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失蹤的消息是薩珊告訴我的。
昨天,薩珊在她妹妹薩滿家里待到很晚才回來。一進門,薩珊說,奧古失蹤了。失蹤?奧古?你是說……怎么會呢?看著薩珊一臉疲倦地躺在沙發上的樣子,我覺得薩珊不像是在跟我開玩笑。我從薩珊嘴中得知了以下關于奧古的消息。
三天前,晚上七點左右,奧古接到一個電話就匆匆忙忙出門了。薩滿問奧古干嗎去?奧古說,去見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薩滿就再沒問什么。到了夜里,奧古還沒有回家,薩滿就給奧古撥手機,奧古的手機卻是關機狀態。薩滿覺著有些反常,因為奧古從不關機,奧古的業務多,就連睡覺的時候也是調成振動的,生怕錯過掙錢的機會。薩滿又給奧古的那些小兄弟們打電話。他們都說沒見過奧古。連續三天,奧古的手機就像沉到海底一般,奧古也沒往家中打過一個電話。薩滿的電話驚動了幾乎所有認識奧古的人,這兩天,來薩滿家找奧古的人越來越多,奧古失蹤的消息也不脛而走,黑道上對奧古的失蹤一時傳言四起。有說奧古被仇人綁架扔進了黃河。有說奧古跑到廣東會情人去了。還有人說奧古可能到金三角販毒去了。最集中的猜測是奧古犯了大事負案在逃了。
說實在的,對于奧古的失蹤,我并不感到意外,相反,我覺著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像奧古這樣整天浸泡在暴力與酒精的毒汁里長大的不良青年,十天半月不著家門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薩滿跟奧古結婚之前,早應該考慮到奧古今后可能給她的生活帶來的風險,這種風險所波及的范圍也將會影響到我們整個家庭,這是我早已預料到的結果。因為有了先見之明,我甚至為薩滿當初做出的抉擇和奧古的失蹤感到幸災樂禍。
奧古和我是挑擔。一年前,他還是我小姨子薩滿的男朋友。
第一次見到奧古是在薩滿的生日晚會上。薩滿身邊坐著一個矮小而健壯的男人,他臉膛黑紅,毛孔粗大,左臉頰的耳根到下頜有一道長約五厘米的疤痕,那道疤痕看上去就像一條曬干的蚯蚓貼在他的臉上,讓人產生心理的不適。他穩穩地坐在薩滿身邊,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窄小無光的眼睛里隱藏著邪惡的自信。他剃著板寸,穿著挺括的西裝,手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黃金戒指。他的粗糙卻不失強悍,刻板卻又看上去很精明,顯示出與在場人身份的不同。那天,沒有多少人愿意與他交談,但人們的目光與他相遇時又不得不流露出勉強的怯笑,沒人敢輕視他的存在,那家伙身上帶著與生俱來的霸氣讓在座的人感到了絲絲涼意。
后來,薩滿告訴我,他叫奧古,是她的男朋友。我和薩珊感到很意外,薩滿的身材和長相是無可挑剔的,她完全可以找一個既帥氣又有錢的成功人士。我提醒薩滿,奧古看上去不像好人。
好人!薩滿聽到這句話竟然咯咯笑出聲來。顯然,她覺得我評判人的說辭已經老土了。
薩滿說,你們不了解奧古,他是我見過的最有男人味的男人了!
薩珊說,我的好妹妹啊!你知道什么叫好男人嗎?有事業的男人才叫好男人,沒事業,也應該有文化呀!像你姐夫那樣,人長得不算帥吧,可心眼還不賴。你瞧瞧那個奧古,既沒文化又沒有職業,黑不溜秋的像個土行僧,你圖他什么呢?
