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枯樹的生命
喀納斯湖區的圖瓦人大多居住在山坡上。別里思汗家在草場的邊緣,從村中向上眺望,只能看見他家的柵欄,等到了坡上,就看見了他家的兩座房子。坡上的人家住在高處,但村子的中心在低處,所以,坡上人家干什么都仍要向坡下匯集。我許多次發現,坡上人家有向下張望的習慣,有的人一向下張望就是半天。
到了坡上,我在別里思汗家住了下來,準備過幾天坡上人家的日子。別里思汗家墻壁上有一幅照片,拍的是去年的雪災:大雪覆蓋了一切,牧民們掙扎著從積雪中爬到一塊石頭上,抱住羊,縮著身子向遠處眺望著……別里思汗不知從什么雜志上看到了這張照片,就撕下貼在了自己家墻壁上。看著照片,心里一陣陣難受,別里思汗想通過這張照片留住什么呢?快快地出來,迎面走來兩個牧民,還帶著一個孩子。我們看見孩子腳上的鞋子已經開了口,便掏出10塊錢塞進他的口袋。孩子和大人都因為驚恐,在眼睛里表現出了很復雜的東西。看著他們的眼睛,我變得更加難受,不得不趕快離去。現在已距冬天不遠了,想起那幅照片,心又疼了起來。
就在這時,看見了那棵樹。坡上實際上干旱無比,那些深深淺淺的溝坎因為長不出草,顯得像被刀砍過一樣傷痕累累。不遠處的山全是褐色的,如同被太陽暴曬得裂開了傷口,剛剛流過血。幾只烏鴉盡管在低低地飛著,但仍然給山谷添了幾絲凄涼。一棵樹孤獨地立在山口。如果它是細瘦的,只長出稀疏的樹葉,反倒會讓人覺得它堅強。然而它不知已死去多長時間了,渾身枝干是黑色的,被大風掀掉皮的地方,又觸目驚心地變成了紅色。由于它所處地勢較高,所以遠遠地望上去,幾根細黑的枝干似乎已扎入云霄無法抽出。那幾只烏鴉忽然從谷中飛出,怪叫著要落在它上面,但繞樹幾圈后,卻因無枝可依不得不再次離去。
扭過頭才發現,與這棵樹一樣的事物太多太多——模糊的帳篷,泥濘的小路,稀疏的行人,裂著傷口的山谷……都已經在一抹赤野蒼黃中融為一體。我在它跟前站了一會兒,往別的地方走去。我想看到那些茁壯成長的小樹。不是因為被這棵枯樹影響了情緒,需要借助它們轉換心情,我實在是不相信,一棵樹應該像被歧視后反而更加強悍的民族一樣,越是在艱難的環境,越是有奇特的生命現象才對。
我想起去年的雪災過后在村子里發生的一件事。一只山羊餓得實在不行了,就慢慢地爬上一棵樹,用嘴咬住一根樹枝,從樹上躍下,它被摔在雪地上,但那根樹枝同時也被折斷,它爬起來去吃掛在枝上的干樹葉。如果那棵樹在今年活下來的話,一定又長出了新的枝葉。
之后不久的一個下雨天,我又向那棵樹走去。不知為什么,我在心里一直想著它,似乎對它有些舍不得。走到它跟前時,整個山谷已被大雨裹住;此時的石頭和樹木被雨水沖洗得干凈了許多,在大雨深處,那棵枯樹在雨中仍然赤黑。我覺得在此時已完全變得迷茫的世界中,它似乎是有生命的。
大雨嘩嘩,似乎要渲染出特殊的氣氛。在枯樹跟前,我一時無言。雨悄然濃密了許多,村子和草場又模糊了輪廓。我忽然為此時的大雨高興起來,它像是在用十二分的熱情澆灌著這棵枯樹。這是一種愛嗎?是類似于人一樣的一種關愛嗎?
