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明朝屢次發生的皇位繼承危機中,后妃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少數后妃在皇位繼承危機中也起了消極作用,亦對明朝政局產生了負面影響。從總體看,在明朝出現皇位繼承危機時,后妃的積極作用還是主要的,這對明朝近三百年統治中,保持較長時間的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是非常有利的,應予以肯定。明朝后妃之所以能在皇位承繼中發揮積極作用,其原因在于高度集權的君主專制和明朝皇帝昏庸腐化者居多的實際狀況。
關鍵詞:明朝后妃;皇位繼承;穩定政局
作者簡介:林延清(1944-),男,山東萊州人,南開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明清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K24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6)04-0138-07收稿日期:2005-10-25
明朝皇位繼承問題是明史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以往學者往往關注皇帝和文武官員在其中所發揮的作用,而對后妃在其中的影響則關注不夠,深入探討者就更少了。筆者通過認真研讀有關明朝歷史的典籍,初步認識到明朝后妃在明代皇位繼承危機中確實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值得明史學界予以關注。
一
在明朝近三百年的統治中,圍繞著皇位更替,統治集團經常發生激烈的爭斗,如何實現皇位的順利更替,避免發生內亂,甚至分裂和戰爭,就成為保持社會穩定的大問題。而后妃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令人矚目。
首先,粉碎政變陰謀使皇嗣順利繼承皇位。
洪熙元年(1425)五月在位僅十個月的明仁宗皇帝一病身亡。由于事發突然,此時皇太子朱瞻基還遠在千里之外的南京監國。在當時的交通和通訊條件下,他至少得需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回到北京處理仁宗喪事和繼承皇位。而素有奪取皇位圖謀的漢王朱高煦,雖然已駐在其封地——山東樂安州(今廣饒縣),但野心不死。他招兵買馬,擴充實力,隨時準備以武力奪取皇位。當他安插在北京的密探報知仁宗可能已死時,朱高煦覺得時機已到,立即聚集兵馬攔截太子朱瞻基北上制造混亂,以實現其亂中奪權的圖謀。面對這種“中外洶洶”的險惡形勢,仁宗張皇后挺身而出,十分果斷地處理了皇位事務。她是河南永城縣人,出身于農民家庭,洪武二十八年(1395)被冊為燕世子朱高熾妃,永樂二年(1404)晉為太子妃。永樂二十二年(1424),朱高熾繼位后,封為皇后。張皇后是一個精明能干,處事周到得體的人。在皇位繼承出現危機時,她清醒地認識到,必須采取果斷措施,使皇太子朱瞻基順利登基,才能使政局穩定下來,否則稍有不慎,就可能釀成一場混亂。為此她采取三項措施:一是為仁宗起草遺詔,傳位皇太子朱瞻基,以安定人心。對此,朝鮮使臣記載道:“(忠佐)至帝都,進表于禮部。……問崩逝之故于華人,或云天震之,或云病而崩。諱之也。其遺詔,皇后所為也”[1](上編,卷4)。二是秘不發喪,嚴密封鎖仁宗去世的消息,以迷惑朱高煦,并命戶部尚書夏原吉處理軍國重務,以備不測,“太后以公東宮舊輔,凡軍國事悉命公裁處”[2]。三是派遣大學士、工部尚書楊榮繼中官海壽出京,即召皇太子入京,以即大統,“奉皇太后懿旨,馳往以迎” [3]。張皇后的決策收到很大成效,不但使京師人心趨于穩定,而且楊榮在山東德州與太子朱瞻基會合后,按照太后懿旨兼程北進,于六月安抵北京。朱高煦攔截太子北上的圖謀落空了。一場可能發生的政治危機被化解了。張太后臨危不亂,居功至偉。