薩滿的幾個當模特的閨中女友也勸薩滿應該把視野放得更開闊些,比如進軍演藝界,再不行,去電視臺做個主持人什么的,言下之意是讓薩滿人往高處走,心往別處用。在薩滿姐妹的眼中,奧古是個沒有檔次的男人,他怎么能配得上如花似玉的薩滿呢?面對眾人的勸說,薩滿不為所動,而是在兩個月后向我們宣布了一條更為驚人的消息:她已經接受了奧古的求婚!我岳父知道這件事情后,氣得差點犯了心臟病。岳父是個沒上過一天學的修鞋匠,但岳父一生最自豪的就是養了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兒,雖然學習上跟他一樣沒有秉賦,但好在大女兒薩珊還嫁給了我這個在司法廳工作的大學生,也算圓了孟家一個書香夢。自從薩珊嫁給我,我岳父就不再擺鞋攤了,而是在煙販最集中的新華街高價租了一個門面開起了煙鋪。煙鋪位置差了點,再加上我岳父人又老實,那些煙販總愛合起來擠對他,因此,香煙的生意并不好做。我岳父這樣做的主要目的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有個修鞋的岳父。其實,岳父的舉動更多的來自于我家庭的壓力。我父親是個處級干部,母親是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從小,我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一直中規中矩地走到了大學,在常人眼中,我也應該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可我偏偏喜歡上了站柜臺的薩珊。我父母起初不理解,也阻撓過一陣子,可后來還是想通了,薩珊人長得漂亮,有這一點就足以抵消薩珊的文化背景和她的家庭出身給她帶來的不利影響,看看韓國的變臉手術,再看看中國的超級女生,一張大學文憑比起美女時代和美女經濟來又算得了什么呢?要不是薩珊屬于那種傳統的美女,誰知道今天她正躺在哪個款爺的懷里撒嬌呢!如此想來,我倒覺得薩珊嫁給我是嫁虧了,而不是我對她家有什么恩惠。但我越是這樣想,孟家人和孟家的親戚越是顯出對我的尊敬。有個大事小事,都要給我傳個話讓我拿主意,比如薩滿的母親得了膽結石,需要聯系醫院,聯系什么樣的醫院,聯系什么樣的醫生,就成了我的事情,就好像我是專業大夫一樣。薩滿選擇什么樣的男人也要找我參謀,就連薩滿堂姐孩子的名字也要讓我起。我在孟家的影響顯得舉足輕重。
得知薩滿與奧古要結婚的消息,我岳父召開了一個由我主持的家庭緊急會議。會上,岳父痛陳了他這一輩子當“睜眼瞎”的痛苦和沒有文化給他帶來的窮苦命運,他希望薩滿能夠像她姐姐那樣找一個像我這樣的大學生,光耀門庭。在薩滿找對象的事情上,我依然表現出一個大學生的深謀遠慮,我曾給薩滿介紹過一個電腦公司的經理,我同學的弟弟,大學畢業才兩年,就自己開辦了一家電腦公司,有車,有房,年薪三十萬,為人還很正派。那個電腦公司的經理對薩滿是一見傾心,死纏爛打著要和薩滿結婚,但薩滿只跟他見了幾面就甩手不干了。薩滿看不上那個經理的理由很刁鉆,她嫌那個經理沒有男人氣。我真納悶,像薩滿這樣一個從小過慣了苦日子的女孩兒,為什么不羨慕有錢有頭腦的男人,而是像古代劍客俠士一樣苛求一個男人的超物質力量?
“什么才是男人氣呢?”在與薩珊的深入交談中,我找到了答案。聽薩珊說,薩滿從小就表現出桀驁不馴的男孩子性格,上小學就敢和老師打架,十三歲開始在胳臂上刺青,十五歲開始拉幫結派,參與群體斗毆,十六歲輟學回家,然后離家出走,十八歲與人私奔懷孕墮胎。種種跡象表明,薩滿根本不是一個不安分守己的女孩,她一直在尋找著一個夢,這個夢在我和薩珊,以及更多關心她的普通人視野以外的空間里生存著。那是一個對于我和我岳父都陌生的世界,那里有奧古賴以生存的土壤,也散發著薩滿能夠生長的氣息,奧古成了拯救薩滿夢想的騎士。
薩滿和奧古是在一次暴力事件中相愛的。
有一次,薩滿和她的女模特們參加了一個廣東服裝展剪彩儀式。那個廣東老板出手很大方,前后站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給她們每人一千塊錢的出場費。晚上,那個廣東老板又約了她們去迪廳蹦迪嗨歌。當時,勁爆的音樂已經把迪廳的氣氛推到了巨浪之上,性感的薩滿被曖昧的燈光糾纏著,扭動腰肢,狂甩長發,與那位廣東老板貼在一塊,沉浸在飄飄欲仙的夢境里,卻被欲望和酒精燃燒的一只黑手進行了胸襲。薩滿尖叫了一聲,但這樣的尖叫在迪廳就是快樂地表達,沒有人在意薩滿的反應,人們的神經都被臺上DJ沒完沒了的催情說唱給麻醉了。薩滿被幾個小混混盯上了,他們像一群狼一樣圍住了薩滿和那位廣東老板。放在以前,薩滿遇上這種事會一走了之,但那天,薩滿突發奇想,幻想著眼前的這個廣東男人能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于是,薩滿端起盛滿啤酒的杯子潑向了其中的一個混混,可想而知,薩滿的行為招致了混混們幾記響亮的耳光和粗俗不堪的辱罵。廣東老板站在原地就像一截朽了的木頭。