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革同志在《古典詩歌中的比喻例談》(原載《語文教學與研究》2004年第7期[上])文中,對古典詩歌運用的實例,作了精辟而深刻的解析,使人深受啟發。但對作者在該文中表明的某些見解,筆者卻有不敢茍同之處,寫作本文,一方面,同姚文革同志商榷,一方面也是求教于語文同行和大方之家。
一、比喻的格式
比喻分為三種基本格式:明喻、暗喻和借喻。這是修辭學上對比喻辭格的通常界說,然而,比喻在古典詩歌中的運用卻更為豐富多彩。我們先看下面一些例子:
①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屈原《國殤》)
②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③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靜夜思》)
④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杜甫《兵車行》
⑤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李商隱《無題》)
⑥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李白《行路難(其一)》)
①②兩例是明喻。它的特點是:本體和喻體同時出現,中間用“若”、“如”、“似”等喻詞連接。③④兩例是暗喻。它的特點是:本體和喻體同時出現,中間用“是”、“為”等喻詞連接,有的則不用喻詞。⑤⑥兩例是借喻。它的特點是:本體和喻詞都不出現,而由喻體直接替代本體出現。例⑤以春蠶吐絲、絲盡而死,蠟燭燃燒、燒盡淚止,來比喻刻骨的相思之情和對愛情的忠貞。例⑥以行程中路途的艱難,來比喻仕途之艱險。這兩個例子都是只出現喻體,本體沒有出現,也沒有喻詞。
比喻除了這三種基本格式以外,還有其他幾種靈活的用法,我們來看下面的例子:
⑦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詩經·衛風·氓》)
⑧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李白《贈汪倫》)
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隰”指低濕之地)(《詩經·衛風·氓》)
⑩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白居易《繚綾》)
{11}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白居易《花非花》)
例⑦沒有出現喻詞,而把喻體和本體排列成結構相似、互相映襯的平行句式。喻體有起興的作用,目的在于引出本體;通常我們把它稱為“引喻”。
例⑧的本體與喻體有共同的特征,但為了突出本體的這一特征,特別強調喻體的程度不如或超過本體。這種比喻中常用“不及”、“不如”等做喻詞,有時也用“于”做喻詞來連接本體和喻體,如“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杜牧《山行》)。這類比喻往往借突出喻體的特性來使本體得到更強的夸張。我們稱之為“較喻”。
例⑨只出現喻體,本體和喻詞都沒有出現,形式上同普通的借喻相似,但實質上又有不同,一般借喻都是從正面設喻的,強調本體和喻體有相似的特點;而這個比喻卻是從反面設喻的,強調本體具有喻體相反的特性。這個例句就是以“淇有岸”、“隰有泮”來反喻自己愁思無盡的。我們可把這類比喻稱為“反喻”。
例⑩的本體和喻體并不類同,但仍采用比喻的形式,以表明本體不具有喻體某方面的特性,這叫“否定喻”。這種比喻的喻詞往往用“不是”或“不似”。這里強調“繚綾”的精美非其他絲織品所能比擬。
例{11}由“花”、“霧”、“春夢”、“朝云”四個并列的喻體構成,共同喻指同一事物(本體)。像這種由一個本體和多個喻體組成的比喻,叫“博喻”。
比喻除了以上幾種格式之外,還有“同位喻”、“修飾喻”等。弄清比喻的基本格式及其變化形式,有助于我們在閱讀鑒賞古典詩歌時,能更加正確地理解詩歌的內容和詩人的感情。
二、比喻的界定
因為比喻的格式豐富多樣,富于變化,有些比喻在形式上同借代、用典等修辭格極為相近,所以如不細加辨別,就很容易混淆,甚至造成張冠李戴的錯誤。筆者想結合具體的實例,談談如何界定古典詩歌中的比喻和非比喻。
姚文革同志在該文中把借喻在古典詩歌中的用法,分為三種類型:以物喻人、以物喻物、以人喻人。他在分析第三種用法時列出以下4個例子:
①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王昌齡《出塞》)
②和煙和霧一叢花,擔入宮城許史家。(吳融《賣花翁》)