其次,確定皇位繼承人,平穩地完成皇位更迭。
正德末年,明朝又一次出現皇位繼承危機。而孝宗張皇后臨危不亂,從容定策,使王朝渡過險灘。張皇后是河間興濟(今河北滄州)人,成化二十二年(1487)選為皇太子妃。孝宗繼位,冊為皇后。正德時尊為皇太后。正德十六年(1521)三月,明武宗死于豹房,年僅31歲。他一生縱情聲色,既無子嗣又未立儲,死到臨頭,才知事情嚴重,對身邊太監說:“朕疾殆不可為矣,爾等與張銳可召司禮監官來,以朕意達皇太后,天下事重,其與閣臣議處之。”[4](卷197)所謂“天下事重”指的是皇位繼承人選,而皇太后指的是張太后。武宗要她與閣臣確定皇位繼承人。從明朝開國到武宗去世,歷一百五十余年,其間王朝早已走完強盛時代,步入中葉時期,而武宗又以其空前的昏庸腐化,將業已存在的各種矛盾激化,社會處于動蕩之中。恰在此時,武宗病亡后又無子嗣繼位,造成皇位繼承空白。這無疑是雪上加霜,使明朝面臨開國以來最嚴重的危機。任何不測事件都有可能導致混亂和內戰。皇族中不乏野心者,他們會像安化王朱蜫頴和寧王朱宸濠一樣乘機而起,亂中奪位。武宗身邊的佞臣江彬等也在陰謀為亂。在這歷史轉變關頭,首要的是實現皇位順利接替。
在此緊要時刻,張太后首先和內閣首輔楊廷和議定,由武宗堂弟——興王朱厚趈繼承皇位,并命閣臣起草武宗遺詔。詔文中說:“朕疾彌留,儲嗣未建。朕皇考親弟興獻王長子(朱)厚趈,年已長成,賢明仁孝,倫序當立,已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于宗廟,請于慈壽皇太后(張太后),即日遣官迎取來京,嗣皇位。奉禮宗廟,君臨天下。”[4](卷197)緊接著又頒布皇太后懿旨:“皇帝寢疾彌留,已迎接興獻王長子厚趈來京,嗣皇帝位。一應事務俱待嗣君至日處分。”[4](卷197)同時,張太后頒旨命司禮監等太監谷大用、韋彬和內閣大學士梁儲、定國公徐光祚、駙馬都尉崔元、禮部尚書毛澄等奉金符到安陸迎取興王朱厚趈來京繼位。皇位繼承人確定下來并遣官迎取,這大大穩定了朝廷上下,局勢趨于緩和。另外,她授權內閣首輔楊廷和總攬朝政,加強京師防衛,防止叛亂發生。皇位繼承人確定下來,但朱厚趈遠在湖廣安陸,還需一段時間才能真正繼位,于是就出現為時37天的帝位空白時期。在這段時間內,張太后果斷地委命內閣大學士楊廷和處理朝政,為朱厚趈繼承帝位掃清道路。她授權楊廷和起草武宗遺旨,實行京師戒嚴,“令太監張永、武定侯郭勛、定邊伯朱泰、尚書王憲選各營馬步官軍,防守皇城四門、京城九門及草橋、盧溝橋等處,東廠、錦衣衛緝事衙門及五城巡視御史各督所屬巡邏,毋得殆玩”[4](卷197)。為了削弱佞臣江彬的勢力,遺旨還下令遣送在北京邊鎮官軍回鎮,并罷“威武團練營”官軍還營。佞臣江彬依靠武宗的寵信為非作歹,武宗死后,頓失奧援。他見威武團練營被罷,邊兵遣歸,很是惶恐。其黨羽李琮勸其謀反,但江彬猶豫不決。此時,江手下仍有數千家丁,對京師仍有不小的威脅。張太后決心除掉這個心頭大患。她和楊廷和制訂了詳密計劃,一舉將進宮的江彬和李琮等人抓獲。民眾聞知此事,“城中歡聲雷動,為之謠曰:‘拿了江彬,朝廷安穩'”[5](卷26,《江彬亂政》)。正德十六年(1521)四月二十二日,朱厚趈正式即皇帝位,嘉靖朝揭開序幕。