這時的薩滿卻做出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行為,她隨手抓起一只酒瓶砸向桌角,朝向幾個混混,她的手中露出了半截犬牙交錯的瓶口,在鐳射燈下射出幽幽的寒光,混混們開始往后退,那位廣東老板乘機溜掉了。此時的迪廳已亂作一團,一些男人梗著脖子看熱鬧,更多的男人則拉著他們的女友逃離現場,沒有一個人敢向這個危險地帶邁動一步,人們被暴力的空氣捆住了手腳,迪廳里的人沒了表情,時間在那一剎那凝固了,就像公園里的轉馬突然斷了電。但薩滿畢竟是女人,她就是把膽氣撐破了,也會在相持中處于下風,她很快被包抄其后的一個混混抱住小腰,她只掙扎了幾下,就癱軟如面了。用薩滿后來的話說,那時,她就像飄落深淵的一片羽毛,如果沒有風,她只能沉下去。就在一個混混準備抓起薩滿的頭發往墻上撞擊的時候,從迪廳最暗的角落里站出來幾個人,他們像暗夜中突襲獵物的獅子,迅即逼近事發地方。為首的那個混混在一片啤酒瓶飛濺的血光中應聲倒地,其他幾個混混也在那伙人的圍毆下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迅即矮了下去。薩滿蜷縮在角落目睹了幾個小混混在一個矮個兒面前是怎樣痛哭流涕地求饒的情景,然后在那個矮個男人的授意下給薩滿賠禮道歉。矮個男人走過去很紳士地將薩滿輕輕扶起,摟著薩滿向座位走去,那一刻,薩滿感覺自己就像《上海灘》里的馮程程,而那個矮個男人就是來拯救愛情的周潤發。愛,就這樣在薩滿期待已久的故事中降臨了,那個叫奧古的臉上帶著刀疤的矮個男人無可救藥地闖進了薩滿的生活。后來聽薩滿說,奧古的父親是一個賭徒加酒鬼,從奧古記事起,他就和母親在父親的鞭打和辱罵中度日。母親因不堪忍受父親的折磨在奧古六歲那年上吊自盡,而奧古的父親也在奧古十歲時在一次醉酒后暴死街頭。從小就心懷仇恨的奧古在少年時期就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狠毒。他十五歲因為聚眾斗毆被少管三年,十八歲開始走上社會替人放板要債,左臉頰上那條長長的刀疤是他二十歲那年在一次群毆中用別人的一只耳朵換來的,那只落地的耳朵也換來了他五年的牢獄生活。別人上學的時光,奧古基本上都耗在了監獄里。
我本人的歷史很清白,這一點,前面我已說過。我岳父的家族中也從未流淌過暴力的血液。因此,對于奧古的這段歷史,我們羞于啟齒,我和岳父總希望能發生什么變故來改變薩滿將要結婚的事實。但一切都顯得很徒勞。
當身披婚紗的薩滿挽著矮小丑陋的奧古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奧古與我的挑擔關系成為無可更改的事實。我是一名司法廳的干部,而奧古多少跟黑社會沾點邊,我倆竟然成了挑擔,這真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我岳父則采取了更為極端的方式來抗議薩滿的選擇,他拒絕出席薩滿的婚禮,只是派了我的岳母前往應景。
長這么大,薩滿和奧古的婚禮是我見過的最排場的婚禮了。就在那些公車還在為躲避“糾風辦”的檢查而遮遮掩掩的時候,奧古和薩滿卻可以大大方方坐在“寶馬”里,帶著十幾輛私家車招搖過市。那天,在香漁王子酒店,很多年輕人都對著奧古喊老大,奧古臉上帶著首長檢閱部隊的神氣。珠光寶氣的薩滿挽著奧古的手臂顯出夫貴妻榮的滿足。席間,奧古把我安排到他朋友的桌上。奧古的朋友雖然都穿得光光鮮鮮,但那一個個蠻橫粗糙的面孔卻散發著陳舊腐敗的氣息。奧古亮明我的身份后,他們都顯得謹慎而友善。起初都客氣地跟我寒暄著,后來,當酒精開始在每個人體內燃燒出火焰時,我聽到更多是他們炫耀暴力的盲目自信與暴力給他們帶來傷害時對傷痛的那份輕蔑。我微笑著卻如坐針氈,我在肆無忌憚的猜拳行令中一次次被罰喝酒,喝酒是他們與我放松交流的唯一方式。我想,他們對我的感覺,就像我在薩滿生日晚會上對奧古的認識是一樣的,我們身上各自的氣質像水和火一樣是無法相容的。
薩滿和奧古結婚以后,薩滿辭掉了她在演藝公司當禮儀小姐的工作,專心致志地當起了全職太太。奧古在西部花園買了一棟一百多平方米的歐式別墅,據說花了五十多萬,出門就是游泳池和網球場,薩滿不費吹灰之力就與這個城市最成功人士住在了一起,令當初勸阻她的那些姐妹們欷歔不已。奧古經常開著不同款式的小轎車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我搞不清楚,一天無所事事的奧古怎么會這么有錢?而那些像我一樣整日忙碌的人們卻掙著一份微薄的工資養家餬口。我和岳父從未去過奧古的花園別墅,奧古也不來我岳父家做客,有時候,薩滿會回家看看,提點東西,跟我岳母說幾句話就走了。
奧古與我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黑道,一個白道,這就像火車的軌道,只有在火車經過的時候才會想起彼此的存在。我和奧古就這樣淡淡地相處著,有時候,工作忙碌的時候,我甚至會忘掉有這么一個混社會的挑擔。我在孟家依然保持著應有的地位。可這樣的和諧很快被我岳父的一次小聰明打亂了。
