的作者威廉·里斯博士的論文，仍從生態足跡的視角看全球化城市的可持續性與潛在的危機。里斯博士從對有些評論家拒絕可持續發展，把可持續發展當作陷阱的分析入手，提出了正確認識“可持續發展”的定義。在發展的全球性與可持續城市化研究方面，里斯博士提出了五個重要觀點：（1）發展意味著變好，增長僅僅意味著變大。（2）從生物物理角度看城市的可持續性，只要支持他的生態系統沒有遭到破壞，那么在理論上它就具有可持續性。（3）不能把“可持續性”與“生活舒適性”混為一談。（4）人類的活動正在造成生態赤字。（5）所以在迅速變化的世界上，城市人口的生態健康和政治健康就有潛在的危機。

克里福德·科布教授的論文突出強調，城市的物理結構指導人的相互作用，但結構本身并不是城市。人以及人的相互關系才是決定一個城市的因素。因此，城市經濟研究不能只是研究錢或物，而是研究人如何通過交換平衡各種價值。符號的交換，包括宗教，就像物質交換一樣，也是城市經濟的一部分。城市的可持續性有賴于其作為復雜交換的中心的能力，即它不僅僅是物質交換的中心還要是思想和文化交流的中心。科布教授以對城市可持續性依賴城市交換、交流中能力的界定為基礎，批判了商業主義。要克服商業主義，柯布教授非常贊同亨利·喬治的理論。

盡管我們可以通過以上組織的兩位海外著名學者對中國和世界的可持續城市化發展的研究成果得到很多的有益啟示，但是我們還要看到：（1）在城市化、現代化為世界各城市普遍追求的情況下，如何從各國城市發展現狀和特點出發探討城市可持續性發展的路徑和方法；（2）已納入全球進程的中國城市化，要不要降低城市化的速度?通過什么技術和方法解決中國城市對能源的依賴?中國的快速城市化給人類帶來福音還是潛伏危機?（3）二位學者對中國城市化的批評也缺乏整體與深入的把握，因此，有些批評、有些政策建議還略有偏頗，也不太具有可操作性。通過當今中國大中小城市千百萬民眾正在創建文明城市的實踐，來解決21世紀中國城市化、現代化進程中種種城市病的觀點，我認為還可以就此展開進一步的討論。

白勁鵬 譯摘 要：文章以生態足跡為其分析工具，探討了城市可持續性的內涵及其發展。生態足跡概念的提出，拓寬了人們對城市與區域關系的認識，指明城市必須依托于更大范圍的區域而持續。同時，文章也建議為了保持城市生態系統，城市應該向鄉村進行補償。

關鍵詞：生態足跡；可持續性；潛在危機

作者簡介：威廉·里斯(Willian E.Rees)，經濟學博士，加拿大生態經濟學家，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社區與區域規劃學院教授，生態足跡分析方法奠基人。

譯者簡介：白勁鵬(1964-)，男，錫伯族，黑龍江肇東人，黑龍江大學西語學院副教授，從事西方文化和美國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F29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06)04-0051-07 收稿日期：2006-01-11

一、“可持續發展”的矛盾意義

也許“可持續發展”的最著名的定義是聯合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也稱布倫特蘭委員會）在其標志性的報告《我們共同的未來》(1987)中所提出的：“可持續發展是既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對后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的發展”。這個定義無疑是籠統而模糊的。不過，由于布倫特蘭委員會是對突出的環境問題的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層反應，由于它承認貧困是環境問題的成因之一，由于它明確了“當代人”對后來人的道義責任，這個可持續發展的定義不僅得到了環境組織的廣泛支持，而且也受到關心公平等社會問題的人士的歡迎。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認為，只有通過全球化、自由貿易、更小但更有效的政府機構、跨國公司的擴大的作用以及更加高效率的環境友好技術，可持續發展才是可能的。同時，也由于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預測到當21世紀世界人口保持穩定的時候，全球工業產量將擴大5至8倍，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對可持續發展的定義也被政府機構和私有企業所接受。實際上，在《我們共同的未來》發表之后的數十年中，這種法人團體對可持續發展的理解已經主導了主流思想。毫無疑問，在2000年的時候，“所有大國政府和主流國際機構就已經在以無限制的經濟擴張為中心的全球可持續發展和減少貧困問題上達成了共識。這種經濟擴張依賴于開放的市場和更自由的貿易”（Rees， 2002）。

