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攻堅年

能否解決利益割據問題是決定中國所有改革能不能順利推進的關鍵之一

2005年，將以什么特征出現在改革史冊上?

年初，3月份“兩會”期間，溫家寶總理多次表示，2005年不僅是中國的“改革年”，確切說是“改革攻堅年”。

年末盤點，這一年，中國經濟改革確實“攻城不畏堅”：股權分置改革、匯率改革、建行上市、央企重組并試點外部董事等多年來未解的難題，統統在2005年破題并平穩推進。

用國家發改委體改司司長范恒山的話說，“改革在各領域有序展開，取得重要進展，特別是一些多年醞釀的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的改革有所突破?！?/p>

高位部署

從新一屆領導集體走上前臺的2002年末算起，2005年已跨越第四個年頭。如果說，2003年忙于SARS應急，2004年忙于宏觀調控，重點解決經濟發展中一些迫切需要解決的短期問題，那么，到了2005年，中央領導層全面實現新老交替、平穩過渡后，執政者的改革思路更為清晰，諸多措施進入落實階段。

3月5日，溫家寶總理在十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上作《政府工作報告》。有心的媒體統計出，這份長19000多字的報告，“改革”一詞出現了87次。

在經歷了27年的改革開放之后，“改革”再次被濃墨重彩地提出來，其意義已發生微妙的變化。可以說，以前的改革是以“破”為主，“摸著石頭過河”：如今改革已到“深水區”，需以“立”為主，著眼于制度創新，使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日趨完善化、法治化、穩定化。

4月17日，國務院出臺《關于2005年深化經濟體制改革的意見》，制定了年度體制改革工作的重點。五天之后，4月23日，停開若干年的全國經濟體制改革工作會議在深圳舉行；國務院專門下發了部署改革工作進程的9號文件；6月21日，國務院常務會通過浦東為國家綜合改革試驗區，國家綜合改革序幕拉開。

10月，十六屆五中全會通過“十一五”規劃建議。中國領導人已痛下決心要對國家發展模式進行戰略性調整。

國情研究專家胡鞍鋼評論說，“十一五”規劃是胡錦濤等中共新一屆領導集體主政后制定的第一個五年規劃，它所體現的新執政理念，與以往相比有“革命性的變化”。

11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則對作為新的五年規劃時期開局的2006年改革進行具體部署。從改革部署基本內容看，改革直接觸及中國經濟社會運行中一系列核心領域和深層次問題。

進行了27年的中國改革是一個“壓縮餅干式”的過程。漸進式的改革進行到2005年，進入到一個臨界狀態。仍用國家發改委體改司司長范恒山的話說就是，相對容易的改革差不多已基本完成，目前面臨的主要是一些涉及面寬、觸及利益層次深、配套性強、風險比較大的改革，已與行政體制、文化、社會等方面的改革連在一塊，甚至涉及國際經濟關系和社會穩定。

從改革的內外矛盾與條件來看，改革也進入到轉折關口。

27年前，改革所要解決的經濟社會發展中的具體矛盾，是人民群眾總體上溫飽不足，因此需要“效率優先，兼顧公平”。中國體改研究會公共政策研究所研究員楊鵬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新階段經濟社會發展中的具體矛盾已表現為持續的經濟增長也伴隨著社會矛盾和沖突的增加。

從世界視角看，2005年元旦開始，中國進入加入WTO“后過渡期”。改革受到嚴格的開放時間表的限制。在經濟日益全球化的大背景下，5月31日，胡錦濤主持中央政治局第22次集體學習時，明確提出堅持“用全球戰略眼光觀察和謀劃國內發展和對外開放”。

無論是國內經濟社會已到轉折關口，還是開放倒逼所致，改革攻堅已是大勢所趨。

匯改“破冰”，股改闖關

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但在改革開放前27年，中國改革長期未真正觸及這個核心。

經過27年的高增長，中國目前已基本完成了積累效率的階段，表現在產能出現過剩、制造業比重和貿易依存度過高。因此，中國已應該進入一個以配置效率為主的增長階段，優化要素配置，分散國家金融風險是未來經濟能否持續增長的關鍵。