有一天,我正在單位開會,我岳父打電話說他有重要的事與我商量。我讓岳父在電話里說清楚,可我岳父非要見到我本人才肯說。我說我正在開會,我岳父就在電話另一頭沒有緣由地哭起來了。我只得向主任請假匆匆趕往岳父家。一進門,岳母就向我訴說岳父遇上了件麻煩事。原來,我岳父竟然背著全家人把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了一輩子的十萬塊錢借給了他最信任的朋友馬五做生意,馬五答應一年后連本帶息還十二萬。馬五的朋友去了一趟福建,兩個月后卻空手而歸。馬五告訴我岳父,他本想走私香煙大賺一筆,但運氣不好被海關全部沒收,岳父的那十萬塊錢自然也砸了進去。這個消息對岳父來說就像一刀刀從他身上往下割肉!看著岳父頓足捶胸懊悔不迭的慘相,我自然明白岳父請我來的目的。還好,這屬于我的業務范圍,十年寒窗,所學專業終有一用。我很快寫好了訴狀,委托律師起訴了馬五。沒費多大周折,官司很快判下來了,法院雖然支持了我們的訴訟請求,可接下來要錢的事就沒那么簡單了,我岳父拿著那份判決書在馬五家里耗了一個月,一分錢沒要上。法院幾次傳喚馬五還錢,馬五不是說再等等,就是說沒錢。我派出耳目,得知馬五還有一套樓房,我把這個情況及時地報告給法院,誰知,馬五法院也有內線,就在執行庭法警去強制執行馬五的財產的時候,馬五的房產證已經換了另外一個人的名字,馬五索性搬到農村的廉價出租房里過起了日子。法院執行了三次,強制拘留了三次,那家伙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搞得法院最后也沒了辦法。我在法院的朋友說,法院每年申請執行的經濟糾紛案,有一大半屬于這種情況,被執行方沒有財產或隱匿財產,法院拿這些人還真沒辦法。最后,在法院的調解下,馬五答應每月給我岳父還一百塊錢。岳父一想,一月一百,一年一千,十年才一萬,他今年已經六十歲了,就是備上三代人,也要不回來這筆錢啊!那段時間,能使的招都使了,就差給那家伙求情下跪了,岳父一天到晚唉聲嘆氣地坐在家里喝悶酒,見誰都能哭上一鼻子,薩珊就更極端了,凡是電視上演播的法制節目,她就會對著電視機把我數落一番。
在這件事情上,我雖然已經無能為力了,但還是覺得很有面子,畢竟,我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啊!我辦不到的事,還有誰能辦得到呢?這件事讓奧古知道了。奧古讓薩滿帶個話,不出一個月,他準能把錢要回來。我認為,奧古只是想討岳父開心隨便說說而已,明明那人沒有錢,你還能把他的骨頭砸碎賣了不成?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眼看一個月快要到了,我岳父正準備接受這項長期還款計劃時,奧古讓人送來了十二萬。我們全家人都以為是奧古自己墊的,說啥也不敢收,讓薩珊去問個清楚。岳父還專門跑到馬五家問個究竟,馬五一見我岳父又是端茶又是遞煙的,整個換了一個人。我岳父問了半天,馬五只說錢是他向親戚朋友湊的,至于為什么會這么爽快,馬五就是不肯向我岳父透露實情。
還是薩珊從她妹妹那里透出了實情:奧古手下的兄弟把馬五綁架到郊區,扒光了馬五的衣服,扔在蘆葦叢生的魚湖邊喂蚊子,七月流火的天氣,那被太陽照得毒性大發的野蚊子鋪天蓋地像轟炸機,別說喝他的血,嚇都把馬五嚇死了。馬五被折磨得沒法,只好打電話給家人,讓第二天中午送錢。那十二萬塊錢是馬五臨時賣房的錢,本來馬五的房子能值十五萬元,馬五一直囤著不肯出手,這時候,買房一聽他急用錢,就死咬十二萬不松口,馬五眼看著身上的蚊子越落越厚,只好咬牙賣給了對方。
薩珊說這話的時候,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就像那蚊子不是落在馬五身上,而是在一下一下地叮咬著我。用駭人聽聞這個詞來解釋奧古的行為一點不過。但我又不能不為奧古的做法暗暗叫好,既不傷人,又拿到了錢,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自從解開了我岳父心頭的疙瘩,奧古在整個孟家的地位開始發生了變化。孟家人開始四處探聽奧古來錢的路子和奧古的私人生活,有些親戚和奧古走得更近了。比如,剛開始把奧古說得狗屎不如的薩珊她二姑就摸到奧古家里,以做生意為名向奧古借了五萬塊錢。薩珊二姨的兒子買了一輛夏利想跑出租,卻入不上戶,也找到奧古。奧古一個電話打到車管所,事情就解決了。奧古的本事成了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為答謝奧古為這個家庭做出的貢獻,我岳父還專門在宴賓樓擺了幾桌宴席請這個后來居上的女婿。到高檔次的酒樓消費,對勤儉持家過了一輩子苦日子的岳父來說,可是破天荒的事情。那天,望著我岳父與奧古推杯換盞的熱乎勁,我心里不是滋味,沒想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看法改變得會如此之快。最令我難以忍受的是我的妻子薩珊也開始在我耳邊嘮叨起奧古的好處,比如奧古那頻繁更替的小轎車,奧古手上像變魔術一樣出現的黃金瑪瑙、翡翠玉石,薩滿買一次衣服就花費幾百上千等等。
