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焦山讀書,時在雍正十三年。此年二月,他在玉鉤斜訪美人,到了秋闈時分,他又趕往杭州領一份差事,忙點銀子,入冬則由官府安排,早早入京,準備參加會試了。仔細算算,焦山讀書的日子屈指可數。就這么點時間,他還是心神不定的,一會兒寫信罵秀才,一會兒改證孔夫子燒書,并云燒得有理。和尚廟里讀經書,對于一個43歲的中年浪漫才子是一種煎熬,煎熬不過,一會兒乘船前往儀征江村談詩聽曲,一會兒又跋涉南山,去招隱寺拜望老朋友了。
板橋不只一次去過南山。上一回去是“雨后尋芳沙徑軟,道旁小飲村醪賤”,這一回去時在五月,天氣晴好,用不著涉水。他說,他在焦山起了個大早,(“江島喚朝興”)趕到南山時,已紅日當空,五月的氣候顯出炎熱,渴熱難當,在程峋書壁的虎跑泉喝了一通泉水,(“遇泉先解渴,濟勝漫夸能”)那時候的泉水是可供路人飲用的,尚無污染。板橋當年最欣賞的還是泉邊的十里山道,(“十里樹中曲,半樓天外憑”)曲徑通幽,山風拂拂,古木參天,山寺在望,時有黃鸝翠鳥,隔林送來好音,人間天上,世外桃源,山道徘徊,真使人樂而忘返也。
《招隱寺訪舊》,訪南山之舊,更是訪南山僧友之舊。板橋一生,僧友無數,一方面縱情飲食男女,一方面又到處談禪說道,追尋的是快樂人生。他在鎮江交結的和尚,有碧崖和尚、慧通和尚、嘯江和尚,至于住持招隱寺的僧友法名,目前尚無考。但是這位和尚與板橋知己,見來客汗流浹背,便招呼沃水清面,食早熟之瓜,寬了衣裳,躺在斜榻上吹風。和尚自己也把袈裟脫了,陪坐閑話。板橋一邊說話,一邊俯身看景,他見到負重上山的和尚,目光隨之轉移:“過橋疑入尚,樹轉忽登崖。碧綠新筐果,輕黃舊草鞋?!豹毺氐囊暯恰⒇S富的色彩、移動的畫面,真是詩中有畫。這幅畫是夕陽南山圖,或者是山寺僧歸圖吧。
板橋交結的和尚,北京也好,揚州也好,維縣也好,鎮江也好,大多能詩善書。僧俗山寺對榻,免不了詠章弄句、鳳舞龍飛?!岸U房精筆硯”,和尚備有好筆好硯,增添雅興;“窗又碧紗糊”,僧房裝飾精致,山蟲是飛不進來的;“吮筆情溫細”,在構思吧;“吟詩味澹腴”,成竹在胸,一揮而就。吃點什么不必寫了,飲的則是新茶:“小盞烹涓滴,青光淺淺浮。”早晚溫差大,夜深了,便有涼意,和尚找了一件袈裟,披在板橋身上:“五月山秋色,僧衣裹作裘”,真是浪漫到家了。
板橋還另有一次南山之旅,寫過《滿江紅·招隱寺》。那一回途中飲酒、聽泉,特別描寫了山門口那塊泥金匾,描寫了大殿前的婆娑祗樹。他還見到寶塔:“七級浮圖空累積”,估計那是鼎石山上的僧伽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