天啟末年,明朝再次出現皇位繼承危機。天啟七年(1627)八月,年僅二十三歲的明熹宗一病身亡。他生前雖曾有三個兒子,但都過早夭亡,因而沒有立下皇太子。不過,熹宗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信王朱由檢,可以依靠祖制“兄終弟及”的規定,承繼皇位。但是,由朱由檢繼承皇位,還要有一場十分激烈的較量。早在天啟七年六七月間,熹宗的病情就見沉重。進入八月,便已到生命垂危之際。此時他已意識到確定皇位繼承人選是最為迫切的事情,于是就自然想到了其弟信王朱由檢。熹宗雖然昏庸,但對朱由檢卻十分注重情義,“凡事憒憒,獨于兄弟夫婦間不薄”。[6](卷27,《天啟朝紀事》)這個月的十一日,熹宗頒旨召見信王,準備將江山托付給他。
魏忠賢得此圣旨之后,心中很是不快。熹宗病重之后,魏忠賢對誰來繼承皇位,自然十分關注。他極不愿意讓難以擺布的信王朱由檢繼位,擔心后者登基后,改變以往的權力結構,而使自己失去手中的大權。于是,其黨羽就獻計道:假稱宮妃懷有身孕,暗地將魏忠賢侄子魏良卿之子領入宮中,接替皇位,由魏忠賢輔佐,就如“新莽之于孺子嬰”那樣 [7](卷下)。對此,魏忠賢極為滿意。不過,這必須得到熹宗張皇后的同意,才能得到實施。張皇后名嫣,字祖娥,小字寶珠,河南祥符人。天啟元年(1621),應召入宮,同年四月冊為皇后,此人精明、嚴正,她見魏忠賢和客氏專權亂政,就多次在熹宗面前指斥他們的過惡。一次,熹宗至后宮,見張皇后正在看書,便問讀何書,張后答道:“趙高傳也。”熹宗默然不語。張皇后還多次嚴厲申斥客氏,欲繩之以法。客、魏對她恨之入骨,便誣蔑張皇后不是其父張國紀之女,而是重犯孫止孝的女兒,幾乎使熹宗信以為真。張皇后懷孕后,客、魏又偷偷地將張氏周圍的宮女全部換成自己的私人,設法使張氏流產。此后這二人還指使其爪牙,不斷尋釁生事,妄圖廢掉張皇后,而以魏良卿之女代之 [8](卷114,《熹宗懿安皇后張氏》)。只是事關朝廷大事,且熹宗對張皇后又多加保護,此事才未得逞。正因為張皇后對魏忠賢、客氏的罪惡早就深惡痛絕,對他們妄圖篡奪朝政大權的野心十分清楚,于是當魏忠賢派人告知張皇后其圖謀,并要求張氏予以協助時,就遭到張皇后的嚴詞拒絕,她說:“從命亦死,不從命亦死,等死耳。不從命而死,可以見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7](卷下)魏忠賢見張皇后如此堅決,也無計可施,只得遵奉圣旨召信王進宮。
朱由檢與熹宗從小一起長大,自然有手足之情。但當時魏、客專權,身為信王的朱由檢也不得不謹慎行事,處處表現出淡泊權勢的姿態。當他入宮向皇上請安后,熹宗十分明確地表達出要其繼位的意向,說:“吾弟當為堯舜”。信王聞聽此言,十分恐慌,良久答道:“臣死罪。陛下為此言,臣應萬死”,委婉加以推辭[9](卷1)。不過熹宗主意已定,囑其繼位后要“善視中宮,魏忠賢可任也”。關于熹宗召見信王之事,清朝人紀昀的《明懿安皇后外傳》還敘述了張皇后在其中的作用。書中說,張皇后密勸熹宗召立信王。熹宗稱魏忠賢曾告宮妃二人有孕,她們如生男可作為張皇后之子而立為皇儲。張皇后力言不可,熹宗認識到魏之言不可信,方才秘密召見信王,要他答應入繼大統。朱由檢欲推辭,張皇后從屏風后走出,對信王說,“皇叔義不容辭,而且事情緊急,恐怕發生變故”。信王這才拜受遺命。[10](卷1,《明懿安皇后外傳》)此記載是否屬實,尚待考證。但不管如何,在信王朱由檢確定為皇位繼承人地位 這一關鍵問題上,張皇后是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八月二十二日熹宗駕崩后,張皇后立即下達熹宗遺詔,命英國公張維賢等迎立信王朱由檢。而此時魏忠賢也無奈只得于第二日向外宣布張皇后的懿旨,“召信王入繼大統”。[11](卷2)為了防止朱由檢遭魏忠賢一伙人的毒害,張皇后還特地囑咐他:“勿食宮中食!要自帶食品”[12](附識上)。經過張皇后周密安排,朱由檢得以在八月二十四日即位,這就是明思宗。明朝又順利渡過一次危機,熹宗張皇后功不可沒。
