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心理問題和精神障礙已成為全球性重大公共衛生問題和較為突出的社會問題。要在全社會形成重視精神健康的良好社會風尚,維護精神障礙者和心理障礙者的合法權益,促進精神衛生事業的健康發展,決不是僅僅依靠精神障礙的防治所能全部解決的,必須有一部廣泛覆蓋精神衛生工作全方位的法規。
《寧波市精神衛生條例》——浙江省首部關注精神障礙患者是否快樂的法規,已經于2005年12月23日由省十屆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二次會議批準,并將于2006年4月1日正式實施。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寧波市精神衛生條例》是全國首部保障精神障礙和心理障礙者的地方性法規。盡管之前上海已經有一部《上海市精神衛生條例》,但由于其關注的是單純的重癥精神病患者,故兩者之間立法的本意不同,關注的對象不同,使得寧波的這部條例實施后,注定將成為首部關注所有心理障礙和精神障礙者以及心理咨詢工作者、精神科醫生合法權益的地方性法規。
讓人同情的病人群體
要了解這部條例的出臺,不得不談到寧波市精神和心理衛生的現狀,也許這些例子和數據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看到。
寧波市康寧醫院院長胡珍玉在談到這些案例時,情緒有些激動和悲天憫人:“我只說我們寧波,其實全國的情況一樣嚴重,看了寧波的情況就可以了解個大概了。”
這是一個康寧醫院精神科所有的醫務人員都知道的故事:
湯加民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雙手合十,祈禱老伴今天平安無事。老湯60多歲了,退休已經十幾年。按理,老湯不該在40多歲這么年富力強的時候離開單位,他也是沒辦法,一切都是為了他的老伴。
老湯是東北人,十幾歲就在一個親戚的介紹下來到寧波做工,因為人踏實,肯出力,又虛心學技術,干了幾年老湯就轉正了。隨后,老湯認識了一個姓汪的姑娘,結了婚。老湯那時很風光了一陣子,家鄉人都知道他在南方站住了腳,還娶了個漂亮的老婆。
但好日子沒過多久,老湯的妻子就患上了精神病。這個病來得蹊蹺,好好的一個人,有一天清晨起床說瘋就瘋了。老湯曾對妻子的雙親發誓,說今生今世無論遇上什么事,他都要對妻子好。這種考驗一來就是30年!
在敘說這個故事時,胡院長有些黯淡,讓記者感到了老湯的艱難和無奈。
老湯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是老伴患病前出生的,女孩出生時老伴已經不太好了,所以現在老湯最害怕的就是女兒千萬別像她媽。老伴得病這些年,老湯帶著她跑遍了大大小小的精神病醫院,也找過不少偏方,可老伴的病不但沒治好,反而越來越嚴重。老湯為了老伴,只好向單位申請提前退休。退休了,收入就減少,每次老湯陪老伴來醫院,都嘮叨著說現在和他一塊兒參加工作的同事能拿好幾千,自己沒這個福氣!
收入少了開支反而多了。不過經濟上的事和老伴屢屢在外惹禍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2004年年底,老湯去銀行領工資,心想銀行不遠一會兒也就回來了,于是把屋門從外鎖上,小跑著去銀行。哪知就這么一會兒工夫,老伴卻惹下大禍。老湯家的陽臺通著樓道,其間隔著一道窗戶,老伴不知用什么辦法將樓道的玻璃窗打開,然后跨了過去。老湯家住在14樓,站在樓上往下望都讓人心悸,然而老伴卻鬼使神差地跨了過去。
而現在,老伴的事情越來越多了,這讓60出頭的老湯感到心力憔悴,常常出現生不如死的念頭。前幾天,老伴在一天里就發生了兩件事,一是用磚頭砸碎了鄰居汽車的一塊玻璃,說那車擋了她的道;二是把鄰家的一名客人從14樓追罵到1樓。
胡院長說老湯的老伴患的是間歇性躁狂癥,時不時地就會發作,發病前也沒有任何征兆,也沒任何規律可循。老湯也知道像老伴這種病人最好的辦法是把她送回康寧醫院,長期接受治療,但他家哪兒有這個經濟實力?老湯也曾和社區聯系過幾次,但社區也無力幫他看護老伴。
實際上,在寧波,像老湯這樣的家庭并不鮮見,遇有老湯這種困難和無奈的人也很多。不過,胡院長說,要是和“武瘋子”比起來,老湯老伴這樣的病人就算是“文氣”的了。