這樣的結果使得各種環境組織和社會公正組織感到可持續發展的概念已經逐漸被主流的政治和法人團體“兼并”和扭曲了，用來為現行的增長型的（因此也是非生態的和不公平的）全球發展模式進行辯護。的確，現在有些評論家拒絕“可持續發展”，認為它可能是一個危險的概念陷阱，因為它“可能只是鼓勵維持不公平的現狀”。

如果從一個正確的角度來看，可持續發展仍然是一個有效的組織概念，對21世紀的城市和城區尤其如此。有誰會提倡“不可持續發展的城市”呢？但是，我們如何來正確地看待“可持續發展”這個問題呢？首先，簡單地說，如果一個事物能夠安然地保持當前的狀態或者永遠保持當前的發展態勢，那么，它就是可持續的。這并不是要否認變化——實際上，變化是不可避免的——而是說，最理想的結果是，發生的變化不應該危及它所涉及的人或生態系統。

據此，一個可持續的社會可以被定義為這樣的一個社會：它經歷著積極的社會的、文化的和經濟的演變，即發展；這種發展不會削弱這個社會所賴以生存的生態系統。這是一個存在于大自然承受能力范圍內的和諧社會，這是一個蓬勃發展但卻不會毀掉其社會資本和自然資本的社會。

上面所說的“發展”是指在政治進程、經濟機遇、社會公平、社會資本以及總體生活質量等方面的不斷改善，并非一定伴隨著經濟規模的增長。發展意味著變好，增長僅僅意味著變大。這個區別很重要，因為，如前所述，目前流行的全球發展模式本質上是把發展等同于增長，并且依靠擴大人類經濟活動的規模來擺脫長期以來的貧困。由此產生的問題是，隨著能源和物質材料在全球經濟范圍內的流動的加強，也產生了導致加速非持續性的全球生態變化的動因。自然資本的枯竭和有毒物質的排放是全球生態危機的核心問題。

二、從生物物理角度看城市的可持續性

至此，我們應該可以清晰地看到，對環境的態度依然是目前可持續發展觀念中最薄弱的環節。所以，接下來，我們將用相當的篇幅來理清生態／生物物理因素對城市可持續性的作用。這些因素至關重要，首先是因為作為動態的生存系統，城市是能源與物質材料極其密集之地，其次是因為生態的可持續性是經濟、社會政治可持續性的前提條件。不難想象，各種類型的經濟制度和社會，包括政治壓制型的社會，只要支持它的生態系統沒有遭到破壞，那么，在理論上，它就具有可持續性。相反，如果缺少一個健康的生態系統，便沒有一種人類社會或經濟能夠存在換言之，沒有人類，生態系統可以完美地運轉；沒有健康的生態系統，人類社會則無法生存。。

即使我們承認生物物理因素是至關重要的，評價一個城市的生物物理可持續性卻無論如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如果不聯系具體問題，“可持續的城市”就是一個毫無意義的概念。比如，我們來看兩類城市：一類是19世紀歐洲那些塵垢遍地、濃煙滾滾的工業城市或者當今中國的某些地區，那里的空氣令人窒息，那里的水令人惡心1998年世界衛生組織的一份報告發現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10個城市中有7個在中國。；一類是當今歐洲或者北美西部地區那些一塵不染的城市，如我的家鄉溫哥華。溫哥華以其澄明的空氣、潔凈的飲水、大面積的公共綠地和總體舒適度而聞名于世。

但是，我們能夠說溫哥華是可持續的城市，而19世紀的倫敦或者中國的臨汾和陽泉，中國污染最重的產煤區山西那些城市是不可持續的嗎？正確的回答應該是“不一定”，這要聯系它們的具體情況來判斷。實際上，盡管19世紀的工業城市骯臟不堪，它們卻具有不容否認的持續能力，即使作為一個整體來看，也是如此，因為在一個相對空曠的世界上，這些城市的影響加在一起也還沒有超過全球的承載能力，它們在大自然能承受的范圍內生存著。