再次,輔佐幼君建立協調一致的統治體制。
宣德十年(1435)正月,年僅38歲的明宣宗遽然去世,皇太子朱祁鎮年方9歲,無法擔當治國重任,明朝再次面臨皇位繼承危機。又是張太后以其果敢的舉措,使明朝走上平穩發展的軌道。她開始出于“國有長君,社稷之福”的考慮,曾一度打算召在長沙的襄王朱瞻善進京,立為皇帝 [13](卷8)。但大學士楊榮、楊士奇等朝臣持反對態度,他們認為應按封建繼嗣制度,立皇太子朱祁鎮為帝。張太后的想法對王朝長治久安未嘗不無益處,但她從維護朝臣團結出發,決定遵照宣宗遺詔,擁立朱祁鎮即位,“太后趣召諸大臣至乾清宮,指太子泣曰:‘此新天子也’群臣呼萬歲,浮言乃息”[8](卷113,《仁宗張皇后傳》)。但畢竟英宗是幼沖皇帝,無法治理國家,一些群臣就疏請皇太后垂簾聽政。她以明朝尚無太后垂簾先例,況《皇明祖訓》對母后臨朝也予以限制,拒絕了朝臣的建議,她說:“勿壞我祖宗法,使母后預政也”[14](卷20)。隨后,張太后傳諭英國公張輔,大學士楊士奇、楊榮、楊溥及禮部尚書胡瀅朝見,英宗東側站立。張太后對英宗說:“此五人先朝所簡貽皇帝者,有行必與之計,非五人贊成,不可行也。”[15](卷29,《王振用事》)英宗應聲受命。這就確定了五大臣輔政的機制。軍國政務的最高決定權掌握在皇太后張氏手中,具體事務處理則由輔政大臣實施。而張太后一般很尊重大臣的意見。在宣德、正統交替之際,張太后理順了體制,為正統初政奠定了基礎。
隆慶六年(1572)五月,正值盛年的明穆宗皇帝一病身亡后,由其十歲的皇太子朱翊鈞繼承皇位,這就是明神宗。明朝再次面臨“主少國疑”的險惡局面。在這歷史轉變的關頭,穆宗李貴妃處變不驚地調節和處理復雜的矛盾和沖突,建立起宮府協調的體制,為萬歷初政奠定了基礎。穆宗病危時,曾召見內閣大學士高拱、張居正和高儀等,要他們同司禮監協力輔佐年幼的太子。但高拱和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存在水火不相容的矛盾,因而神宗即位伊始,他們雙方就展開激烈的對抗和沖突。這就使政局發生動蕩。身為內閣首輔的高拱決心要剝奪司禮監的權力,獨掌朝中大權。他指使一些朝臣彈劾馮保,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而馮保自然不會束手就擒,他暗地交結大學士張居正,想方設法扳倒高拱。對于這種格局,李太后頗有一番謀劃。她是順天郭縣(今北京通州)人,嘉靖年間被選入裕王府,作為宮女,服侍裕王朱載篨,頗受寵愛。嘉靖四十二年(1563)生朱翊鈞。隆慶元年(1567),朱載篨即位后,被冊封為貴妃。隆慶六年(1572),朱翊鈞即位后,被尊為慈圣皇太后。李太后此人有心計,也有能力。早在穆宗病重之時,她就開始謀劃穆宗身后之事。她讓馮保代替孟沖,擔任司禮監掌印太監。而馮保則對李太后感恩戴德,百依百順。這樣,李太后就控制了后宮。同時,她還十分關注內閣首輔的人選。李太后深知在幼沖天子明神宗無法真正行使權力,及兩宮太后不能垂簾聽政的情況下,要牢牢地保持對皇權的指導地位,必須有一位忠于她及皇帝的內閣首輔才行。