我離去時,聽到枯樹上有聲音響起。我抬起頭,大吃一驚——那幾只在山谷中低低盤旋過的烏鴉,不知何時已憩入枯樹的枝頭,此時被我走動的聲音驚起,撲棱著繞樹盤旋。我望著這幾只烏鴉,還有佇立于大雨中的枯樹,一時啞口無言。幾分鐘后,烏鴉又輕輕落入枯樹的枝干,很快,便與樹融為一體。
我默默轉身離去。一棵樹死了之后,成了幾只烏鴉的家,在下大雨的天氣里,它們都不離開,這是不可更改的一種依賴,也是一種深深的愛。雨下得更大了。
2、聽歌
好幾天,都聽大家不停地說起巴哈臺唱歌的事。索倫格感嘆著說,他哪里是在唱歌,嘴一張,簡直就是在說你心里的話嘛,一動一蕩的,弄得人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細問之下,才知道巴哈臺就唱那么一首歌,而且整首歌只有一句歌詞,大意為母親站在蒙古包前呼喚著兒子歸來,一遍又一遍。我在心里揣摩那是一首什么樣的歌,期待能早日聽到。當然,最迫切的心情還是想見到巴哈臺;我想看看他是怎樣一個“嘴一張”就“弄得人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的人。
去他家的路上,又間接地聽到了他的來歷。巴哈臺祖上曾遷移過好多地方,屬于較為古老的游牧者。我比較心儀這樣的游牧者,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身上兼具了原始和冷峻兩種氣質,他們的命運中有著被歌聲承擔了的某些東西,因而到了巴哈臺這一代,生存便不是唯一的,或者說,當他們把生存問題解決了之后,唱歌就成了首選的生命方式。這是不是因為他們沒有了根之后,對現實生存更迫切的一種要求呢?但我仍然隱隱約約感覺到,正因為他們面臨的東西有那么多的無形變化,他們的生命才被一次又一次地刺激著,變得鮮活和興奮起來。
在這之前我已經聽過一次蒙古歌。
是在一次酒宴上,幾位蒙古族少女邊唱邊敬酒。下午到達那個地方的時候,實際上已經喝了下馬酒。看著大家那般豪飲,心里就想如此這般得多少酒才夠,剛這么想著,一扭頭就看見院子的一角酒瓶堆積如山,當時少女們也剛好將酒敬到了我跟前,不再猶豫,我端起一碗一口喝下。酒入肚,感到心里有一股火立刻騰起,臉也燒了起來。很快,大家趁著酒興就唱了起來。少女們重復著那幾句歌詞,大意就是山美水美酒更美,歌聲迎遠客,請為草原留下你的心等等。歌聲的美,在這里我無力描述,因為那類似于一種天籟。但那天的感受卻是很強烈的,我只覺得像是被什么牽引著,正走向一個無比寬闊的地方。
這可能就是音樂的魅力!這之后就迷戀上了騰格爾的歌。馬頭琴和笛子響起的時候,歌聲卻不是一種腔調,而是呈現——它先將草原、藍天、云朵、蒙古包、馬匹、炊煙、羊群、河流、樹木、人群等等一一推到我面前,然后才能聽到旋律。在這時候的旋律中,騰格爾才開始向草地深處走去。
女詩人王小妮說:“鷹在峽谷間上下滑翔,魚在海的深處光一樣轉身。人很少能得到鷹和魚的感受……但騰格爾把兩種自由動物的幸運都體驗了。”是什么在這里面起著作用呢?歌手的感情處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有關天堂的問題。通常情況下,人們臆想的天堂是至高和至美,是最后的停歇。而在騰格爾的內心,天堂大概是一片空無一物的大空曠,是更自由的一種行走。
值得一提的是,繼騰格爾之后,我又遇到了一次真正的傾聽,是李娜的《青藏高原》。我已在另一篇文章中寫過李娜,但我仍固執地認為,能把歌唱成那樣,李娜一定聽過母狼在深夜里的叫聲。
騎著馬緩緩地,但又有些按捺不住急迫似的到了巴哈臺的家門口。他家在坡東頭。他聽說來了遠方的客人,惶恐地注視著每一個人,有些難以適應這樣的場面的樣子。從表面上看,巴哈臺無疑是一個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人。一番介紹,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進入屋內,巴哈臺一提議,大家便一致讓我坐上首。我不敢,但在推讓的同時,我立刻感覺到再謙虛就對不住這幫子兄弟的情義了,于是便利索地脫了鞋,恭恭敬敬地坐了上去。