2005年，金融體制市場化改革力度空前加大。

7月21日，央行宣布人民幣小幅升值2％，中國開始形成更富彈性的人民幣浮動匯率機制。

11月24日，匯率的市場化改革又向前推進一步。國家外匯管理局發布公告，美元做市商制度正式出臺。11月25日上午，人民幣兌美元匯率11年來首破8元大關。

來自年底的統計數據表明，在7月21日匯改前大量投機人民幣升值的“熱錢”正在逐漸消退。今后，人民幣升值壓力猶存，只是更多來自于貿易順差。到11月底，中國貿易順差總額已逾900億美元。外匯儲備預計年底將超過8000億美元。

減少貿易順差，控制外匯儲備增長，將是2006年宏觀調控的重點。專家認為，深化匯制改革，放寬人民幣兌美元的波幅，可能是匯改的下一步選擇。

中國社科院世界政治與經濟研究所研究員余永定建議，下一步可擴大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浮動區間，減少美元在一籃子貨幣中的權重，從而增強人民幣匯率的靈活性。

2005年，中國資本市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革，用一位高層的話來說，2005年做了“黨中央國務院許多年來一直想做但始終沒能做的事情”。

這件事情就是上市公司股權分置改革。在改革已進入積極穩妥推進階段的今天，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王國剛回顧說，“股權分置改革是在一個不利的時機展開的重大制度調整，因此是驚險一博，一路走來很不容易，但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國有銀行改革：大限前的突破

匯率改革與國有銀行改革，在2005年實現了聯動。

“中國的匯率改革有其內在邏輯，這個邏輯就是：沒有一個健康的銀行體系，中國經濟承擔匯率波動的能力會比較低；沒有國有銀行改革和利率市場化改革，以及外匯市場的發展，就不會有一個相對健康的金融市場。”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巴曙松表示。

國有商業銀行改革是近兩年中國金融改革的重頭戲。面對2007年銀行業全面開放的大限，溫家寶總理說，國內銀行改革“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中國建設銀行率先在香港上市，又是一樁改革大手筆。

“以前其他企業，如中石化、中移動的上市，體現的是國家企業的硬實力，服務業則體現了一個國家企業的軟實力，國有銀行的上市會使曾經討論的中國金融風險等問題得以重新解答?！北本煼洞髮W金融研究中心鐘偉教授說。

建行上市之外，2005年，中國銀行業引進戰略投資者成為一道風景。10月末的統計數據顯示，外資投資人股國內銀行的金額已超過165億美元，占國內銀行總資本的15％左右。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瑞士銀行亞洲首席經濟學家喬納森·安德森說，“2005年，國際大銀行把人股而不是設立分行作為進入中國市場的首選。而它們的中國同行們也并不認為這將加劇競爭?！?/p>

針對隨之而來的“賤賣論”等質疑，巴曙松分析，由于投資者人股面臨的諸多的不確定性和一年以上的戰略鎖定期，以及中國銀行業面臨的諸多“制度性折扣”，從銀行上市后的股價來比照戰略投資者人股定價是否過低并不科學。

巴曙松說，對于中國的金融安全威脅最大的，實際上是持續糟蹋公眾儲蓄、制造不良資產的落后銀行體系。如果通過引入戰略投資者，能夠為形成一個良好的銀行體系帶來積極因素，則是中國金融之幸。

體制性攻堅進程加快

2005年，壟斷性行業等計劃經濟體制的核心部分體制性攻堅進程步伐加快。

10月成立的寶鋼集團董事會，成為央企第一家規范的董事會，四名內部董事加五名外部董事的結構更是開創性嘗試。繼寶鋼之后，12月，誠通控股、鐵通集團等第一批央企董事會試點的其他企業也陸續迎來它們的外部董事。

外部董事被國資委賦予了打破國有獨資公司內部人控制現象的重任。這也是國企改革一系列突破中的一項舉措。其他如國資委首次公布中央企業年度經營業績考核結果，40家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公布股權分置改革方案，70家中央企業開展主輔分離輔業改制……