而時任內閣首輔的高拱自恃是首席顧命大臣,根本不把李太后和神宗皇帝放在眼中,加之又欲驅逐馮保,收回司禮監批朱權,更使李太后對其不滿,意欲尋找新的人選以取代之。此人就是內閣大學士張居正。其實早在穆宗病危托孤時,李太后就已經向張居正透露了這種意向。張居正本人也感覺到了,“壬申之夏,先帝不豫,召臣等于御榻前。該司禮監太監馮保宣讀遺囑,以皇上付托。時臣親聞我圣母(指李太后)在帷中口諭云:‘江山社稷要緊,先生每務盡忠為國’”[16](卷41,《謝皇后慈諭疏》)。在穆宗看重高拱之時,李太后卻特意頒諭于張居正,這是有深意的。這樣,在馮保向李太后及明神宗匯報高拱種種專權言行時, “保訴于太后,謂拱擅權不可容” [8](卷213,《高拱傳》),并將高拱“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的話語,別有用心地說成“十歲孩子如何做人主”,且宣示于兩宮及明神宗。李太后終于下決心清除高拱了,這也就有頒旨罷斥高拱之舉了。司禮監太監馮保等專奉皇后懿旨、皇貴妃令旨、皇帝圣旨:傳與內閣府部等衙門官員,我大行皇帝賓天先一日,召內閣三臣至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親授遺囑說:東宮年少,要他每輔佐。今有大學士高拱專權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強奪自專,不許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為?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高拱便著回籍閑住,不許停留。你每大臣受國家厚恩,當思竭忠報主,如何只阿附權臣,蔑視幼主,姑且不究。今后俱要洗心滌慮,用心辦事。如再有這等的,處以典刑。[17](卷2)
以兩宮太后與皇帝聯名頒旨罷黜一名內閣首輔,這在明朝歷史上尚屬首例。這種明目張膽地違背朱元璋后妃不許干政的祖制的行動,竟然暢通無阻,顯示了皇權的淫威。同時,在神宗年幼和陳太后不主事的情況下,朝臣們均知此旨是李太后決定的。這也是她在政治舞臺上首次公開亮相,初步樹立了權威地位。高拱被罷后不久,另一閣臣高儀亦病退。這樣,顧命大臣就只剩下張居正一人,自然成為內閣首輔。李太后主政下的張居正——馮保宮府一致的體制形成了。李太后所作所為雖然是出于維護皇權至高的地位,維護皇室貴族的利益,但在客觀上穩定了萬歷初年政局,為張居正改革準備了條件。
從明初的宣宗繼位,到明中葉的英宗、世宗繼位,再到晚期的神宗和思宗繼位,每一次都經歷了十分激烈的沖突。而仁宗張皇后、孝宗張皇后、穆宗李貴妃和熹宗張皇后,以她們果敢的行為,與文武大臣緊密配合,排除了各種勢力的干擾,順利地實現了皇位的接替,從而為明王朝的鞏固,為社會經濟的發展和民眾生活的安定,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
不過,明朝少數后妃也在皇位承繼危機時起了一些消極作用。這其中以宣宗孫皇后為最著。明正統十四年(1449),明英宗朱祁鎮不聽群臣勸阻,在宦官王振的慫恿下,貿然親征瓦剌,在土木堡被瓦剌軍擊敗。英宗被俘,數十萬軍隊潰敗,明朝陷入空前未有的危機之中。在此關鍵時刻,當時已為皇太后的孫氏卻從私利出發,為明朝軍民抗擊瓦剌入侵設置諸多障礙。時情勢已危急,瓦剌首領也先以英宗為籌碼,多方要挾,謀求更大利益直到奪取明的天下。而明朝要擊敗瓦剌入侵,只有盡快確定新皇帝人選,使之順利登基,混亂局勢才能抑制,抵御瓦剌的各項準備工作也才能有條不紊地進行,也才能粉碎瓦剌挾持英宗,要挾明朝的圖謀,使自己立于主動地位。