巴哈臺給大家很快弄好了茶。這個穿著破舊,表情木訥,甚至還有些羞澀的圖瓦人,一直不和大家搭話。但把茶遞過來的時候,卻用一種非常誠懇的目光在望著你。起初我以為那就是一種誠懇,但很快我發現他的這種目光其實是一種傲氣,一種只屬于他這種人的傲氣。這種傲氣不論對于他,還是別人,都是一種正直和認真。他在堅持著這種東西時,別人被影響著,也得認真對待他。
我一下子喜歡上了他。
喝完茶,吃畢飯,沒有任何開場白,巴哈臺唱起了那首歌。聽到第四句,我就坐不住了。巴哈臺的歌和我在新疆伊犁聽過的阿拉木圖女歌手的磁帶《一句歌》如出一轍——把一句歌詞反復地唱,只是在音調上變化著。但厲害的地方就在這里——我不懂蒙語,但估摸著想,歌詞的意思大概就是:回來吧,兒子。歌詞用望、等、急、悲、痛、憂、想、思、恨、呼、罵、哭、忍、盼、尋等等具體的場景唱出了母親等兒子不歸的種種感情。簡單的一句歌詞,因為表現出了母親不同的心理,而有了不同的感情渲染。巴哈臺不停地變化著母親的心思,不停地唱著。隨著他的歌聲,我感覺自己似乎跟著什么走上了一條路。被歌曲征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但要想有這樣的經歷,必須在偏僻的地方,等到空氣中濃濃地飄起了一個民族的味道的時候,才能開始。好歌就是夢的行進,人無法接近。
現在寫到這里,我已經無法向讀者再細致描述巴哈臺的歌聲了。我想試著寫出我的感受。這些感受應該是真實的,應該是經過巴哈臺的歌聲表述后顯得更逼真和確切的生命經歷。假如有一天讀過此文的朋友聽到了這樣的歌聲,我想,你一定會產生和我同樣的感受。
真實的感受很多,這里僅舉四例。
一、想。母親站在蒙古包前,久久地向遠處眺望。太陽已經下山,兒子該回來了,但草原上一直沒有他的身影。天色慢慢轉暗,大風吹打著蒙古包,已經發出了吼聲。母親仍佇立在原地,目光迷離。她堅信兒子正在翻越最后一座山岡。
二、望。夕陽慢慢地轉暗。母親望著遠處的最后一抹夕光。忽然,那抹夕光浮動起來,猶如一群正在奔跑的羊群。母親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緊盯著那個地方。過了一會兒,夕陽落下,那抹夕光快速消失。一切都歸復平靜。淚水掛在母親的臉上。
三、呼。母親終于放聲喊開了兒子的名字。大風吹來,吹亂她的頭發。她一邊用手指捋著頭發,一邊仍在喊叫。風越刮越大,她的喊聲一直持續著。似乎大風要把她的兒子刮走,而她的喊聲就是緊緊拽著他的一雙大手。后來下起了雪,她的呼喊聲在風雪中直沖天宇。
四、等。母親背靠著蒙古包,坐在地上等兒子。蒙古包的門半掩著,只要一看見兒子,她就將門打開。里面有正在燃燒的爐火和鋪好的床被。母親的身邊放著一件皮襖,是兒子這次出去之后,她給他新縫做的。
文章寫到這里該結束了。
只是,因為巴哈臺與我們告別時的神情,我在這里再寫幾句。我沒有想到,他唱完之后,立刻又恢復了木訥和羞澀的神情。我們與他交談,他客氣了兩句,便不再說話。臨走時大家合影,他死活不坐中間,用索倫格的話說,“像被釘子釘了一般,只站邊上。”照片洗出來一看,他一臉的無可奈何。為什么會這樣呢?是不是無可奈何的現實生活和他唱歌時的感受有著很遠的距離?
這之后我經常想起巴哈臺表情中的復雜。直到在一次大風雪中,我才忽然理解了巴哈臺。那次的大風雪是忽然從天而降的,一瞬間就使大地變得模糊起來。我在忍著大風雪折磨的同時,忽然想起巴哈臺開始唱歌時的氣勢就是大風雪從天而降的這種。
巴哈臺缺少使自己迷失的大風雪!
我們每個人都缺啊!
一天,我在大風雪中跪下,雙手向天,做一個“都洼爾”(請允許吧)——
為了讓母親的愛永存,請讓大風雪再兇猛一些,請讓兒子回家的路更艱難,更緩慢些吧!
