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北疆布爾津市的早晨,清新的空氣里夾著絲絲涼意,氣溫只有7℃;雖然已近七時,但天空依然星光點點,夜色正濃,我帶著某種猜想與希望,走向那向往已久的喀納斯。
汽車在阿爾泰山脈中盤旋行進。天空漸漸明亮,深山峽谷中的喀納斯河時而嘩嘩地沖刷著不知來自何年的朽木塊石,時而又無聲無息地流入平緩的河床。車廂里,我隨著優美的旋律,想起了刀郎粗獷高亢而又充滿深情的歌……三個多小時后,到達喀納斯湖。
喀納斯又稱“哈納斯”,蒙古語,意思是“美麗而神秘的地方”。如果說這長達125公里的喀納斯河是一條珠玉項鏈,那么這喀納斯湖,就是這條項鏈上的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這湖因構造斷陷冰川侵蝕和冰磧壟積堵塞而形成。湖長24.5公里,平均寬度近2公里,面積45.73平方公里,是一個不大的湖泊。但是令人驚異的是平均水深卻有120米,最深處達188.5米,實際容水量53.8億立方米,竟超過了太湖的容水量,因而又可以說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大湖。我不禁發問,有傳說中的“湖怪”嗎?但眼前這峽谷中的湖面風平浪靜,兩只游船緩緩行駛。也許那些傳說都是目擊者夸大其詞,也許“湖怪”只是偶爾露出水面,我們今天沒能看到,或者是“湖怪”的出現需要適宜的氣候、季節與水情……對“湖怪”的探查在繼續,但我總認為“事出有因”,總希望“湖怪”存在,因為對旅游者來說,這無疑是一種興奮劑。
我隨著旅游的人群,沿著木板鋪成的棧道,登上湖畔一座海拔2030米,叫做“哈納開特”的山頂,美麗的喀納斯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向北望,連綿起伏的阿爾泰山終年不化的冰雪在陽光下散發著晶瑩圣潔的光芒,令人贊嘆之余又浮想聯翩,那可是喀納斯湖水的真正源頭啊,那高達4374米的友誼峰后面,就是鄰邦俄羅斯。也許這座山峰還能抵擋一些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呢。
朝西看,湛藍的天空下,平坦舒緩的草地上,陽光普照,清風徐拂;牛群、羊群與馬群在綠色蒼茫的牧場上悠走自在,多么迷人的草原風光。
南面圖瓦人的木屋、木柵欄組成的村落與一座座白色圓頂蒙古包,點綴在高山腳下的草甸上,一派古樸自然的旖旎景象。
東邊巍巍青山下,碧如翡翠般的湖面呈彎月形伸展,在綠樹浮云的映襯下,更顯流光溢彩;不時有幾只飛鳥從波光粼粼的湖面掠過,為這寧靜的湖區,平添了幾分榮耀與光彩。湖邊的蘆花、金色的蒿草和茂密的灌木叢里,點點野花以頑強的意志,展示著她們秋天依然楚楚動人的風采。高山雪線下原始森林里挺拔蒼翠的冷杉、云杉、落葉松和色彩繽紛的大葉楊、榆樹、白樺還有不知名的紅葉樹等共同組成一幅層次分明、五彩斑斕的自然畫卷。這真是一塊人類的凈土,是一處可以與阿爾卑斯風光相媲美的地方。隨著公路的延伸,我真不知道,這樣的美景還能保留多久?
