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中,有一個城市是離我最近的卻又是離我最遠的,是我最熟悉的卻又是我最生疏的。這就是鎮江。
鎮江是我到過的第一座江南城市。
我的祖父有一個妹妹嫁到鎮江姓賀的人家,我們叫她姑奶奶。賀家是行船的,家住鎮江楊家門。大約五六歲時,我從老家的碼頭上她們家的船,一直坐了很久很久,才到鎮江。那條船好像很大,船上的木板都漆成了黃亮亮的顏色,纖塵不染,極為干凈。我從船后一個小小的洞口,踩著陡陡的木梯,進入船艙。艙里昏暗如夜,即使白天也要點上蠟燭。就這樣,在輕輕的搖蕩中,在熒熒的燭光中,如夢如幻,似真似假,我就從江北來到了江南。
楊家門是一條老巷子,里面四通八達。姑奶奶的家住在巷子左側,房間里油漆的地板,和她的船一樣干凈。老城、老街、老巷,這是鎮江給我的第一印象。
可是,我對鎮江的了解真是可憐。直至我人到中年,鎮江對于我來說還僅僅是路過的碼頭而已。我在南京讀書和工作十幾年,每每來往于揚州與南京之間,都必須先乘輪渡過江,再坐火車到下關。鎮江碼頭的雜亂和車站的喧囂,市容的蒼老和馬路的骯臟,一直使我和這座城市保持著一定的心理距離。在很長的時間里,我到鎮江去僅僅就是為了盡早離開鎮江,所以這么多年我竟沒有在鎮江住過一宿。
這種心理距離的產生還有另外一層原因:我的姨娘曾經在鎮江一個大戶人家幫傭了一輩子,直到她年邁力衰、告老還鄉為止。姨娘一生的時光就消耗在那個有錢而陌生的鎮江人家,一直使我感到憤憤不平。
女兒出生后,我從南京回到揚州,于是鎮江就成了我帶女兒出游的最近的一座城市。金山、焦山、北固山的風光,就是在一次次早出晚歸的旅游中,慢慢領略和熟悉起來的。我這才知道,鎮江并不是一個只能匆匆路過的驛站,她自有她的好處,自有值得我逗留和懷念的地方。
我曾經為了吃宴春的蟹黃包子而專門去鎮江,為了看沈括的夢溪園而在鎮江四處尋訪,為了買便宜的書而在鎮江大市口的書店里消磨半日。鎮江還有我所熟悉和敬重的師友,如從事民間文學的康新民先生、熟諳中國文史的江慰廬先生等。但在我的心目中,鎮江與揚州的實際距離和心理距離,依然相去甚遠。
潤揚大橋通車后,我數次乘車往返兩地,才半信半疑地感到兩地間的真實距離竟如此之近!今年四月以來,先是政協通知到鎮江考察,后是文聯組織去鎮江參觀,看到鎮江的馬路是如此通暢潔凈,鎮江的南山是如此幽深蒼潤,鎮江的朋友是如此大方熱情,我不能不為自己從前對鎮江的無知感到慚愧。
鎮江是一本厚重而美麗的書,我對她的了解還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