從當時情況看,最恰當的皇帝人選是絣王朱祁鈺。英宗被俘后,其長子朱見深雖為法定繼承人,但他年僅兩歲,無法執政。而朱祁鈺是英宗同父異母之弟,年已二十二歲。正統十四年(1499)七月,出征瓦剌前,他還奉命居守京師,負責后方事務的處理。從年齡結構和經歷,朱祁鈺是最適宜繼承皇位以使明朝渡過危難的人選。然而孫太后卻竭力阻撓朱祁鈺當皇帝。她在得知英宗被俘后,頒敕給朱祁鈺,稱:“邇者寇犯邊,皇帝率大軍親征,已嘗敕爾朝百官。今尚未班師,國家庶務不可久曠,特命爾暫總百官,理其事。爾尚夙夜砥礪以率中外,毋怠其政毋忽其眾,欽哉”[18](卷181)。敕文只字不提英宗被俘之事,似乎有望在近日返京。隨后又令朱祁鈺 “暫總百官,理其事”。這就告訴朱祁鈺,其兄朱祁鎮仍是皇帝,他只能代理國政,不能有非分之想。與此同時,孫太后還將大量金銀財物送給瓦剌,希圖贖回英宗。然而瓦剌也先盡管收下孫太后送去的銀兩和珍寶,但卻不將英宗放回,孫太后如意算盤落了空。于是她又立太子以牽制朱祁鈺。八月二十二日,孫太后下達詔書,宣布立英宗之長子朱見深為皇太子,詔書首先公開英宗被俘的事實,“因虜寇犯邊,不得躬率六師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虜”。隨后說:“尚念臣民不可無主,茲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選其賢而長者見深,正位東宮。仍命絣王為輔,代總國政,撫安天下”[18](卷181)。孫太后的用意十分明顯,英宗如能平安返回,皇位自然還是他的,即使英宗一時難以被釋,皇位也不會旁落,仍會穩穩地掌握在其親子手中,而她本人的皇太后地位自然就穩住了。孫太后這種做法對朝廷十分不利。朱祁鈺雖被賦予監國之權,但缺少皇帝的權威,政令無法暢通,在國家處于危急存亡的緊急關頭,無法進行戰時的動員和布置。尤為重要的是正因為明朝不能及時擁立朱祁鈺為新皇帝,才使掌握在瓦剌手中的明英宗仍為明朝皇帝,這使明朝受到挾制,處于不利地位。
所幸的是以兵部尚書于謙為首的眾多朝臣及時地洞悉了孫太后這種做法的危害性,決定盡快擁立朱祁鈺登基。同年九月一日,廷臣合辭請于孫太后曰:“圣駕北狩,皇太子幼沖,國勢危殆,人心洶涌。古云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請定大計,以奠宗社” [18](卷181)。孫太后最擔心和害怕的事終究到來。但經過八月二十三日“左順門事件”,王振親信馬順、毛貴、王長隨被毆殺,王振罪行被清算后,朱祁鈺已掌握朝政大權,而孫太后已失去對朝政的控制,無法阻止朱祁鈺繼位,只好順水推舟地批答曰:“卿等奏國家大計,合允所請,其命絣王即皇帝位,禮部具儀擇日以聞”[18](卷181)。九月六日,朱祁鈺即皇帝位,這就是景泰皇帝,而明朝抗擊瓦剌的戰爭也進入新階段。
孫太后阻撓朱祁鈺即位為帝的企圖雖然沒有成功,但她先立太子的策略,已使明朝統治核心潛伏著矛盾和沖突。朱祁鈺為皇帝,而其侄子朱見深為皇太子,整個承繼呈現明顯的不和諧,這就為日后景泰易儲和“奪門之變”埋下了禍根。
景泰八年(1457)正月,景泰帝得重病,但皇太子還沒確立,皇位承繼發生危機。早在景泰三年(1452)五月,景泰帝曾費盡心機地廢掉英宗長子、他的侄子朱見深的皇太子地位,而立自己唯一的兒子朱見濟為皇太子。不料一年后,朱見濟患病身亡。再建“皇儲”又成問題。景泰帝一病不起,此事更為迫在眉睫。正月十六日,王直、胡瀅、于謙召集大臣,奏請復立當時已為沂王的朱見深。疏稿寫成后,天色已晚,沒來得及上奏,準備第二天即十七日呈上。但當天晚上即發生“奪門之變”,朝臣疏稿無法上達。可見因景泰病重而導致的皇位承繼危機完全可以通過正常和平的方式加以解決,并不需要可能引起朝政混亂的政變。