3.馬車翻了
這幾天的雨奇怪,說下就下。下午的時候,我剛看見遠處有一朵巨大的烏云飄了過來,還沒想到雨,雨珠子就鋪天蓋地地下了起來。天地頓時一片暗淡,草場和遠處的山變得像是害怕了似的,一下子都躲進了黑暗之中。
偏偏有一輛馬車這時仍在草場上行駛,由遠及近,漸漸上坡,從一個小黑點慢慢變大,也慢慢駛近。是一輛拉著馬草的馬車。駕車的人也許覺得在雨天的草原上無處躲藏,索性就趕著馬快速向前。雨絲已變得密集,他揮動的馬鞭有些緩慢,也有些遲疑。
我抬頭看看天,那朵巨云已占據了整個天空,遠處的草地也已被籠罩在陰影里,他如此這般能跑到雨的前頭去嗎?雨帶來的涼意浸入我體內,我打了一個寒戰。我為他的徒勞感到無可奈何,但我又不能阻止他,喀納斯湖旁邊的人怎么會聽一個外人的話呢?我只能躲在一棵大樹下,看人家怎樣在雨中奔跑。看著看著,我想起了小時候在故鄉的雨中經歷的一件事情。那一年正是酷夏,鄉里人收了麥子,把黃燦燦的麥粒曬在場上。中午被大家稱作“白雨”(暴雨)的雨忽降,于是每家都忙著收麥,與天爭斗。好在收得及時,許多人都將那保命的麥粒收了回去。雨下起來時,大家扭頭一看,張二娃家卻無人在場上,雨潑灑過來時,眼看著那些麥粒被沖下場。場下面是陡坡,麥粒鉆進了密布于陡坡上的石縫和土渠里。張二娃的老婆后來哭喊著撲到場里,頓時就傻了眼。少頃,她發出一聲慘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雨像干了壞事要逃跑的孩子似的,拖著一條白色的雨絲尾巴又向前移去。張二娃的老婆從地上一躍而起,指著那朵云罵開了。那朵云漸漸往前移去,她的手指隨之緊跟,像是要把它戳下來。她的罵聲已經無法控制,一聲聲猶如心被撕下一塊塊般痛苦。多少年過去了,想起她罵天的情景,我的心情就復雜起來。多少個辛勞的日子換來的麥子,就這樣被一場雨輕而易舉地弄沒了,這才是真正的天災,是老天爺干了一件惡事,她能理智地控制自己嗎?那些麥粒被沖入石縫和土渠,那里是老鼠的家園,說不定,它們由此反而度過了一個幸福的冬天。如果那些老鼠能夠良心發現,在以后走到張二娃家的地頭時,或許會掉轉身去。
想著往事,不由得為這輛雨中的馬車擔心起來。它前面的坡越來越陡,它這樣跑怎么能行呢?雨并非要做惡事,但人卻偏偏要跟雨爭斗,結果呢,悲劇就被這種爭斗釀成。雨過天晴,一切都恢復原狀,唯獨人落下了心病。
駕車者又加快了速度。馬幾乎已經撒開四蹄奔跑了起來。而雨顯然又下得大了許多。雨水打在馬身上,把它洗亮。它的蹄下是泥淖,一經踩下,馬上有臟水濺在它身上。但它卻不顧這些,仍將馬車拉起,快速往前馳去,有好幾次,兩個輪子都已離了地。
我擔心馬車會翻。
然而,正應了人常說的,不好的事情有時候只要你一想,它馬上就發生。我擔心馬車會翻的念頭剛一出現,它忽然像是被什么從底下掀了一下似的,翻了個底地朝天。馬車夫被摔出,像一只大鳥一樣跌在一堆石頭上。馬在車子翻倒的一瞬,奮力一掙又向前躥去。它太有力量了,翻了的馬車居然又被它拉動了起來。它拉著馬車向遠處跑去。
我們跑過去,先救馬車夫。他摔得不輕,臉上有血,胳膊已經抬不起來了。我們要把他抬到我們的車上去,他卻不停地喊著馬、馬……那匹馬仍在奔跑,馬車被拖著翻來翻去,其中的一只輪子掉了以后,就開始在地上滑行。馬顯然已經受了刺激,越跑越快。它也許要甩開拖在身上的馬車,也許從剛才的迅疾中還不能停下來。但它還是摔倒了。那根套在它脖子上的繩子慢慢滑下,套住了它的兩只前腿,將它絆倒了。它倒地之后,不再動了。偌大的草場忽然安靜下來,飄拂的雨掠入額際,人不由得又打冷戰。
馬車夫臉上的血糊住了眼睛,我幫他將血擦去,卻看見他眼里的淚水在往外流淌。他不停地喊著馬、馬。我忽然覺得他的淚水并非為疼痛而生。在他的要求下,我們將他攙扶到了馬跟前。他請求我們把馬身上的那根套繩解下,并把馬放開。他說著這些的時候,一直在哭。我感到不解,在剛才的疾馳中,他難道就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嗎?他是不是為了保持一個馬車夫和一匹馬基本的尊嚴,不落這樣一個下場,就一定不會停止呢?馬身上的那根繩索被解了下來。我原以為它會站起來,但它卻一動不動地臥在地上。一匹在剛才還奔騰如飛的馬,此時卻像是再也沒有了力氣似的,一動不動了。我們平時已經對馬贊美得太多了,為它身上所表現出的陽剛之美所迷醉,并長時間在感情和潛意識中把馬的形象統一成了高大和雄壯,并由此幻想著它們將一直存在于我們良好的愿望中。但是今天,我卻看到了馬的另一面。猶如一個非常善戰的士兵,擊倒它的,并非是它的敵人,而是這個復雜的世界。
我觸目驚心地發現,馬也在哭。我們已經無法再說什么,只得默默離去。身后,一個馬車夫和一匹馬依靠在一起,像兩個從擂臺上敗下來的武士。
多少天過去了,我無緣由地總想起馬的眼淚。馬在強大的另一面是什么樣的,比如它們的痛苦,它們的沉默,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忍受等等,看到了這些,才會看到一匹馬是否真實的關鍵所在。即使是一匹剛烈的馬,它也不可能是單一的,它肯定有復雜的一面,唯其復雜,才更容易讓我們接受,才更能讓我們敬畏這個世界;一匹馬有時候就是一個人,顯露著生命的多樣性。但如何才能看到這些呢?這個世界雖然讓我們久居平安,但它卻已經在慣有的形式中麻木。
今年,我不可能再有外出的機會,生活的大致情況可能就是書齋和日常規則。我很想再去看馬,看馬的掙扎、馬的忍耐、馬的眼淚、馬的血、馬的傷口、馬的尸骨……看不到這些,就看不到馬的命運。
以后,還將如何寫馬?