當然，現在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大多數人認為依靠骯臟的工業城市的經濟是不可持續的。生物物理證據顯示，人類活動已經超出地球生物物理承載能力的20％，甚至更多（Rees 2002， WWF 2004）。這就意味著，即使世界上很多人仍然貧窮，即使經濟活動保持在目前的水平上，這個星球上的重要資源和生態系統也在永久性地減少和枯竭。即使毀掉多種全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資本，我們目前這種不可持續的發展形式也無法實現其目標。可持續性是相對的，在今天這個生態擁擠的世界上，低效能、高污染的工業城市成為了生態圈生命支撐系統無法承受的額外負擔。

這樣看來，我的家鄉又如何呢？是不是各地城市都應該效仿環境清潔的溫哥華呢？大多數人會說“應該”，但是，他們錯了。認為溫哥華是可持續的就忽視了具體情況并且把“可持續性”同“生活舒適性”混為一談了。

無疑，溫哥華非常干凈、健康、風光旖旎——非常適合居住。但同時溫哥華和其他高收入城市（大多是北部城市）卻可以說是世界上可持續性最差的城市。現代高收入城市的居民之所以能夠享受他們高質量的城市環境和消費生活就是因為他們不知不覺地把巨大的物質負擔轉嫁到了世界上的其他地區。

一個明顯的事實是，消費城市仿佛是巨大的滲水洞，消耗著世界的資源，也是最大的工業垃圾的源頭。當然，一般的消費者（甚至專業分析人士）不是總能看清這個現實。世界上高收入消費城市的一般居民要消耗更多的資源，制造更多的垃圾——因此，他們對全球生態系統的負面影響要比居在發展中國家那些工業污染城市的普通工人大得多。

三、生態足跡分析

前述討論表明，現代城市的生物物理活力源自世界各地的內地鄉村和城市外圍生態系統的生產能力與消解能力。城市必定要輸入其所需的資源并輸出隨之而產生的垃圾。基于這一點，談到一個城市的可持續性，就不能不談到供養這個城市的內在的可持續性，否則，就是毫無意義的。如果支持一個城市的生態系統衰退了，那么，無論這個城市是臟得令人窒息還是舒適得令人神往，它都是不可持續的。

顯然，城市倚賴著各種健康的生態系統。這就使我們不得不考慮這樣的問題：要維持一個一般的城市，需要多大面積的生態系統？

生態足跡分析（EFA）是一種計算支持一定數量的人口所需的生態系統面積的方法。生態足跡分析的理論基礎相當簡單(Rees 1996， Rees 2000， Wackernagel 與 Rees 1996， WWF 2004)。我們首先要量化為了提供樣本人口所消費的產品和服務而耗費的能源和物質資源，也要確定在此生產和消費過程中所產生的主要垃圾。由于很多這樣的能源和物質材料可以被換算成產生它們所需相應的土地和水生生態系統的面積，生態足跡就可以被勾勒出來了。于是，我們就將生態足跡正式地定義為：產生為滿足特定數量人口的消費和為消解其產生的垃圾所需的土地和水生生態系統的面積，且不論所涉及的土地和水源于何處。

全面的生態足跡分析要量化這部分人口為滿足其物質和服務需求而使用的生態系統的總面積，包括大自然為其提供水陸共享服務（通常是免費）所用的生態系統的面積，如消解其所產生的碳化合物所需的水陸面積。

同樣在考察消解垃圾所需的面積時，我們也是選取諸如二氧化碳和有機養料（如硝酸鹽、磷酸鹽）等幾個大類；這些垃圾可以很方便地由吸收消化它們的區域反映出來。實際上，在生態足跡中，一些產品，如礦物產品和水泥，主要是通過它們的碳化合物吸收區域反映出來的（因為生產這些產品要消耗礦物燃料），盡管相關的礦區和退化的環境也在考慮之內。有時，我們可以忽略有機養料或其他一些垃圾，如果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垃圾已被吸收并用來生產農產品或水產品，而吸收它們的地域或水域已計算在生態足跡中。但是，其他一些廢物，如破壞臭氧層的化學物質，是不能換算成陸地面積的。

某一特定人口的理論生態足跡面積取決于四個因素：人口數量、平均物質生活水平、水陸生產地域（無論是本地的或是以商品形式“進口”的）的生產能力以及資源的獲取、加工和利用效率。不論這些因素的相對重要性如何，也不論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如何，每一個特定人口都有其生態足跡，生態足跡分析計算出的水陸生產地域的面積大致反映出滿足對象人口消費需求所需的自然資本（自然資源生產基地或生物承載能力）。