郵政、電信、鐵路、電力等壟斷行業和市政公用事業，被改革進一步推向市場。

當然，改革的艱巨性、復雜性不容低估。

起始于2003年9月的本輪宏觀調控，已取得諸多成效。但是，其針對的投資過熱，仍在慣性下延續。

2005年，實施了七年的積極財政政策轉為穩健的財政政策。貨幣與財政政策“雙穩健”開始為中國經濟保駕護航。

作為宏觀調控的深化和升華，中央進一步提出建設節約型社會，溫家寶更是以力挺小排量汽車傳達相關信號。

但是，中國全社會投資在2003年、2004年分別增長26．7％和25．8％的基礎上，2005年仍然以20％以上的速度增長。

“為什么‘十五’時既定的經濟增長速度是7％，現在卻超過9％?這兩年，我們一直在落實宏觀調控，為什么經濟增長速度還是降不下來?”經濟學家、“十一五”規劃的起草人之一張卓元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提出這樣的問題。

投資的持續高速增長，可能導致經濟增長被嚴重的生產過剩所中斷。當前，中國經濟正被產能過剩所困擾：2005年底，鋼鐵行業產能將達到4．7億噸，加上在建、擬建的，中國鋼鐵產能將達到6億噸，而目前市場需求僅為3．5億噸左右。電解鋁、焦炭、汽車等行業都有類似問題。

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教授常修澤指出，經濟增長方式是中國經濟社會發展中的根本性問題。1994年制定“九五”計劃時，就提出了經濟增長方式從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但是10年來，經濟增長方式沒有取得根本性轉變，重速度、重數量；輕質量、輕效益的情況依然嚴峻。

“能否解決利益割據問題是決定中國所有改革能不能順利推進的重要問題。改革要攻堅，攻的就是既得利益的堅壁?！敝袊缈圃贺斮Q所研究員高培勇說。

個稅改革與新農村建設的深意

接近年末，一場轟轟烈烈的爭論突然展開了，這就是關于如何修訂《個人所得稅法》的爭論。修訂的結果是，從2006年起將執行1600元的個人所得稅工薪所得減除費用標準。一般認為，這將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社會上反映比較強烈的低收入階層稅收負擔比較重的問題。

全國免征農業稅的省份從去年的八個，迅速擴大到2005年的28個，其他三個省份也將農業稅稅率降至2％以下。此外，以鄉鎮機構、農村義務教育和縣鄉財政體制為主要內容的綜合改革試點正在穩步展開，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繼續推進，統一城鄉勞動力市場步伐加快。預計，2005年全國農民有望減負220億元。

上述稅負有傾向性的減免，傳遞出鮮明的信號。中央改革部署中已經提出用“更加注重社會公平”，表明改革將更加關注民生，利益調整向中低收入階層傾斜?？勺鳛樽糇C的是，2005年，就業、社會保障、教育、醫療等事關百姓切身利益的改革也被擺到突出位置。

這些改變背后，有著深刻的現實背景。經過27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社會利益呈現出多元化格局，特別是形成了既得利益階層和利益受損階層。利益分化在現實層面上就表現為貧富懸殊、失業人口增多、城鄉和地區差距拉大、社會矛盾加劇等問題。到經濟層面上則表現為國內需求不振，直接影響經濟的持續增長。

“中國正在尋找不同的增長模式，不希望對外貿易糾紛增加，而是更多通過內部調整解決，因此將刺激消費放在首位?！崩锇鹤C券中國研究部主管李慧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提出了“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口號，將提振消費的重任放在了農村。這意味著資金、項目將會大批從城市轉移到農村。

上海一家貿易公司的老板丁學軍，從新農村建設里面看到的東西別有意味。

丁學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國際化是中國企業尋求新的增長路徑的重要方向，從目前來看，海外并購的艱辛不容低估；而在某種意義上，海外二三級市場與中國的農村市場有很多相似的特點。

他認為，對很多企業來說，與其到這些語言不通、文化不同的陌生國度從頭摸索，還不如回來投身火熱的新農村建設運動。

下一步，中國經濟發展的趨勢是，從較多依賴投資拉動走向需求推動，從一定程度的依賴外需走向進一步擴大內需，挖掘內需重點從城鎮逐漸轉向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