4、一部廢電話機
誰能想到呢,在坡上的草叢里居然扔著一部電話機。
我拿起它,發現它表面的油漆已脫落了不少,在陽光之中,顯得有些粗糙。我將它翻過來,發現它的底座被侵蝕去了表皮,有些銹跡。我試著按了按號碼鍵,發現它是壞的。
是誰把一部廢電話機扔在了坡上?村里剛通電話不久,一部電話機這么快就被用壞了嗎?在這樣的地方,一部電話是怎樣被用壞的呢?最后,又是因為什么被遺忘在這里?
帶著疑問,我們去了離那部廢電話機最近的一位老阿媽家做客,她等我們把奶茶喝足之后,才領我們到后山去看一棵小樹。整個后山與別處相比,儼然另一個殘酷世界,一棵小樹齊刷刷地從中間斷了。老阿媽把我們領到它跟前后,就不再說話了。看著小樹的斷處,我問老阿媽,它是被風吹斷的嗎?不料老阿媽的臉一下子就變了。她彎下腰,用手撫摸著樹身上的斷處,顫抖著說,去年它在剛栽下的時候就折斷了,它其實是一棵好樹,真是一棵好樹。到了晚上,我們才知道去年春天有一大批樹莫名其妙地突然就死了。老阿媽憐憫它,給它澆了一次水,它便一直長到了現在。一次憐憫能換取一個生命的再生——也許村里的羊都懂了她的心事和知道了樹的來歷,都遠遠地繞它而行,絕不去碰它一下。這似乎是一個暗示,在春天,就有一些東西已經死亡了。
故事延續下去更是讓人傷感,老阿媽一再強調小樹不應該死,它實際上只是一棵小樹苗,應該活下來的。聽她喃喃重復說著這些,感覺小樹猶如一個人,漸漸走到了我們面前,好像張開口說著什么。
后來大家都平靜下來,但平靜往往又是另一件事的開始,不知不覺,大家又提起那部電話機。像是忍不住似的,大家就又一起涌到了那部廢電話機前。它被我放回原處后,再沒有被動過。大家依然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起,上上下下看了個遍。隨后,它又被復歸原位,靜靜地躺在那兒。電話機的由來誰也不知道。一群又一群的人從這里走過,不知道是誰把這部電話機放在這里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曾看見過它。坡上以它的沉寂接納了它。天長日久,它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布力吉害怕我著急,忙對我說,從這里走過的人,都和斯琴日娜很熟,她可能知道一些更具體的事情;她的蒙古包就在不遠處,可以去看看。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去。大家坐在草地上閑聊,很快便又有一些有意思的話被引了出來。有一年,一個人騎馬去放牧,一個多月以后要返回村子,一位上了年齡的老人對他說,不要光在馬鞍子上掛酒壺,帶一塊干牛糞在身上。他不解為何要帶一塊干牛糞在身上?老人說,只要你帶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半信半疑地帶著一塊干牛糞上路了。走到半路,天突然下起了大雪,他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生火的柴火,最后,他想起了那塊干牛糞,就趕緊拿出來點著取暖……
這是一個好聽的故事嗎?拋開那位老人的先見之明不說,后來發生的事情就有些值得讓人深思了——其實,有些事情不光只是在我們面前發生,它們很大,占據著很長的時間,包括過去、現在和將來;它們在很早的時候就準備著在某一天為我們發生。像這部被丟棄的電話機一樣,每一個人的生活也是不為人知的,生活與我們,就像那棵小樹和老阿媽之間一樣有很具體的細節。但一切都已被平靜的表面所代替,看上去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所以,一部被丟棄而又無言無語的廢電話機是一種境界。
我對布力吉說,西藏的一位喇嘛曾給我說過狼,他說當狼知道自己快要死去時,就會神秘地消失。所以,沒有誰會見到狼的尸骨。那位喇嘛還告訴我,狼與人相遇時,其實都是在饑不擇食時,平常,狼是隱秘的,誰也不會見到狼的具體生活。布力吉一下跳起來,瞪大了眼睛說,人其實最像狼。
