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拒絕

在這廣袤的灘涂上，一切都是那樣地空曠。雖說是海邊，卻沒有江楓漁火的浪漫與漁舟唱晚的詩情。蒼穹下的大海濁浪滔天，無家可歸的風到處流浪，一切宛如印象派大師筆下的底色，灰沉沉的讓人提不起興致。連浪花也缺乏一碧萬頃中的明朗，蒼老而陳舊。

八個人的邊防所棲息在海堤的腳下。除偶爾到三十里外的養(yǎng)殖場辦一兩個“案子”，“八大金剛”（我們自謂）很少出門。守著布滿雪花的電視，翻遍半個月才取一次的報紙，我們常常是無言相對。如果說寂寞是我們最大的天敵，那么，沉默便是我們最高的本領(lǐng)。晚上，一燈如豆，放下每日必臨的漢帖，便輕鋪素箋，用筆發(fā)泄連綿不絕的鄉(xiāng)愁，托星星捎去喁喁自語的情思。

燕兒是我高中的同學，三年前，我來到了千里之外的海邊，成了一名戍守邊疆的軍人。而兩年后，她也由一名代課教師變成了揚州大學的學子。幾年來，我們相互鼓勵，音書不絕，試圖用彼此的真誠構(gòu)筑一道迷人的風景。探親的日子里，燕兒送了我一盆花，嚴格說來，應(yīng)該是一只玲瓏典雅的花盆和兩截古樸多刺的枯枝。忘不了送花時燕兒滿眼的柔情，在她的微笑中，我更讀懂送我玫瑰的心音。當她告訴我替這花起的名字叫做“燕兒”時，她含笑的目光送給我一串長長的鼓勵。沐浴在初春陽光的明艷里，我?guī)е业摹把鄡骸憋w回了海邊。

聽說我?guī)Щ亓艘慌杌ǎ敖饎偂眰內(nèi)w出動，熱烈歡迎。小劉幫我搜集養(yǎng)花的肥土，大胡用舊鉛桶趕制了一個精巧的噴壺，而指導(dǎo)員則翻出上面下發(fā)的塵封已久的《養(yǎng)花知識手冊》。看著粗手大腳的“金剛”們流露出一片繞指柔情，我感動不已，我為我的“燕兒”驕傲。

“燕兒”發(fā)芽了，兩粒毛茸茸的嫩綠安慰了我們所有精心的呵護。在鼓勵的目光中，“燕兒”悄悄地吐新，幾片純真的綠意帶給我們無限的希冀。很快，在“燕兒”拼命的努力下，她終于長成了一個漂亮的樹冠，于是，我們又把滿臉的真誠轉(zhuǎn)移到了對花的渴望上。我仿佛看到了她玉樹臨風的英姿，那淡淡的紅暈染紅了我五彩的遐想：火紅的玫瑰火紅的夢，火紅的愛情火紅的詩……

海邊的風終年呼嘯著，無風的日子我們從未想象過。宋玉曾將風分為雌雄兩種，我想，海邊這翱翔于激水之上的該是所謂的雄風吧。或許終日沐浴在這荷爾蒙含量過高的雄風里，我們的“燕兒”雖早已華蓋滿枝、綠意透人，然而卻始終無法兌現(xiàn)給我花的承諾。西風夕照，惆悵縈懷，我只得把愁緒寄往綠楊深處的古城。

燕兒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了一家外企，我也如愿以償?shù)馗霓D(zhuǎn)為志愿兵。當我滿懷欣喜地趕到揚州把消息告訴燕兒時，她淡淡一笑。“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瘦西湖的煙柳見證了我們這次不同尋常的交談。燕兒告訴我，工作環(huán)境與志向的不一使我們無法共同走過以后的路，請我原諒她的苦衷。望著那漸漸淡去的粉紅色的背影，孑然佇立的我知道，溫風柔枝的氤氳不屬于我，二分明月的秋華不屬于我。我的夢在那空曠的海邊，在那終日呼嘯的雄風里。

回到海邊，面對婀娜依舊的“燕兒”，我想，其根本一，枝亦如故。在風和日麗的城里，你或許已繁花滿著，風情萬種，不亞于一首風格明快的唐人小令。然而，遍地的鹽堿和終日的雄風決定了你的將來或許只能是一曲婉約凄切的慢詞。不過，我又想，香風軟雨怎能培育出你雄健的體魄，如磐的風雨不正好構(gòu)筑你的堅強嗎？感謝你，“燕兒”，是你給了我思考的理性；感謝你，“燕兒”，你培育了我面對拒絕的情懷。

（作者單位：鎮(zhèn)江邊防檢查站政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