午餐后,我們來到位于喀納斯湖畔的一戶圖瓦人家中。主人名叫葉爾德什,今年64歲,家有三幢房,完全用木料建成,一幢作廚房,是上世紀四十年代所建,同全村其他戶一樣,不到二米高像是鋪著泥土的平頂屋面上長滿雜草,這種原始而蒼涼的建筑記錄著圖瓦人特有的歷史風情。另兩幢為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所建的人字型木屋,約三米多高,作臥室與客廳用。走進屋內,我有一種走進坑道的感覺;只是正面墻上掛著成吉思汗的畫像,左邊墻上掛著幾張野豬、狐貍和狼等動物的毛皮,墻腳邊有一副弓箭,樣子又像個獵戶。因老人不會講漢語,由他的侄女泰班接待我們。在簡略介紹后,她熱情地請我們品嘗當地產的糕點、奶酪和釀制的米酒,并為我們唱了兩首民歌。她那清脆的嗓音和爽直的性格給我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原來圖瓦人是成吉思汗攻打西域時,在這里留下的部分傷員和家屬的后裔,以狩獵和放牧為生。當然現在早已不打獵了。而對于喀納斯的美景,七百多年前成吉思汗的高參耶律楚材(1190—1244)曾留下這樣的詩句:“誰知西域逢佳景,始信東君不世情。圓沼方池三百所,澄澄春水一池平。”喀納斯優美的自然環境為勤勞、淳樸的圖瓦人提供了廣闊自由的生活空間,現存一千四百余人,歸屬蒙古族。隨著旅游業的興起,老人家中安裝了電視,購買了摩托車,生活比以前有了較大的改觀。
老人會吹一種用當地生長的“扎拉特草”的莖桿制成的樂器,外形像笛又像簫,直徑約2厘米,長約80厘米,但僅有三個不等距的孔。管壁較薄,我拿在手里感覺輕飄飄的。依據制作的材料和“橫吹笛豎吹簫”的習慣,我稱其為“草簫”。我想這可能與唐詩中王昌齡(698—757)的《從軍行》中“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中的“羌笛”和李益(748—829)《夜上受降城聞笛》中“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中的“蘆管”是同一類樂器。這種看似簡單的樂器,我試著吹了一陣,可怎么也無法吹響,更不用說吹什么曲了。老人身穿紫紅印花繡邊蒙古式長袍,頭戴黑色禮帽,腰扎一條黃色寬腰帶,他拿起“草簫”,略略運氣后,豎著緊靠左邊嘴唇,從頂端吹了起來,頓時悅耳動聽的簫音便在木屋內輕揚起來……我注意到老人青筋凸露的手背,布滿皺紋的額頭,瘦削的臉腮,他雙目微閉,一曲《美麗的喀納斯湖》婉轉低沉的簫音同時化作跳動纏綿的音符,傳入我的心中。沒有樂器伴奏,沒有音響揚聲,飄來的是圖瓦人最純真、最本質的曲音。我也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目,聆聽這也許是來自漢唐的余音,這縹緲的音樂似山川瀝瀝,冰雪消融;像風過林梢,嗚嗚咽咽;又仿佛是在煙波浩淼、霧氣彌漫的湖水中輕舟蕩漾,那小舟若隱若現,那聲音若遠若近……接著老人又吹一首《奔騰的駿馬》,似乎是在不多的音符中,完美地表現出了圖瓦人在綠草如茵的草原上放牧的艱辛與快樂和駿馬迎風長嘶,馳騁在雪山腳下、無際草原上的雄風。如不身歷其境,很難體會到這種音樂的特有魅力。這是一種在放牧中世代相傳、沒有任何文字記載的口傳音樂,現在的圖瓦人中也只有這位老人能吹這種樂器了。他是圖瓦人音樂史中的一塊活化石,傳遞著圖瓦人祖先某種古老生活的信息。他應當和喀納斯湖一樣,成為新疆的甚至中國的一塊具有非常吸引力的磁鐵。這也許還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一種音樂。只可惜,老人逐漸老了,后繼乏人,這種音樂正面臨著消亡的危險。
某種存于世的具有民族和地方傳統特色的文化藝術,大多經過幾年、幾十年甚至千百年的漫長歲月的磨煉與傳承。隨著生產、生活條件的改善,如不引起重視,這種文化藝術的消亡可能不需要多少時間,有些甚至在瞬間,就可能造成我們永遠的遺憾。
離開圖瓦人村落,夕陽已近西下,晚霞的余輝使秋日的喀納斯又被罩上了一層金色的面紗,變得更為絢麗多姿,神秘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