而發動“奪門之變”的石亨、徐有貞和曹吉祥等都是在景泰朝不甚得意,冀圖在復立英宗一舉中建功立業,以謀求更大榮華富貴的勢利小人。由這些官員策動的宮廷政變一旦得手,勢必給朝政已走上正軌的明王朝帶來很大的損害。孫太后對這種危害明朝穩定的陰謀詭計,不僅不予以反對,反而大力支持,賦予其合法依據,直接促成政變的成功。政變策動者石亨、徐有貞在政變前特意由宦官曹吉祥將計劃告知孫太后,尋求其支持。孫太后遂頒懿旨,稱:“天子疾大漸,殆興,天位久虛。上皇居南內于今八年,圣德無虧,天意有在。以奸臣擅謀,閉而不聞,欲迎立藩王以承大統,將不利于國家。亨等其率兵以迎”[19](卷16)。懿旨中以景泰帝病重,而太上皇祁鎮“圣德無虧天意有在”為由,命石亨等“率兵以迎”太上皇復位,以粉碎所謂奸臣欲立藩王的圖謀。這就使石亨等出于個人和小集團的私利而發動的武裝政變,披上了合法的外衣,使他們有恃無恐。石亨、徐有貞一伙在孫太后支持下,于景泰八年正月十七日,擁兵將太上皇朱祁鎮從南宮進至奉天殿,實現了其重登皇帝寶座的愿望。在政變中,孫太后還指派其兩個弟弟帶領家丁數十人,參加了奪門行動。其大弟,后封為會昌侯的孫繼宗在奏文中說:“臣同總兵官忠國公石亨、太平侯張月、文安伯張尼及臣弟顯宗率領子侄甥婿、義男、家人、軍伴四十三人,各藏兵器,奪取東上門,直抵宮門,恭請皇上登大寶” [18](卷275)。對于孫太后在政變中的作用,尚寶卿錢溥和兵部尚書陳汝言在奏文中說:“復辟時非太后有詔,誰敢提兵入禁門者”[20](卷2)。英宗亦對孫太后的支持,大為贊揚,“況朕居南宮七年,危疑之際實賴保護。今又定策禁中俾朕復位” [18](卷285)。他并于天順二年(1458)正月,突破明朝祖制的規定,為孫太后上徽號“圣烈慈壽皇太后”,“宮闈徽號亦自此始”[18](卷113)。
“奪門之變”成功后,孫太后又支持英宗對景泰朝政進行大清算。于謙等朝臣多年進行的整頓朝政的成果毀于一旦,明朝又陷入新的混亂之中。孫太后頒發制諭,全面否定景泰帝及朝政,“(朱祁鈺)鉩敗綱常,變亂彝典。縱肆淫酗,信任奸回,毀奉先旁殿,建宮以居妖妓,污緝熙,便殿受戒以禮胡僧,濫賞妄費而無經,急征暴斂而無藝,府藏空虛,海內窮困,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怒”。這里,景泰皇帝及于謙等人領導軍民抗擊瓦剌入侵,挽救明朝危亡的功績不見了;整頓朝政,使明朝重新走上穩定發展的政績也不見了,剩下的全是篡權奪位、變亂綱常等莫須有的罪名。這實際上也成為大肆殺戮、罷斥景泰任用的文武官員和大加贊賞參與此次政變人員的理論依據。在這種情況下,對國家有重大貢獻的兵部尚書于謙竟被以謀逆罪而殘酷地殺害了。一些正直、得到于謙信任和薦舉的文武官員,或其他同徐有貞、石亨不和的官員,也未能幸免于難。與此同時,參與政變的人員則得到提升和賞賜。石亨晉封為忠國公,徐有貞為武功伯,宦官曹吉祥則被提升司禮太監,總督三大營。更為嚴重的是,石亨、徐有貞和曹吉祥等人乘機竊取朝廷軍政大權。他們招權納賄,結黨營私,將朝政搞得一塌糊涂。經景泰時期于謙等人悉力整頓,剛有起色的朝政又開始走下坡路。“奪門之變”給社會發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很大的。這其中,孫太后要負相當大的責任。