重要的是，我們應該認識到在生態足跡中，對自然的利用是不能共享的。被某一特定人口利用的生物承載能力不能同時被另一人口利用。

四、生態足跡比較

表1所示是一些國家的等值為使國家之間的比較有一個公平的基礎，依照全球平均生態產能，通過“等值調整”把所有國家的生態足跡和生物承載能力轉換為相應的面積，即這些數據是用“全球公頃”來表示的。人均生態足跡和國內生物承載能力，包括世界上最富有和最貧窮的國家；采用的數據是《2004年地球生態報告》中的2001年的數據（WWF 2004）。請注意富有的消費者（主要是城市中的）給生態圈造成的負擔與農民（主要是鄉下的）給生態圈造成的負擔的比值。像美國和加拿大這樣高收入國家的居民的平均生態足跡是6－10公頃，幾乎比像莫桑比克或索馬里這樣世界上最貧困的國家的多20倍。歐洲國家和日本的生態足跡通常是4－6公頃。中國在新興的經濟中很有代表性，生態足跡通常在1.5－2公頃，增長迅速。

表1最后一列是各國的“生態超載比”。這是一國平均生態足跡與人均國內生物承載力的簡單比值。超載比值大于1的國家給大自然造成的負擔超出了其國內生態系統的承受能力。也就是說，這些國家常常要倚賴大量的貿易和過量使用全球共域來維持它們目前的生活方式和人均消費水平。比如荷蘭，它所使用的別國生產用地是其國內生產用地的4倍多。日本所需的生物承載力是其國內承載力的5.4倍。我們說這些國家與世界其他國家之間產生了“生態赤字”。

作為發展中國家，中國目前的人均生態足跡還是相對較小的。可是，由于人口眾多，它已經產生了很大的生態赤字。

超載比值小于1則表明，如果有必要，這些國家能夠僅僅利用自己國內的生物承載力來維持目前的總體消費水平（雖然中斷貿易將至少使其消費方式產生質的改變）。

五、全球生態赤字與可持續性的公平標準

總體來看，生態足跡分析最令人不安的發現之一是，人類的活動正在造成生態赤字。計算方法很簡單。全球有良好生產效益的生態系統的面積只有110億公頃多一點兒（大部分海洋實際上是生態沙漠）。假如某個國際權威組織要把全球的生態產能平均分配給世界上61.4億的人口（2001年的人口數據），那就意味著每一個地球公民可以分到1.8公頃的生產性水陸面積。

但問題是，第一，在2001年，人均生態足跡已經達幾乎到了2.2公頃，總計135億公頃（WWF 2002）。因此，保守地估計，人類已經“超支”了地球長期承載力的20％（這個比例還會更大，如果我們除去為保護生態多樣性以及為滿足動植物獨特需要而劃出棲息地或保護區）。第二，全球已經以一種極不平衡的方式達到了它的生物物理極限。富有國家的人均生態足跡通常達到了其生態承載力應得份額的2.5－5.5倍，而貧窮國家的人均生態足跡卻常常低于其應得份額，即使是蓬勃發展的中國也還沒有達到人均1.8公頃的高限。

如果說大致公平的物質分配是全球可持續性的必要前提，那么上面的數據則表明了基于生物物理現實的一條關于可持續性的社會準則，即如果一種生活方式不能使全人類的成員受益，那么它本身就不是可持續的。目前，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大多數生活在北部高收入的國家）占有個人消費的86％，消耗著地球大部分的生物承載能力。如果利用我們現有科技手段使全世界的人都達到北美的平均物質水平，那就需要另外4個地球。

在這種情況下，基于倫理道德的可持續性就要求富有的國家縮小其已經膨脹的生態足跡，同時貧窮的國家擴大其生態足跡，以使雙方都處在1.8公頃這個公平的界限上（需要注意的是，隨著世界人口的增長，可持續性的人均生態足跡注定要從2001年1.8公頃逐步下降）。但是，在何種條件下，富有國家才愿意讓它們的物質消費降低四分之三呢？人們是不愿意放棄他們認為是來之不易的物質財富的。實際上，國際上采取經濟增長的方法來應對貧困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為避免“通過再分配獲得公平”。這樣，我們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通過經濟增長來減貧在政治上可行，在生態上卻行不通；通過資源再分配來減貧在生態上可行，在政治上卻行不通。