要債事情導致的結果是奧古的步步為營以及我的退縮防守。我岳父就開始頻繁地邀請奧古來家里吃飯。我與奧古坐過兩次,我們彼此都沒有太多的話說。后來,我就找各種理由不去岳父家了,再后來,岳父干脆一個電話也不給我打了。
奧古開始出手大方地孝敬起我岳父,隔三差五地差他的那些小兄弟給我岳父送些好煙好酒。別看他們一個個平時兇神惡煞的,見我岳父就像見到他們親爹一樣,一個個嘴巧乖順地哄我岳父開心,他們還幫岳母洗衣,做飯,陪岳父打麻將喝茶找樂子。慢慢的,這個家庭的成員越來越多,家里進進出出烏七八糟的就像個自由市場。岳父在這種眾星捧月的生活中把身上僅有的一點樸素也扔掉了,他現在學會了撥個電話叫人辦事,甚至連交電話費這樣的小事情也要讓奧古的小兄弟跑一趟,他的煙店也交由奧古的小兄弟打理,在奧古的關照下,岳父的店面從街道的最后一家挪到地理位置最好的頭一家,而且更為奇怪的是,轄區的工商所和稅務所也免去了店里的各種雜費,更為荒唐的是,工商所還給我岳父發了一塊誠信個體戶的牌匾。岳父的煙店經奧古這么一折騰,生意好得不得了。短短半年時間,岳父就成了這條街上批發零售量最大的煙販。岳父的名氣大了,結交的人也多了,工商、稅務、煙草公司、公安、路政……他多少都認識兩個。財大氣粗的岳父并不甘于在家中坐享清福,而是對一些家庭以外的事務也學會指手畫腳了。比如,煙販子之間有了生意上的糾紛,他會主動出面調解。某個煙販的走私香煙被煙草公司稽查隊沒收了,他能讓這個煙販交最少的罰款,還能繼續經營。岳父越來越像《教父》中的美國黑手黨科萊昂家族首領維托·唐·科萊昂了,而奧古有點像科萊昂那個精明能干的兒子邁克。我岳父的口頭禪是:有事找我女婿去!當然,這個女婿指的不再是我,而是他引以為榮的二女婿奧古。岳父已經很少在外人面前提及我的名字,他的大女婿曾經給這個家庭帶來的榮耀已經一文不值。家里有事再找我時,奧古也會被請來“參政議政”。奧古喜歡和我唱反調,即使是露洞百出的意見,奧古的說辭也能得到大家的贊同。慢慢的,我去岳父家參與家庭事務的次數少了,最后,我干脆不去了。就像當初奧古和薩滿對這個家庭的漠視一樣,薩珊成了我和岳父家聯系的特使。我暗暗發誓,這一輩子都不會和奧古再有什么關系,我甚至盼望著奧古有一天捅出天大的漏子,我將親自把他送上法庭。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將近一年,我遇到了一件麻煩事,而這件麻煩事再一次讓我和奧古發生了更為直接的關系。
我家住在二樓,三樓的戶主是兩個老人,退休在家,一直過著養狗遛街的生活,后來,兩個老人被在國外的兒女接走了,房子賣給了一個做五金的生意人,做五金的又嫌房子小,轉手又倒給一個干裁縫的。我在這里住了不到三年,住戶就換了好幾家人了,流動性很大,屬于那種早出晚歸,一年見不上幾次面的人。這樣的人住進來最令人頭疼的就是水費收不起來,每次,都是單元樓的住戶先墊上,才能慢慢問他們要錢。與這些神出鬼沒的人作鄰居,總覺得就像排隊買票有人在你前面加塞兒一樣,心里很不舒服。不知什么時候,三樓又搬進來一男一女。晚上,他們回來的時候,正是我和薩珊準備睡覺的時間。倆人愛聽音樂,只要他們一回來,重金屬搖滾樂就會沒有節制地響起來,等音樂停了,我和薩珊就沒了瞌睡。這種情況常常會兩三天出現一次。最糟糕的是他們不僅僅喜歡在夜晚播放這古怪的音樂,他們還會為一些屁事打得天翻地覆,只要兩口子一打架,我的頭頂就像馬圈里的馬受了驚一般,摔椅子,砸玻璃,辱罵聲和尖叫聲令人難以忍受,打罵過后,樓上大開的窗戶里又會飄出兩口子打情罵俏哼哼嘰嘰的叫床。這樣一個集色情暴力與公共缺德于一身的家庭對于一個法律工作者來說,無異于一塊燙手的山藥,忍不了,管不得。我準備聯合全樓的住戶與三樓交涉一下,可沒人響應,住戶們認為去招惹一個暫時居住的年輕人是要冒風險的,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們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忍忍也能將就。
有一天,我終于壯著膽子敲了三樓的房門。門開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男人赤裸上身,胸前長了一簇黑毛,眼中流露出蠻橫的神情,這家伙比我高出一頭。我說,你們每天在上面鬧騰影響了我們的休息,我老婆有心臟病,聽到噪聲會犯病,希望大家能多為鄰居想想,講講社會公德等等。我的話沒說完,那個男人瞪圓眼睛,露出猙獰的面孔:這是我花錢租的房子,又不是我偷來的,我想怎么整,管你屁事?這樣的回答一下子打亂了我事先設計好的思路,我遇上了一個沒有任何教養的男人。情急之下,我亮出法制局干部的證件,我說,我可以以侵犯居鄰人權的罪名起訴你!那男人愣了一下,一陣哈哈大笑,他回身一腳踹翻了他身后的一把椅子,邪惡地對我說,這也叫犯法?我砸我家的凳子這也叫犯法?