盡管宣宗孫皇后對明朝中葉政局演變起了一些負面作用和影響,但從總體上看,在明朝出現皇位繼承危機時,明朝后妃還是發揮了十分積極的作用,這對有明一代277年統治中,保持較長時間的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是非常有利的,是應予肯定的。
三
明朝后妃在皇位承繼危機中發揮較為積極的作用,是高度集權的君主專制和具體的歷史條件所造成的。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吸取歷代王朝興亡的經驗教訓,采取嚴厲的措施,禁止后妃干政以免危害皇權。早在建國初,他就命儒臣朱升纂修《女誡》,禁止后妃干預朝廷政事。洪武三年(1370)五月,還頒布嚴宮闈之政的法令:皇后只能管理宮中嬪妃之事,宮門之外,即使毫發之事不得干預。在朱元璋制定的法令約束下,有明一代確實沒有一位手握國柄,執掌朝政的女主,也沒有后妃專權禍國的記錄。但明朝后妃并未置于明朝政局演變之外,她們在事關王朝生死存亡的皇位承繼危機之中,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明朝后妃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突破制度的束縛,參與王朝的政治活動,與高度集權的君主專制密切相關。
明朝是中國封建專制主義集權極端強化的時期。皇帝集大權于一身,“乾綱獨斷”。以個人之精明強健與否,足系天下之安危。于是皇位能否順利承繼,就是關乎王朝統治的穩固和社會安定的大問題。朱元璋建立明朝后,為了保證王朝的長治久安,確定了父死子繼或嫡長繼承制的皇位承繼制度。按照此種制度,皇帝生前指定繼承人,即皇太子;而皇帝一旦崩逝,就由皇太子承繼皇位,延續帝統。而作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即皇太子之母,也就無需介入此事。然而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常會出現皇帝無子,或嗣君年幼,無法執掌大權等特殊情況。一旦這種情況出現,皇帝生前就無法履行確定皇位繼承人,并使之順利繼位的職責。同時,按照封建宗法制的要求,此項權利又無法交給朝廷大臣,那么就只能交予皇后、皇太后承擔。后妃與皇帝或是夫婦關系,或是母子關系,無論從地位,還是從名分上都是可以依靠和信賴的。這就是在明朝皇位繼承危機頻頻出現時,后妃發揮重要作用的原因所在,也就是說后妃在一定情況下決定皇位承繼,是皇權的一種表現形式,是高度集權的君主專制的產物。
其次,這種局面的產生,也與明朝歷代皇帝的具體狀況有關系。在有明一代近三百年的發展過程中,共有十六個皇帝在位。他們之中固然有如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那樣雄才大略的英武之君,但平庸荒唐之輩居多。尤其是一些皇帝生活奢靡腐化,荒淫無度,造成其壽命不長。據統計,在十六位皇帝之中,享年在40歲以上者只有六位。皇帝英年早逝,極易出現前一代皇帝崩逝后,嗣君年幼無法執掌大權的現象,如宣宗皇帝和穆宗皇帝病逝時僅有三十多歲,而分別繼其位的英宗和神宗都未到10歲。而明朝最為腐朽昏庸的武宗皇帝,甚至喪失了生育能力,造成死后無子,皇位承繼出現空白的嚴重狀況。顯然明朝的一些皇帝在身體、素質等方面無法適應專制主義集權制對其的要求,這是導致后妃主持皇位繼承事務的另一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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