那部廢電話機靜靜地躺在草叢里,像一個人進入了熟睡狀態,大家看一眼它,又看一眼草場,便默默離去。
多少天過去了,現在我寫著這篇文章,一部廢電話機,一棵在春天就已經死去的樹,又一次構成了我心中的一幅畫,我感受著一種來自平靜的力量。我至今仍忍耐在浮華之中,所以不能把自己像一部電話機一樣扔在草原上,不能經受被拋棄后的生存。我走的路還太少,我還太年輕,只能等待以后了。
但我卻時時能夠感受到,當一部電話機被拋棄在草叢中,人們非常平靜地面對著它時,草原上的許多事情也必將無人問津,悄無聲息地發生,悄無聲息地結束。
被遺忘有時候是不是一種幸福呢?其實,在很多時候,我們毫無察覺,而生活卻已發生了變化。
暖陽下的喀納斯
姝 娟
說實話,在我們經歷了泥石流、暴雨、濃霧,一路顛簸風塵仆仆地殺到目的地后,這時登場的喀納斯并沒有令人眼前一亮——一座碼頭的出現使我意識到這里與塵世生活的聯系。
湖水呈銀綠色,散發著甜香。船體的搖晃,使我產生一種恍惚感。“太陽落山時水的顏色還會變……”“船長”熱情地指著一個彎道給我們介紹。我對那些“路標”興趣不大,覺得能看到船舷的浪就不錯了。我費力地抬起濕漉漉的腦袋,遠處熠熠的雪山和岸上樹木的平易,從某種程度上消解了我暈船的不適。湖水沒有欺騙我,它的清碧冷澈就像磁鐵一樣,讓置身于此的人,情愿隨波逐流。
在一張旅游線路圖上,標滿了來喀納斯“一定要去的地方”,于是,像“臥龍灣”、“月亮灣”、“神仙灣”、“觀魚亭”、“百花園”等“無比美好”的景區,就這樣確鑿地層現在你面前。這一刻,想做一個淺薄闖入者的想法完全被摧毀。
我望著手里的地圖發呆,喀納斯就這樣到了,我略微有些失望。一車又一車的游人涌了上來,有的人脖子上掛著好幾架照相機。我很驚奇,我驚奇我忽視了市場的存在,我把這里當作了沒有道路的天堂,并因此產生過種種妄想。“人們從世界各地來看我們的喀納斯。但是我們以前天經地義的生活方式不再理所當然了。”一個當地圖瓦人這樣對我說,“喀納斯在我們腳下發生著變化。不管情不情愿,圖瓦人都得改變。”
我想起在布爾津街頭(一座因喀納斯而聲名鵲起的小城),一位俄羅斯老婦人,完全是陌生人,她走近我對我說:“‘大列巴’仍然好吃,但畢竟不如從前地道了。”“為什么?”我一邊擺弄著剛剛買來的碩如鍋蓋的大面包,一邊問,“是老手藝失傳了嗎?”她回答道:“‘大列巴’的工藝耗時費力,做一爐要24個小時,卻賣不上多高的價錢,而做其他的一爐面包只要兩三個小時,同是三斤面,現在‘大列巴’比原來的小了一圈。沒有辦法,現在誰還有心思學這手藝……”
老婦人有些傷感,因為失去傳統而傷感。而對于那些自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曾把喀納斯當作一塊神異之地而定居下來的圖瓦人而言,喀納斯是絕對的“圣地”——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廟宇。
對于此行,我曾認真作了準備,比如查閱資料和翻看圖片,包括有關湖怪的電視報道,但是眼前的喀納斯,卻化難為易,仿佛一個半醉半醒的少女,完全是以喜悅的姿態,交出了自己深藏的秘密。
“讓這些與世隔絕的山里人與我們分享同樣的現代文明,有什么不好?”同行的人取笑我得了城市人富貴病,“他們的價值是讓我們現代人不要回到過去,他們也要過好日子啊。”沒錯,現在越來越多的圖瓦人以經營生態旅游來補貼收入,他們的木克楞(一種原木筑砌的房屋),已多變成了旅館,秩序整齊,方位明確。倒是有一位名叫葉爾德西的吹笛老人,向我們些微傳達了某種來自久遠年代的神秘信息。老人67歲,這個年齡,在圖瓦人當中已是高壽。葉爾德西老人會吹奏一種叫“楚吾爾”的自制樂器,樂聲低沉而悠揚,令人想起中國古代有一種叫做“胡笳”的樂器。老人給大家表演了兩首樂曲,然后回答了一些人的提問。他說他的音樂不是吹給別人聽的,而是他和自然之間交流的一個手段。但是,我們都分明看見老人的侄女堵在門口,忙著替他收錢。