六、城市的生態足跡

讓我們回過頭來，聚焦城市的生態問題。從生態足跡分析，我們應該能夠清楚地看到，城市基本上都有生態赤字。城市人口幾乎完全依賴城市之外的、鄉村的生態系統和漸漸漫布全球的生物物理過程。

當然，人們可以爭辯說，這是一種雙向的、互助的關系——鄉村居民享用了城市提供的市場、城市里工廠生產的產品、以城市為基礎的各項服務以及在城市中開發出來的技術。這固然不假，但是，過去沒有城市的時侯，鄉村人口不也生存下來了嗎？這樣看來，城市居民對鄉村生態環境的依賴是絕對的。沒有鄉村的可持續性就沒有城市的可持續性從一個更高的層次來看，如果生物圈是不可持續的，那么人類活動就是不可持續的。，而對任何一個城市來說，這個“鄉村”都是散布在世界各地的。理解城鄉之間的相互依賴關系是理解整個人類生態系統的關鍵，是理解城市可持續性的關鍵。

理論上，計算一個城市的生態足跡與前述計算一個國家的生態足跡沒有什么區別，而實際上，情況要復雜得多。主要的問題是數據的收集；沒有統計機構或計劃機構在監測城市之間的生物物理產品和服務的流動。

計算一個城市的生態足跡有一個“快捷但粗陋的”方法：從全國的統計數字中推導，即用相關城市的人口數乘以這個國家的人均生態足跡 。這個方法的精確度在計算高度城市化、高收入國家城市的生態足跡時要高于計算城市化程度低、相對貧窮國家的城市生態足跡。在工業化的國家里，城市人口占80％，城市與內陸地區之間生活方式和收入的差別不大。

那么，相對于全球的鄉村，一個典型的現代城市的生態赤字有多大呢？各類研究者采用生態足跡分析的方法都回答了這個問題，盡管他們的前提不同、數據的可靠性也不盡相同。雖然這些研究的方法有差異，但它們都無一例外地表明，典型現代城市的生態足跡比它們地理面積或政治面積大2－3個數量級。例如，據Folke等人（1997年）的測算，歐洲波羅的海地區29個最大城市就需要比其城市面積大565－1130倍的森林、農業、海洋和濕地生態系統來為其提供所需的資源和消解它們所產生的垃圾。一個更新的“香港生態系統占用”研究顯示，這個近700萬人口的城市，其海洋生態足跡（有海產品相關的）為158 800平方千米，其陸地生態足跡為173 350至319 500平方千米，其總的生態足跡為332 150至478 300平方千米（兩組數字的差別是由于對吸收其碳類化合物所需土地面積的不同估算）。這樣，其人均生態足跡就是5.0－7.2公頃。依照這個數據，香港的生態足跡至少是整個香港特別行政區土地面積（1097平方千米）的303倍，是其城市建成區面積（110平方千米）的3020倍。香港對其境外生態系統的眾多影響之一是氮類物質的排放（與食品生產有關，而不是由污物排放引起的）比其香港本地多30倍。香港對陸地生態系統的占用——即它的生態足跡——相當大的一部分發生在中國廣東省境內（Warren-Rhodes， K.與 A. Koenig ［2001b］）。

顯然，世界超大市的生態足跡使人們對城市的未來做很多的思考。再看一個例子，東京這個大都市在2000年時有大約2800萬人口，其全部生態足跡據估算是120 400 000全球公頃，可是，全日本國內的生物承載能力只有大約90 028 000全球公頃日本的面積只有大約37 770 000公頃，但是其陸地生態系統的產能卻大大超出了世界平均值。這增加它的生物承載能力，使超過90 000 000全球公頃。。簡而言之，東京只有日本總人口的22％，而為了維持其消費水平和處理其垃圾，它在世界上占用的生產性生態系統卻比全日本陸地生態承載能力多1.3倍！因此，假如有一天日本不得不靠其國內的承載能力來生存，它甚至連其首都的人口都養不活，除非它在消費方式和生活方式上作重大改變。