長這么大還頭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我不怕你告,你告去吧!說完,男人咣當一聲關上了門。我知道這家伙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更增加了我心中的恐懼,這真叫打蛇不成反遭殃。回到家里,薩珊問我怎么樣?我說,我給他說了,聽不聽由他了。剛說完,樓上又響起叮叮咚咚地敲地的聲音,我的腦子里閃現出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手里握著一把铘頭使勁砸地的樣子,那樣子就像設好了圈套等我上去,好一铘頭敲碎我的腦袋。我的心越收越緊,胸腔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我默默祈禱著樓上的家伙能發發慈悲停止敲打。薩珊這下不干了,她一個蹦子從床上跳起來,從廚房提了一把菜刀,穿著睡衣就往門口奔去。薩珊是要跟樓上那個王八蛋拼命!她哪是人家的對手呀!我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老婆。薩珊說,你讓開!我要跟那個王八蛋拼命!我再也不受這窩囊氣了!沉悶的敲擊聲被薩珊尖利的喊殺聲震懾了,慢慢消失了。我說,薩珊,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告他,我告不倒他,我再不當這司法廳的干部了!一聽這話,薩珊更來氣了,她甩開我的胳臂譏笑道,法律不是萬能的,你拿著判決書又有什么用?我爸的那十二萬塊錢要不是奧古能要回來嗎?
奧古!又是奧古!聽到這個名字,我的神經就過敏。這家伙就像幽靈一樣在孟家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飄蕩。
第二天,我就給法院的朋友打了電話,向他訴說遇到的麻煩。法院的朋友說,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接到一起關于起訴居鄰權的民事糾紛,如果非得打這場官司,只要有證據,肯定能打贏。但法院的朋友又提醒我,打這場官司不值得,即便是打贏了,那家伙頂多向我賠情道歉,或者給個百八十塊錢的精神賠償費,遇上個通情達理的,還能收到效果,如果碰上無賴,還照樣跟你對著干,你總不能這樣告他一輩子吧!我想,不管怎樣,我得告他,我要讓他知道堂堂的司法干部是不好欺侮的。我首先開始著手采集證據的工作,樓上樓下和隔壁單元的人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三樓住戶的無恥行徑,可我真正挨家挨戶地去勸說他們在我的訴狀上簽字時,他們一個個退卻了!他們擔心出庭作證后會受到那個男人報復。沒有證據,我只好打消了起訴三樓住戶的念頭。看到我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的辦法,薩珊的冷嘲熱諷像屋子里飛來飛去的蒼蠅令人心煩意亂。樓上那個家伙大概知道了我要告他的企圖,對我們的騷擾變本加利。終于有一天,薩珊對我冷冷地說,我為什么要嫁給你呢?你根本就不是一個男人!說完,薩珊抱著孩子回娘家了。薩珊一走,我就借了一大堆碟片試著熬夜看錄像,上面叮叮咚咚地響到兩三點,我就可以奉陪到底了,這種狀態就像在看世界杯,連續兩天,我是在昏昏沉沉的精神狀態中度過的。第三天晚上,我十點鐘才回家。待了一會兒,有人敲門。我打開房門,是奧古,他身后帶著兩人剃著板寸穿著黑色西裝的小伙子。奧古披了一件風衣,不請自進地闖入,坐在沙發上。我給奧古和他的兄弟遞煙泡茶。再怎么說,我們還是親戚。奧古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地坐著看電視,電視里正在演電視劇《征服》:匪首劉華強靠在魚缸前正瞪著眼睛看那條半米長的鰻鱔,鰻鱔像蛇一樣拖著長長的身軀,在水中緩緩游動,劉華強兇殘的目光中透露著對鰻魚的欣賞。鰻魚是劉華強喜歡的動物,這家伙無論逃到哪兒,都會帶著這條鰻鱔。奧古喜歡養狗,家里有兩條純種藏獒,遠看就像兩只黑熊。“非典”時期,別人家的狗不是被打狗隊打死就是送到鄉下避難,就奧古家的狗敢出來晃悠。打狗隊的車見到奧古牽著兩只藏獒就遠遠地繞開了。奧古好像也愛看《征服》,他在電視機前足足坐了二十幾分鐘,直到樓上又響起重金屬的音樂。奧古說,這音樂就是樓上那家人放的?我這才明白了奧古來這里的真實意圖,一定是薩珊搬來的援兵請奧古用武力解決。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后,奧古帶著那兩個人準備出門了。我說,奧古,你別胡來,現在是法制社會,打人是要犯法的!奧古冷笑道,我沒理的時候打人都不犯法,更何況這次有理!說完,帶著兩個人上了三樓。我沒有阻攔奧古,不知怎的,在這一刻,我沒有了任何立場,甚至暗暗地期待著非理性的結局。剩下的事不用說,大家也能猜出來,樓上在一陣暴力中安靜下來了,奧古下樓從我門前經過的時候說,三天后,他們會從這里搬走!