對游客來說,能夠一睹喀納斯的身影具有極大的吸引力,隨著景區的開發和基礎設施的建設,昔日難得一見的喀納斯似乎比較愿意展示自己了。的確,獨處是種特別的能力。“誰知西域逢佳景,澄澄春水一池平”這樣的詩句正連同久遠的年代一起隱去。
“一年之中,七個月冬天,五個月夏天。”一位修理滑雪板的年輕圖瓦人強烈地吸引著我的視線,他說,“冬天發生雪崩,經常有牧民和羊群葬身雪海……”說這話時,他頭也沒抬。這時,年輕人懷里的那副巨大滑雪板,突然間,仿佛成為我這個北方人蓄謀已久要尋找某種東西的線索……
眼前的情景對我來說并不陌生,它令我想起大興安嶺、滿洲里以及額爾古納河沿岸……我一直都相信預兆這種事。我不知道,這一瞬間,緣何與我的個人記憶密切相關?那似乎在告訴我,這才是喀納斯的常態。如果認為喀納斯僅以美景名動天下,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天空盤旋著鷹隼,我一路打聽著,才找準住處的方向(在城里我經常迷路)。我們住在一幢頗具俄羅斯風格的原木房子里,推開窗子就是風景。三三兩兩的白樺樹,一棵一棵散落在松樹中間。路上,總有騎馬的少年,把馬打得飛快。色彩繽紛的五花草甸,大片的野花深及膝蓋、臀部甚至腰間。
從一大早,我就坐在村子對面的山坡上數圖瓦村的柵欄,據說圖瓦村有127個柵欄,可是我始終沒有數對。十點鐘的時候,隱約感到空氣在輕微地顫動,原來是螞蚱在草尖上曬被露水打濕的翅膀。到了下午,我在村子里發現了一種只有門、沒有窗的半地下式小木屋,由于屋頂上長滿又厚又高的草,還以為是土堆,見到有人出入,才知道是房子。我想,這大概就是我今天的秘密了。
回到旅館,房東請我們到露臺喝奶茶和奶酒,席間,上來了圖瓦人的“大列巴”,房東說圖瓦人稱之為“波爾薩卡”。比起布爾津的“大列巴”,這兒的更透著一層金黃,它在當地人的餐桌上,可是身價不俗,幾乎每餐都離不開它。我向房東詳細打聽了它的制作過程,內心頗感安慰,甚至生出能再次在布爾津街頭巧遇那位老婦人的念頭。此時此刻,夕陽正好,我對服務員說,“能不能把樹上的被單收了,我想拍照。”她抬眼看了看我,“哦。”然后繼續不緊不慢地拍打著廊桿上的棉被,好奇怪,那曬熱了的棉被竟然飄出一縷縷松香的味道……
這時,我突然有種感覺,曾經,是那些驚心動魄的攝影作品,引誘了我對喀納斯湖的瘋狂想象,然而,當你真正親近它時,剎那間生出的踏實感,才會使那些可能存在卻又無法證實的美感和痛感逐一清晰起來。驀地,我感到很慚愧,原來自己一直期待的是那種令人畏懼的非人間的美麗,而喀納斯,恰恰不是。
責任編輯 曉 楓
南有九寨溝 北有喀納斯
康 劍
這么多年踏山渡水,也算走過很長的路,見過許多景致。而聞名遐邇的九寨溝和喀納斯,總閃爍在回憶里,令我魂牽夢縈。
如果把九寨溝比作是一位純情美麗的少女,那么喀納斯就是一個剽悍英武的小伙。九寨溝靈秀,喀納斯壯觀。九寨溝精美,喀納斯大氣。九寨溝是雋永神奇的散文,喀納斯是氣勢磅礴的詩章。九寨溝被譽為人間仙境,童話世界;喀納斯則被稱為人類凈土,王者之水。
君不見九寨溝的山高聳云霄,如劍如刀。它是四川盆地向青藏高原過渡的邊緣地帶,恰好處于我國第二級地貌階梯的坎前部分,地貌屬高山峽谷類型,是岷山山脈最險峻秀美的地段。溝內溝壑縱橫,重巒疊嶂,崇山峻嶺,云繚霧繞,它記錄和講述著地球的滄桑和生命進化的歷程。君不見九寨溝的水如夢如幻,如詩如畫,湖泊、瀑布、灘流、泉水,一步一景,相映成趣。讓人最感慨的是九寨溝的海子,神奇迷人,婀娜多姿,色彩斑斕而不失雍容。奇特的蘆葦海、靜謐的犀牛海、仙境般的樹正群海,還有讓人嘆為觀止的五花海,以及老人柏下水波瀲滟的長海,一個一個的海子,恰似鑲嵌在風景線上的珠粒。山花爛漫的春天,濃綠如墨的夏天,紅葉似火的秋天,銀裝素裹的冬天,四季變化的兩岸景色倒映水中,亦真亦幻,是怎樣一個難以描摹的繽紛世界。這天造地設的神山圣水如何不令人流連忘返,樂不思歸?