③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劉禹錫《烏衣巷》)
④世無洗耳翁,誰知堯與跖!(李白《古風》)
現在我們來具體分析一下,這些詩句是不是運用了比喻的辭格。
例①中的“龍城飛將”是指漢代名將李廣?!褒埑恰笔菨h代右北平郡所在地,《史記·李將軍列傳》說:“廣‘居右北平,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崩顝V驍勇善戰,膽識過人,令匈奴聞風喪膽,它在擔任右北平太守時,匈奴一直不敢貿然進犯。王昌齡有感于唐代邊境戰事不斷,“師勞力竭,而功不成”,均因“將非其人之故”(清·沈德潛《說詩晬語》)而懷古抒懷,應屬“用典”,不是比喻。
例②中的“和煙和霧一叢花,擔入宮城許史家”兩句詩指賣花翁把鮮花送入富貴人家?!昂蜔熀挽F”,形容花剛采摘下來時綴著露珠、冒著水氣的樣子,極為新鮮可愛。許氏與史氏分別指宣帝許皇后家和宣帝祖母史良娣家,他們都是住在宮城以內當時最有勢力的皇親國戚。這里的“許史”借指權勢顯赫的豪門世族,是用具有典型性的人或事物的專用名稱作借體代替本體事物的名稱,應為“借代”。
例③中的“舊時”是指公元4世紀司馬氏的東晉王朝,“王謝”則是與司馬氏共同支撐半壁江山的兩大權門士族——王導、謝安,兩家府第就在朱雀橋邊的烏衣巷里。因此,這烏衣巷便成為顯赫一時的所在,當年那朱門華廈、車馬喧囂的盛況,完全可以想見。然而,時過境遷,4個世紀以后,這里卻是一派衰頹景象?!芭f時王謝”的盛景早已煙消云散了。詩人賦予燕子以歷史見證人的身份,從中寄托了今昔滄桑、世運無常的感嘆。這里的“王謝”是實指,不是比喻。
例④中的“洗耳翁”指許由。據說堯曾想讓天下給許由,許由不但不接受,還認為這些話玷污了自己的耳朵,就去水邊洗耳。堯是圣賢,跖是盜賊。兩句詩的意思是說,世上沒有了像許由那樣不慕榮利的人,誰還能分得清圣賢和盜賊呢!(這里的“像”表示舉例,并非比喻。)詩人鄙夷地把恃寵驕恣的宦官和雞童等小人看成是殘害人民的盜賊。同時也暗刺當時最高統治者腐朽昏庸,錯勘賢愚。前句用典,后句是用借代。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以上4例都不是比喻。比喻是在描寫事物或說明道理時,用同它有相似點的別的事物或道理來打比方。構成比喻必須有兩個事物,這兩個事物必須是“不同類的或者是本質不同的事物”,或者說“必須在整體上極其不相同”(陳望道(修辭學發凡》),只是取其某一相似點,以引人聯想。姚文革同志把以上4例看成“借喻”,恐怕是只看到句子中實指的人物和虛指的人物之間有相似點,而忽略了他們是同類事物了吧。由此看來“以人喻人”的說法是不能成立的,因為它背離了比喻的性質。
至于借代和借喻的異同,姚文在理論上已有精辟的論述,筆者不想徒費筆墨。這里須要提醒大家的是,理論上能說清的道理,未必就意味著實際上已經掌握,在具體分析實例時,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借喻和借代在難以界定的情況下,一般可采用“轉換”法,看它能否轉換成明喻的形式,借喻可改為明喻,而借代則不能。如前例中的“世無洗耳翁,誰知堯與跖!”“堯”和“跖”是借代還是借喻呢?如果是借喻,采用“轉換”法就該說為:“德才兼備的圣賢像堯”,“盜賊像跖”。這顯然不符合原意;即使可以這么說,“像”也不表示比喻關系,因為前項“圣賢”、“盜賊”和后項的“堯”、“跖”都屬于“人”這一同類事物,不符合比喻的構成條件。
用典和比喻不能混為一談。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給用典下的定義是:“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庇媒裉斓脑捳f,就是借助過去的事情來表達自己的思想。他把用典分為兩種,即“舉人事以征義”和“引成辭以明理”,前者就是“用事”,后者就是一般說的“用辭”?!坝檬隆本褪峭ㄟ^引用故事對作者要表達的思想起一種類比和引發的作用,使意義表達得更形象、更深刻;“用辭”主要在于引用現成的辭語,以證明一種事理或用以創設一種意境。概括地說,用典就是借古說今。借古是藝術手段,說今才是作者的目的?!傲H老矣,尚能飯否?”(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是辛棄疾借趙國良將廉頗因遭讒害終老未用的歷史故事,來暗示自己長期遭受南宋朝廷冷落、排擠、猜忌的際遇,抒發華年虛擲、抱負成空的苦悶。許由的故事被引入詩中,也是詩人“借他人杯酒,澆自己胸中塊壘”罷了。
筆者從《高考語文考試說明》得知,高考語文考查八種常見修辭格,其中比喻又是考查的重點,歷年高考經常和句式仿寫、修改病句等題目樣式結合在一起,考查學生的語言操作能力。考查要求是能夠正確運用。除了要把握比喻的特點、類型以外,要謹防比喻的誤用。
(作者通聯:江蘇鎮江高等專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