第四天,我中午下班回到院子,就看到那個男的正站在一輛三輪車旁。他的頭上纏著紗布,眼睛像被蜜蜂蜇過一般。兩個民工正從樓上往下搬家具。看到我,他羞愧地把頭扭向一邊。看著那副可憐的樣子,我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奧古為我除掉了心頭大患,憂慮的是我欠下奧古一個人情。
“我妹夫奧古讓他搬走,他就得搬走,我妹夫那是什么人啊!”薩珊這樣高度評價奧古的能力。
我說,他不就是一個混混嗎?薩珊說,不,你說錯了,奧古是男人中的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薩珊的臉上流露出陶醉的紅暈,那是被邪教控制的人才可能表現的癥狀。到現在,我已經無力反駁薩珊對我的指責,如果說奧古沒有為我幫這個忙,我還可以問心無愧地與他勢不兩立。現在,奧古的勢力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滲透到了我的家庭。
奧古消失后,我岳父家里亂成了一團,他們發動了所有的人去找奧古,唯獨沒有給我打電話。我妻子也加入到了尋找奧古的隊伍當中。—個星期過去了,他們的尋找仍沒有結果。
三天后,我從市公安局的一位朋友那里打聽到了奧古的下落。奧古在本市的“打黑除惡”專項斗爭中被抓捕歸案。市公安局的朋友告訴我,奧古與本市歌廳發生的三起集體械斗事件有牽連,其中導致兩人當場死亡。我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岳父,我岳父接到電話后竟失聲痛哭,我岳父讓我快點回家,他有事要與我商量。我趕到了岳父家,岳父家擠了滿滿一屋人,大部分都是奧古的小兄弟,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件事情的進展和營救的辦法。薩珊正勸慰哭哭啼啼的薩滿。見到我,岳父大手一揮,全屋的人都安靜下來。我岳父神情嚴肅地問我,這事還有救嗎?我說,三起械斗,兩人死亡,你說這事能有救嗎?這夠得上……重大刑事案件了。我本來是想說夠得上判死刑的,話到嘴邊又咽進去了。那能判幾年刑呢?我說如果三次事端由奧古挑起的,兩人致死,這不好說,看他有沒有立功表現了。聽了這話,薩滿哭得更傷心了。我岳父說,花多少錢能保住他的命?我說,這不是錢的問題。岳父說,那總不能讓薩滿年輕輕的守寡吧!岳父說,你公檢法的朋友那么多,你就不能想個辦法?我說,這牽扯的是人命案子,不是請客送禮就能解決的問題。岳父不吭聲了,他猛烈地吸著香煙,大口大口地吞吐。薩珊對我說,奧古給咱們家出了多少力呀!咱們不能見死不救!你現在是唯一能夠救奧古的人了。
事物的轉化多么富有戲劇性呀!一個在許多領域都無所不能的人,卻需要一個被他救助過的人來幫忙。我想起小時候聽到的一則伊索寓言中的故事:一只老鼠看到一只熟睡的獅子,此前老鼠還沒見過獅子。老鼠過去摸了摸獅子的胡子,獅子醒來后非常生氣,要吃掉老鼠。老鼠說,只要獅子能放生,他一定會報答獅子的救命之恩。獅子對老鼠的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想看看,一個森林之王如何得到一只老鼠的救贖?后來,獅子被獵人打傷后捆綁在一棵樹上,令獅子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那只老鼠用牙齒咬斷了繩索,將獅子解救出來。獅子才明白:自己即使能打敗森林中所有的動物,有時候卻渺小得不如一只老鼠!這是一個有關哲理的故事,現在用在我和奧古身上倒也合適。
能不能救奧古,我心里沒底。我跟奧古是兩條道上的人,一個黑道,一個白道,我們就像一條鐵路的兩條軌,我怎么可以置法律的尊嚴于不顧而去幫助一個罪惡累累的黑社會逃避法律的制裁呢?我坐在椅子上沉默著。奧古的那些小兄弟對我的態度并不滿意,他們七嘴八舌地向我岳父獻計獻策,言語中流露著對我的輕視。可我岳父并沒有隨大溜,一年的教父生活已經使他具備了冷靜處理事情的心理素質,從他同樣沉默的表情中,我知道,他在期待著我的意見,只有他知道,在法律方面,我最有發言權,也只有我才能把奧古的死亡概率降到最低點。
我最終答應了岳父的請求。這大大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尤其是薩滿,她幾乎是用當初崇拜奧古時的眼神凝視著我。
