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躬”、“躬耕”、“躬稼”

1．“躬”有“彎曲著的身軀”義：此義為“躬”之本義

“躬”的本義為“彎曲著的身軀”，《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均未收。如《管子·霸形》：“管子對日：‘君若將欲霸王舉大事乎?則必從其本事矣。’桓公變躬遷席，拱手而問日：‘敢問何謂其本?”’ 古人席地而坐，雙膝著席，臀部壓在腳后跟上，身軀略呈弓形。“變躬”就是“伸直彎曲著的身軀”。又《晏子春秋·內篇諫下》：“晏子入坐，飲酒，致堂上之樂。酒酣，晏子作歌……歌終，顧而流涕，張躬而舞。”“張躬而舞”就是“伸展彎曲著的身軀，站起來舞”。《周禮·春官·大宗伯》：“侯執信圭，伯執躬圭。”鄭玄注：“‘信’當為‘身’……身圭、躬圭蓋皆像以人形為瑑飾。”孫詒讓疏日：“‘信’、‘伸’古今字。《士相見禮》注云：‘古文伸作信’，是也。……《曲禮》孔疏引江南儒者解云：‘直者為信．其文縟細；曲者為躬，其文粗略。’賈《士相見禮》疏亦以‘信圭’為‘信’、‘伸’通。段玉裁云：‘信’古‘伸’字，伸圭、躬圭同像人形為瑑飾，而伸圭人形直，躬圭人形微曲。”

“躬”有“彎曲著的身軀”義可從詞源角度進一步證明。“躬”、“穹”、“芎”、“弓”、“肱”上古音近，均包含“彎曲”義，是一組同源詞：“穹”是物體中間隆起而四周下垂的彎曲狀，“芎”是花朵呈中間隆起而四周下垂的彎曲狀的一種植物，“弓”是發射箭的彎曲的木條，“肱”是通常情況下呈彎曲狀的手臂，而“躬”則是彎曲著的身軀。段玉裁《說文》“躬”字注說：“躬……從弓身。弓身者，曲之會意也。”

既然“躬”來源于一個基本意義為“彎曲”的詞根，那么“彎曲著的身軀”顯然就是“躬”的本義(《說文》：“躬，身也”，是誤以引申義為本義)。今天的古漢語辭書釋“躬”應以“彎曲著的身軀”為第一義項。

“躬”有“彎曲著的身軀”義還可以從“躬”有“彎下身軀”義(詳后)得到支持。因為后者是從“彎曲著的身軀”義引申出來的。

《辭源》“躬”“ 彎身”，參見“躬圭”。“躬圭’為“人形微曲”。可見《辭源》的釋義“彎身”就是“彎曲著的身軀”。“躬”有“彎曲著的身軀”義《辭源》早已發徽。上文的論證實際上是彰明《辭源》的說解，為之補苴。

2．“躬”有“彎下身軀”義

“躬”有“彎下身軀；彎著身軀”義，《漢語大字典》釋為“彎曲”，《漢語大詞典》釋為“將身腰彎下”，《辭海》釋為“彎下去”(《辭源》未收)，釋義均欠完善，所舉書證皆不夠典型且分別晚至宋代、明代和清代。此義《詩經》中已有用例。《詩經·小雅·節南山》：“弗躬弗親，庶民弗信。弗問弗仕，勿罔君子。”鄭玄箋：“此言王之政不躬而親之，則恩澤不信于眾民矣。”“弗躬弗親”與“弗問弗仕”相對，鄭玄謂“不躬而親之”，可知“躬”與“親”不同義(兩個同義詞連用不以“而”連接)，“弗躬弗親”、“不躬而親”就是“不彎下身軀親自過問”。又《尚書·無逸》“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偽孔傳：“視小人不孝者，其父母躬勤艱難，而子乃不知其勞。”“躬勤艱難”即彎著身軀勞累辛苦，十分艱難。此二例中的“躬”只能理解為“彎下身軀”或“彎著身軀”。

