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住在蘇北一個臨江小村。五十年代初,我考上了揚州一所工業專科學校。從偏僻的鄉村去揚州,要步行四五十里到縣城才能買到去揚州的班車的票。于是,幾個同學一商量,決定從離家不遠的高港搭乘鎮江班小火輪,再由鎮江過江去揚州。江北江南,江南江北,坐船轉車,雖然多花了些時間,但省得辛辛苦苦奔縣城,還節約了路費。
小火輪在大江上突突突走了四五個小時,終于到達鎮江,立馬又換碼頭乘渡船到六圩。天傍黑,兜了一個大圈子的渡船才靠上碼頭,隨即就是百米沖刺,趕上去揚州的汽車。要是慢個一步半步,搭不上頭班汽車,就得再等一兩個小時乘下趟車子了。人到揚州,已是萬家燈火。有時,小火輪頂水上行晚點了,或是江面突起大風,過不了江,幾個同學只好在碼頭坐上一夜,熬到天亮。
京口瓜洲一水間。站在鎮江碼頭上,清清楚楚看見江北的瓜洲,沒有渡船就是過不去。隔河千里遠,更不用說隔一條浩浩大江了。人們不得不望江興嘆。面對滾滾東去的大江,我便有了個夢想:要是江上架起一座天橋,將江南江北連起來,不就減少了舟車勞頓之苦嗎。
這個夢想整整等了五十年,潤揚大橋通車了。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哦,夢想終于實現了。
大橋連接著江南江北兩座古老的城市。這是一對姐妹城,隔江相望了數千年,終于連在一起了。
大江無情地隔開了兩座城池。可早在千百年前,他們的魂便縈繞在一起,他們的血便流淌在一起了。
宋代大文學家歐陽修任揚州太守時,在蜀岡中峰建了座廳堂,邀詩朋文友飲酒唱詩。詩人站在堂前,看江南諸山恍如眼前,便有了“遠山來與此堂平”的遐想,于是就將廳堂取名平山堂。至今堂前還有“過江諸山到此堂下,太守之宴與眾賓歡”、“曉起憑欄六代青山都到眼,晚來對酒二分明月正當頭”的詩聯。歐公的眼中,江南景色與江北的平山堂是融為一體的。想不到一千多年后的佛教泰斗趙樸初,在鎮江定慧寺方丈茗山陪同下,站在吸江亭北望揚州,詩潮澎湃,作七律一首,詩中寫道:“浮玉中流迎北固,真堂隔岸望揚州。”真堂即鑒真紀念堂,位于歐陽修的平山堂北側,站在吸江亭是看不見古木擁峙的鑒真紀念堂的,這是詩人的心中也將鎮江、揚州融合為一體了。
水漫金山的故事已經流傳千古。那個娶不了老婆、得不到愛情的法海和尚,卻硬要無情地拆散白娘子與許仙的忠貞愛情,不是遭到萬人唾罵嗎!傳說白娘子斗不過法海,逃到了一江之隔的揚州瘦西湖,法海知道了,又追殺到揚州,在瘦西湖畔建了一座法海寺,還“移來金山半點”,筑了一座小金山,坐鎮下來,不讓白娘子逃走。后來法海寺成了金山寺的下院。如今人們游覽法海寺、小金山,自然就想起那位無情地棒打鴛鴦的法海和尚,想起白娘子與許仙純真的愛情故事。這次游鎮江金山寺,欣賞到王川先生設計的關于白娘子與許仙的壁畫,結局是許仙和白娘子笑瞇瞇地相親相愛在一起。友人風趣地對我說,你的老祖宗許仙和白娘子終于斗敗法海,得到幸福的愛情了,你應該高興啊!我連忙說,老祖宗終于成家了,有情人終成眷屬,高興,高興!
鎮江有座伯先公園,是紀念辛亥革命英雄趙伯先的;揚州有座熊園,是紀念辛亥革命英雄熊成基的。在震驚清朝廷的安慶新軍起義中,熊成基與趙伯先共同謀劃過,并肩戰斗過,這對革命戰友是光耀千秋的革命功臣。民國初年,熊成基的靈柩從東北運回揚州時,鎮江人民挽留他在鎮江金山寺停留,公祭了三天,而后護送他回到故鄉揚州。兩位功臣的革命情誼,深深打動了江南江北兩座城池的百萬民眾。
揚州八怪之中的鄭板橋,在焦山讀過書,如今焦山還有他的讀書處。鄭板橋后來成為詩書畫三絕的畫圣,是得到鎮江這塊福地的恩澤的。久居鎮江,完成扛鼎之作《夢溪筆談》的大學者沈括,也是常來揚州的。他在著作中寫道:“揚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見。初出于天長縣陂澤中,后轉入甓社湖。”沈括還與友人在湖上親眼見過白光如銀、其行如飛的大珠。這就是我們今人所說的揚州飛碟。沈括對甓社湖中飛碟的精彩描述,也給古城揚州增添了一種神秘的色彩。
人都說,一條大江將揚州與鎮江南北分開,其實翻開地圖,鎮江與揚州的陸地本來就沒有分開過。江心的幾座小島,不是中間劃了一條線,一半屬鎮江,一半屬揚州嗎。鎮江、揚州是連體的姐妹城。潤揚大橋落成后,穿過揚州和鎮江城區的公共汽車,更把兩座千年古城拉近了。運行圖上的那條彎彎曲曲的公交紅線,仿佛是一條流通的血管,給兩座城市經濟、文化的發展帶來了新的生命和活力。
于是,我又產生新的夢想,鎮江和揚州這對姐妹城如果像武漢三鎮那樣,合并成一座城市,將會扶搖直上,展翅騰飛。
但愿夢想成真。夢想是會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