想想被這個家庭冷落和被孟氏姐妹輕視的滋味,我的心中升騰著怒火,奧古在他們每個人心中的價值遠遠大于我,即使是現在,奧古的地位也是無人能夠替代的,奧古幾乎成了孟家的精神領袖,可奧古現在卻身陷囹圄,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很有意思的食物鏈,奧古鉗制著眾人,奧古又受制于我,只要我肯做,我就是站在食物鏈上最高層的人物。報復心理讓我產生了莫名的快感。我要報復孟家,我要重新回到舉足輕重的位置上,奧古的入獄恰恰給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
于是,我托關系開始打聽奧古的近況。奧古是被公安局布控抓捕的,公安局從外地抓獲了曾與奧古拜過把子現在負案在逃的一名黑社會成員。審訊中,為了開脫罪名,他揭發了奧古十年的犯罪事實,奧古身上不但有著命案,還參與開賭場、洗錢、走私車輛等罪行。在公安的授意下,奧古拜把兄弟假借約奧古出來談事時機,對奧古實施了抓捕。公安局負責這起案子審查工作的人是我高中的同學,我們一直保持著不錯的關系。現在奧古關押在看守所里,案子已經查了一半,可以確定的犯罪事實是奧古參與了走私車輛的違法活動,黑社會間的械斗和洗錢,奧古主謀一起,但并沒有直接致人死亡。這樣看來,奧古的腦袋是保住了。但公安局的朋友還告訴我,打黑除惡專項斗爭,市局是要拿奧古當典型的,讓我早作打算為好。聽了這話,我知道事情有回旋的余地。為此,我托了一些關系,做了不少工作,從案件的偵察階段,到起訴階段,再到審判階段,我都或多或少地使了勁,奧古一步步從主犯的指控中被開脫出來。岳父又花重金聘請了本市最有名的律師辯護,還買通了一些證人,讓他們對奧古所犯罪行的證言能夠避重就輕。最后,這個城市有史以來最大的黑社會集體被連鍋端掉了,奧古被判入獄十年,處以罰金二十萬。
判決當天,法院邀請了這個城市許多有頭臉的人旁聽,法庭內外也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后來,聽薩珊說,我岳父聽到審判長的宣判,竟一邊激動地流著眼淚,一邊呼喊著我的名字,令在場的人發出一片欷歔聲。回到家,我岳父打電話通知我,說他已經在宴賓樓擺好了酒席等我去呢。我借口單位有事,脫不開身,就掛了電話。我想,這么丟人的事,還敢如此張揚?真是應驗了無知者無畏那句話啊!無知的還不光是我岳父,他的兩個女兒同樣愚蠢,薩滿用報紙包了五萬元人民幣托薩珊帶給我,說是為答謝我對奧古的救命之恩。薩珊連招呼也沒打,就把薩滿送來的錢存在了我的名下。
晚上,薩珊回到家一邊夸我是真正的男人,一邊像發騷的母貓一樣在我身上纏來繞去的。當我得知薩滿送錢的事情后,我一把推掉了騎到我身上準備于事的薩珊,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受到驚嚇的薩珊交出了那張存折。我走出大門。我回到單位睡在沙發上回味著薩珊夸贊我的那句話,不禁感慨萬千:這是薩珊自從嫁給我后第一次享受權錢交易的喜悅,這次交易不但挽救了她心中的偶像,也使得我們這個并不富裕的家庭增加了一筆巨款,我竟然很容易地就當了一次真正的男人。第二天,我從銀行取出那五萬塊錢,交到我岳父手中,打電話讓薩滿把它拿回去。
自從奧古入獄,臨產的薩滿搬到了我岳父家。我和薩珊的關系和好如初。正當我們也打算要一個孩子時,我們的麻煩又來了,樓上搬來了一家新住戶。這家新住戶買下了樓上的那套房子,然后花了一個月時間大張旗鼓地裝修房子。房子裝好后,這家男主人一到晚上就提個錘子叮叮咚咚地亂敲亂打,再不就是東挪西移地搬動家具。我和薩珊又重新回到了以前那種痛苦煎熬的日子。
有一天,薩珊說,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我問薩珊什么意思?薩珊說,給奧古的那些小兄弟們打個電話,他們會來擺平的!我說,那我不成了黑社會老大了?薩珊認真地說,你要是當上黑社會老大,會是什么樣呢?聽過薩珊這句調侃的話,比當初第一次見到奧古時情景更令人心驚肉跳。
[作者簡介]張九鵬,男,1973年出生于寧夏。1996年開始文學創作,以中短篇小說為主。現為寧夏作家協會會員。曾三次獲省級文學獎。
責任編輯 趙蘭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