《漢書·刑法志》：“今明主躬垂明聽，雖不置延平，獄將自正。”《后漢書·申屠蟠傳》：“子居臨歿，以身托蟠，蟠乃躬推輦車，送喪歸鄉里。”《后漢書·吳桔傳》：“因自免歸家，不復仕，躬灌園蔬。”《水經注·谷水》：“帝躬自掘土，率群臣。”以上諸例中的“躬”既可理解為“彎著身軀”，又可理解為“親自”。由此可知：“躬”的“親自”義是從“彎下身軀(做)”義衍生出來的；當“躬”修飾的動詞所表示的動作不伴隨彎身(或雖伴隨而不需要強調)時，“躬”的“親自”義就從“彎著身軀”義蛻化出來(如《漢書·食貨志》“文帝即位，躬修儉節”)。這從另一角度證明了“躬”有“彎下身軀；彎著身軀”義。

3．“躬耕”和“躬稼”應釋為“彎著身軀耕種：親自耕種”

古籍中的“躬耕”，有些只有理解為“彎著身軀耕種”句意才順暢；有些似乎既能理解為“彎著身軀耕種”，又能理解為“親自耕種”，但兩相比較，以前者為長。如《鹽鐵論·力耕》：“是以古者尚力務本而種樹繁，躬耕趣時而衣食足。”又《取下》：“從容房闈之間，垂拱持案食者，不知跛耒躬耕者之勤也。”《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茍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舊唐書·禮儀志》：“庶人含情受樸，躬耕力作，以畜其德。”蘇軾《(東坡八首)詩序》：“故人馬正卿哀余乏食，為于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墾辟之勞，筋力殆盡，釋耒而嘆。”《宋史·張昭傳》：“乃發哀行服，躬耕海濱。”

另有一些“躬耕”，理解為“彎著身軀耕種”或“親自耕種”均無不可。如《禮記·月令》：“天子親載耒耜，……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漢書·食貨志上》：“于是上感誼言，始開籍田，躬耕以勸百姓。”《三國志·魏書·田疇傳》：“躬耕以養父母。”《晉書·隱逸傳》：“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藪。”《資治通鑒·唐玄宗開元十九年》：“上躬耕于興慶宮側，盡三百步。”

還有少量的“躬耕”，只有理解為“親自耕種”句意才順暢。如蘇轍《進策第二道》：“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無田者為之耕。”

綜上所述，“躬耕”應釋為“彎著身軀耕種；親自耕種”。《漢語大詞典》和《辭源》“躬耕”下均設兩個義項，其一為古代皇帝耕籍田的儀式，明顯失當。這實際上是對事件進行解說，不是對“躬耕”作詞義解釋。其二為“親自從事農業生產”、“親治農事”，此釋義既有片面性又過于寬泛，不能順適地講通上舉諸例。

“躬稼”出現頻率較低，與“躬耕”完全同義。下例中的“躬稼”只有理解為“彎著身軀耕種”句意才順暢。《論語·憲問》：“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晉書·食貨志》：“百畝之田，十一而稅，九年躬稼，而有三年之蓄。”唐·高郢《姜螈公劉廟記》：“生有赫靈之異，長有躬稼之勤。”

下例中的“躬稼”既可理解為“彎著身軀耕種”，又可理解為“親自耕種”。《晉書·潘岳傳》：“故躬稼以供粢盛，所以致孝也。”《舊唐書·崔沔傳》：“苑囿之內，躬稼所收，蒐狩之時，親發所中，莫不割鮮擇美，薦而后食。”

下例中的“躬稼”只有理解為“親自耕種”才與文意相合。宋·劉克莊《轉調二郎神·余生日》詞：“便衣翦家機，飯炊躬稼。”

《漢語大詞典》和《辭源》分別釋“躬稼”為“親身務農”、“親治農事”，其缺陷與“躬耕”的釋義同。

(貴州民族學院中文系 貴陽 55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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