君不見喀納斯的山雄峻綿延,氣勢如虹。喀納斯由第二次冰期的巨大復合冰川創造而成,它是西伯利亞泰加林在中國唯一的延伸帶,是中國唯一的古北界動植物分布區,是天然的動植物基因庫,更是古冰川運動的活化石。“喀納斯”系蒙古語,翻譯成漢語有“神秘而美麗的湖”、“峽谷中的湖”的意思。但最新的研究發現,喀納斯既有蒙古語的成分,也有哈薩克語的成分。“喀”系蒙古語“可汗”(大王)的諧音,“斯”系哈薩克語“蘇”(水)的諧音,“納”系連接詞,譯成漢語不就是具有王者之氣的神圣之水嗎?登上觀魚亭,環顧四周,遠處皚皚冰峰,姿態萬千,近處蒼翠的山林與遼闊的山間草原連成一片,恰似喀納斯向你伸展開了它那博大的胸懷。單是那一泓喀納斯湖水就足以使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感受到人生的喜怒哀樂是多么微不足道。更何況,藍天白云之下,湖水深淺不一、藍綠交織,時而像羊脂玉,時而又似祖母綠,變幻莫測,美不勝收。加上那蒙古族圖瓦人流傳百年的“湖怪”傳說,更給喀納斯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還有那栩栩如生的臥龍灣、鬼斧神工的月亮灣、魂牽夢繞的神仙灣,群星般環繞著喀納斯湖這枚皎潔無比的月亮。
九寨溝和喀納斯除了地貌差異,文化和民風上的不同,也讓兩者各具獨特魅力。
九寨溝因其溝內有九個藏族村寨而得名。九個寨子,多是藏式木樓,雕梁畫棟,古樸清新,身穿藏袍、腰配藏刀的藏民穿梭于村寨之中。生活在九寨溝的藏民信仰苯教,在九寨溝內外,隨處可見具有濃郁宗教色彩的苯教寺廟,端莊肅穆的白塔,迎風飄展的經幡,還有那隨處可見的轉經筒,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宗教文化景觀。九寨溝的藏民能歌善舞,他們節日時唱歌,勞動時唱歌,祈神時唱歌,喝酒時唱歌,可以說,九寨溝的水一年四季在不停吟唱,九寨溝藏民的生活也是四季如歌,歡唱不止。當遠方的游客來到九寨溝,九寨溝的居民會邀請你跳起鍋莊,唱起悠揚的敬酒歌,你會立刻落入九寨溝那歡快祥和的歌舞的旋渦。九寨溝又素有“琵琶之鄉”的美譽,一曲南坪彈唱《采花》更是傳唱大江南北,長盛不衰。
喀納斯因其居住著蒙古族圖瓦人而名聲遠揚。圖瓦人壘木為室,民風淳樸,素有“林中百姓”之稱,他們居住的原始小木屋已經醉倒了無數攝影家和游客。圖瓦人在喀納斯和禾木等地居住了五百余年,以游牧和漁獵為主。在去喀納斯的沿途,則生活著以遷徙游牧為主的馬背民族哈薩克族。哈薩克族人民善良勇敢,擅長歌舞,他們看淡金錢,以友誼和誠信為重,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傳統美德。哈薩克人的阿肯彈唱、賽馬、叼羊、姑娘追已成為喀納斯旅游沿途的一道亮麗風景。而在歷史文脈與時代氣息相交融的童話縣城布爾津,還生活居住著一部分俄羅斯人的后裔,他們至今還保存著俄羅斯民族熱愛自然、享受生活的生存習慣,使這座曾經與俄羅斯通航、通商的美麗縣城依然流淌著那么一點點俄羅斯的異國情調。漫步在迷人的布爾津街頭,追尋著俄羅斯人生活過的足跡,或坐在俄羅斯酒吧里,品嘗著俄羅斯老太太親手釀造的飄著淡淡清香的格瓦斯,靜靜地傾聽俄羅斯老人講述那漸漸遠去的故事,你會感到一絲懷舊,一絲溫馨,一絲剪不斷理還亂的莫名憂傷,正在慢慢涌現。
這個世界,充滿令人驚訝的美景和奇跡。想起九寨溝,想起喀納斯,想起那些澄澈而又飽含盛納能力的湖水,想起青山綠水間世代詩意棲居的古老民族,就有喜悅和溫暖在我心融漾。總是難以忘懷,好像,它們才是帶給我歸屬感的故鄉。
責任編輯 曉 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