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揚州漢陵苑地宮參觀出來,陽光訇然傾瀉,炫目與朦朧之中,我看到一個美女朝我揚了揚尖尖的下巴,又慢慢低下頭幻化而去。這一定是江都公主劉細君了!
我曾經在香溪掬一捧桃花水,看王昭君出塞的風塵和水而下;我也曾在日月山穿越時空,與文成公主一同回望長安。比昭君早出幾十年、比文成公主早出幾個朝代,萬里遠嫁西域的揚州姑娘劉細君,我能捕捉到她在風中的嘆息嗎?
細君的老爹于國于家都不能算是一個好人,自然也不得善終。十來年后,罪臣的小女初長成。作為親戚,皇帝要遠嫁她去烏孫。細君她愿意嗎?她如果不愿意又能如何改變自己的命運呢?我真的不愿意把問號刪掉。漢地送去一個公主,匈奴也送去一個公主。就像后來的文成公主,不可能是松贊干布的最愛,印度不也送去了公主?任何的爭奪都包含著損毀,這損毀偏偏要由一個女孩子來遭遇。離開廣陵地,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想都不要想了!大漠氈房,甚至不會有一張舒適又安逸的眠床。在烏孫國,嫁完了爺爺嫁孫子,怎一個亂字了得!細君她郁悶她也及時請示領導了——漢武帝批示說,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天哪天哪!《悲愁歌》在碧空在大漠,如游絲一般孱弱: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氈為墻,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思兮心內傷,愿為黃鵠兮歸故鄉。
這種兮啊兮的楚聲騷體,生于細君前的屈原可以借此抒發憤懣,生于細君后的魏晉名士大夫可以登高嘯歌,獨獨這樣的女子不該承受!沒有充沛的水,缺少繁茂的綠,《悲愁歌》算是細君心靈回家的門牌了。
我在家中古箏上撥拉著自己想象中的《悲愁歌》,彈奏出一些驚嘆號,那是穿越歷史的贊嘆與贊美。可是細君問:人們啊,你們寶貝江面上如牛乳一般的晨霧嗎?你們寶貝夕陽里風動的蘆葦嗎?邊塞的月,虧時若鉤,鉤人心頭;即便圓盈,也是一團不解凍的寂寞……
我不知道,揚州寶貝自己的女兒劉細君嗎?你寶貝細君,細君就寶貝,這落寞凍愁就能漸行漸遠。那時,吳楚之地的漢學家,還會有文成公主、王昭君和劉細君知名度高低不同之慮之憂嗎?她們本來都是漢地嬌美而永久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