七、全球變化與脆弱的城市

生態足跡測算表明，我們現在所謂的城市，其自身所擁有的生態系統還不到維持其人口生存所需的生態系統的1%。因此，城市的生物物理可持續性要依靠城市以外廣大地域持續不斷地提供產品和生命支持。所以在迅速變化的世界上，城市人口的生態健康和政治健康就有潛在的危機。有幾點理由使我們相信這是一個越來越重要的問題。比如，首先是擴大的食品供應使城市成為可能，而今大量的食品對城市可持續性也是同樣重要的。 在過去50年中，食品生產急劇增長，這使人口增長了156％。其結果是63億人（到本世紀中期可能達到90億），其中多數是城市居民，全都對生活充滿了期望，全都依賴某個遙遠地方的生物物理資源基地來供養，而這些基地卻承受著越來越大的環境侵蝕的壓力（其中包括農業革命本身帶來的環境退化）。各國各地的決策者、規劃者和普通的城市居民實際上都應該關注下面的問題：

１．即使不超過聯合國對人口增長的中期預測，食品生產也不得不在2050年增長57％。要改善成億人的膳食，食品生產的增長就將達到100％。

２．可是，截止到1990年，大約15億公頃農田中的562 000 000公頃（38％）已經受到侵蝕或退化，情況嚴重至已經無法耕種。從那時開始，每年有5－7百萬公頃農田喪失生產能力（SDIS， 2004）。

３．據聯合國糧農組織報告（FAO，2000），共有3億公頃的耕地（21％）——足以供養整個歐洲——已經嚴重退化，“以致喪失了其生產能力”。全球可耕地中只有35％還沒有退化。

４．由于氣候的原因和耕作方法的不同，表層土壤的流失速度是其生成速度的16－300倍。

５．自1967年起，農業集約化——復種、灌溉、機械化和使用化肥——在小麥、稻米和玉米的增產中占了79－96％（Cassman， 1999）。礦物能源起著主要作用，不僅作為肥料和殺蟲劑的原料，而且也作為能源直接使用。

６．越來越多的人口和越來越多的土地限制意味著按照目前的方法來提高農業產量將在很大程度上依賴進一步強化灌溉、化肥施用和機械化，也就是說，將更多地依賴礦物能源原料。這反過來又暗示著對生態更大的破壞（Conforti 與 Giampetro， 1997）。

簡言之，即使科技發展了，人類也可能在未來幾十年中遭遇全球性食品／人口危機。

此外，還有兩個原因將迫使城市努力以更少的資源做更多的事情并減少它們對遠方異地食品和資源的依賴：一是全球氣候變化的可能性在增加；二是地理政治動蕩的可能性在增加，這是由長期的社會經濟不平等和資源短缺（尤其是水和石油）引起的。

有些分析人士認為，與氣候變化或水資源短缺相比，日趨嚴重的礦物能源的短缺對地理政治的穩定和城市安全造成更大的威脅。充足廉價的石油和天然氣不僅為工業提供了燃料，也是我們賴以獲得其他重要資源的手段。沒有哪一個資源能夠像石油一樣改變經濟結構、改變技術的本質、改變地理政治的平衡以及改變人們的生活質量（Duncan 和 Younquist 1999）。自1850年起到現在，人口暴增了四倍，其中廉價礦物燃料的作用是無與倫比的（請注意，食物產量的增長大部分要歸功于礦物燃料的使用）。基于這些原因，很多研究者認為，預計2010年到來的全球石油生產（即“抽取”）高峰將很有可能是現代歷史上一個別具意義的事件（Duncan 和 Younquist 1999，Campbell 1999， Laherrere 2003）。

八、增強城市安全和可持續性

上述分析從幾個方面表明，如果要降低全球動蕩帶來的風險，增強城市的可持續性，規劃者就應該同城市居民一道縮小城市的生態足跡，尤其是在那些高收入的國家。

可以肯定，在微觀或城市本身的層面上，縮小生態足跡還是有很大的空間的。首先，現代城市建筑集中，有相互關聯的基礎設施，而這些建筑又消耗大量的物資和能源。建設、運行和維護這個“人造環境”消耗了全球經濟中40％的物資和大約1／３的能源。生命周期評價考慮八種造成環境負擔的因素，而在每一種中，美國的建筑占到15％－45％的比重（Levin 1997， Levin 等1997）。顯然，正確處理由現行標準建筑方法、建筑材料及配套設施（供暖、空調、照明等）造成的低效和浪費是節約能源和材料的重要突破口。

在尋求全球的可持續性方面，城市具有額外的優勢。人口集中、資源集中和廢物集中在城市中產生的規模經濟和聚集經濟使得諸如循環利用、公共交通和集中供熱等成為經濟上可行的方案（稱之為“城市可持續性乘數”效應Rees 2003）。這樣的方案在人口密度低的地區則是行不通的。

同時，應該注意的是所謂城市對生態的影響不總是城市本身所造成的。一個城市的生態足跡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歸結于其居民的個人消費作用。一個人消費什么、消費多少反映出他可支配的收入、個人偏好和主導的社會價值觀，其中很多因素與我們居住在哪個城市并沒有太大的關系。顯然，城市的可持續性，甚而總體的可持續性，要靠采取一些能夠影響行為和價值觀、降低人均消費的措施才能實現，在高收入城市尤其如此。

九、城市生態系統的再思考：城市應補償鄉村

增加資源產能、減少消費和降低城市垃圾數量固然重要，但僅此還是不夠的。出于可持續性的考慮，城市規劃設計的終極目標應該是使作為集中消費節點的城市能夠補償支持它的城外的生態系統。

第一步，我們應重新思考究竟什么是“城市系統”。如歐洲可持續性城市項目指出的，“生態系統思想強調城市是一個復雜的系統……”然而，大多數有關城市的系統思想沒有上升到完全的生態系統水平。在全系統的術語中，城市生態系統不僅包括由建成環境所代表的小小的消費節點，而且還包括作為其補充的生產性的鄉村地區。難道那些供養著城市人口的活生生的生態系統還不如街上毫無生氣的人行道、不算是城市系統的一部分嗎？為了生態的完整性和可持續性，城市生態規劃應該涵蓋消費資源的核心城市和生產性的周邊鄉村。為了應對變化著的全球環境，政府各級規劃者應當盡力鞏固那些靠近核心建成區的、并為城市而進行生產的鄉村地帶。

在很多方面，這種全系統的城市規劃方案體現了成熟的生態區域哲學，即學會盡可能地在自然能力允許的范圍內生存。依生態區域觀點建立的聚居點將被設計為區域生態系統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如按照分水嶺設計），充分考慮到城市與其區域內鄉村的互補性和相互依賴性。

城市生態區域將在最大程度上依賴本區域的生態多樣性所提供的食物、衣物以及自然的生命支持。這將有助于重塑居民正確使用土地的觀念。最重要的是，這將促使人們明智而節儉地使用本地的、自生的自然資本。人們必須認識到，對于供養他們的生態系統，他們維護其結構和功能的完整性。

生態區域規劃有能力提升以城市為中心的整個人類生態系統綜合體的完整性。如像找到一種向附近農場和林地運送城市產生的有機混合肥料這樣簡單的工作就可以修復生態環境中的營養鏈條，而這個鏈條通常由于鄉村生態系統和城市人口的分離而遭到破壞。

由此看來，值得注意的是，伴隨著中國新近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這個國家正在放棄很多傳統的做法，這些做法現在看起來對于長期的可持續性卻是至關重要的，各個城市地區也許將不得不回歸這些傳統做法。尤其是，中國已經不能做到食物自給，工業化占據了大面積的農田，這些農田曾經是臨近村莊和城市的“生命田”。

需要強調的是，生態區域規劃的目的并不是完全的區域自給自足。實際上，這種全系統方案的意圖是要人們更清晰地認識到個人對自然的依賴并增強對自然的責任感。在一個由城市構成的世界里獲得可持續性，所需要的規劃概念應該能夠：

１．使該區域的人們了解他們對自然的索取，并教會他們如何承擔由此造成的后果；

２．使人們清楚地認識到城市及城市人口對其鄉村的依賴；

３．減少規劃區域的生態足跡；

４．并以此來降低本地消費對全球公域及遠方出口性地區的影響。

無論一個城市地區參與了全面的生態區域項目，還是僅僅就其生態足跡在本地區做了一些初步的工作，全系統規劃的中心思想都是在空間和功能上重新整合人們的生活與工作，重新整合生物物質生產與經濟消費，重新整合城市的核心地區與其鄉村腹地。正如城市設計者 Vander Ryn和Calthorpe 所言（1986）：這樣一個改變了的家園，而不是僅僅是一個消費場所，（才）能夠通過其本身的設計，生產一些它自己所需的食物和能源，并且成為其居民的工作地。

簡而言之，城市地區必須調整自己，使之成為生物圈生命支持功能的貢獻者，而不是其負擔。

［責任編輯 李小娟 國勝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