2004年3月,江北某小區的精神病患者凌某突然發病,他手持兩把菜刀,以不給錢就自剁手指相威脅,向其老父要錢。老父與眾鄰居極力勸阻絲毫不見效果,無奈求助于當地派出所,最后民警將其送進了康寧醫院。
胡院長告訴記者一串數據:據不完全統計,寧波市現有重性精神障礙者約7.4萬人,僅2004年精神障礙者肇事、肇禍533人次,直接和間接經濟損失為311.4萬元和1206.1萬元,輕性精神障礙者和需要接受心理健康咨詢的人員更多。
說起需要接受心理健康咨詢的人群,胡院長更加感到立法的迫在眉睫。
胡院長接待過一名女性咨詢對象,姓張,45歲,高級白領,年薪10萬元。曾經服藥自殺,被朋友發現后,送寧波市第二人民醫院搶救成功。她曾和胡院長進行過一次心靈對話,相信這次對話會讓我們有很多感慨。
張女士自述,她覺得自己是一個絕對自私的人,不是一個好人,希望別人和自己的孩子千萬別向她學習。她說,因為她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不想活了,老想著怎么死,全然不顧親人們的感受。她自己認為這樣做很不應該,傷了很多人的心,給社會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張女士覺得很多年來,惡劣的心情像幽靈一樣,經常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平均每個季度就有一次。她自己也知道心情不好的禍害,并非常害怕會自殘。
張女士說她以前沒有去看過心理醫生,因為她怕被別人說是神經病。現在,張女士自己不知道一旦遭遇別的坎坷,是不是又會想到死。
“這就是現狀。在我們康寧醫院,每年的門診量有7萬人次,其中心理咨詢門診,每年竟然有3萬多人次,住院病人達到2500余人次,當然,這還不包括屬于公安系統的安康醫院以及屬于民政部門的復退軍人療養院和寧波市精神病院統計的數字。”
立法帶來福音
事實上,早在5年前,寧波市精神衛生辦公室副主任、市人大代表陳綏貞等就在人代會上提出精神衛生立法的議案。之后,陳綏貞在歷屆人代會上都一如既往地提出相關議案。直到2004年為止。
在此期間,陳綏貞和從事精神科工作24年,開展了近20年心理咨詢工作的寧波市康寧醫院院長等專家的幾份調查資料,震動了市人大常委會和市政府一些相關部門的領導。
其中一份調查報告顯示,2002年至2004年,寧波市共有1248人自殺,平均每年自殺者達416人,其中,男性比女性高44.71%。目前,寧波有重性精神障礙者約7.4萬人,既有七八十歲的老年人,也有十幾歲的小孩,更多的是一些中青年人。其中腦力勞動者、白領、女性、學生相對較多,不少是抑郁癥患者,并有自殺傾向。
而另一份調查報告則讓聽取報告的人顯得極為不安,因為按照這份對寧波市某區有10年以上教齡的教師所作的調查發現,竟然100%的教師認為本職業現在沒有或很少有快樂,89%的教師對本職業感到厭倦。
寧波市衛生局法規處陳處長說:“很顯然,如果老師不快樂,如果老師感覺厭惡教學工作,那帶給學生的又將是什么?”
“寧波市心理咨詢與治療中心的兩個門診部2004年的門診量為3.2萬人次,而在1986年只有約1000人次,18年間增加了32倍。”說到這些,陳處長的臉色顯得有點憂慮。
正是這些強有力的證據打動了相關部門。
“精神衛生問題之所以最后能夠成為立法項目,就是因為它存在著最大的需要性和最強的急迫性。”寧波市人大法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謝承福說。
2005年年底,《寧波市精神衛生條例》被省人大常委會批準后,社會各界予以高度關注。
記者了解到,在有關保護精神障礙者的合法權益方面,條例從服務體系、醫療看護、醫療服務、康復以及法律責任等方面的相關條款中予以了詳細的規定。如在服務體系的章節中,條例規定,市和縣(市)、區衛生行政部門應當設立專門機構或配備專職人員,具體承辦精神衛生工作的管理業務。同時,該章節還規定,街道辦事處和有條件的鎮(鄉)人民政府應當設立社會福利性或公益性的工(農)療站、日托康復站等,為精神障礙者提供就近康復的場所。
如此,康寧醫院院長胡珍玉談到的湯加民老伴的事情也許就可以避免。
在條例中,有關心理健康的規定,也給今后需要幫助的人帶來了福音。
謝承福說:“在條例中,專門以第三章整整一個章節的篇幅,專門就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就提高市民精神健康水平,預防精神、心理障礙,普及精神衛生知識,開展精神衛生健康教育工作等作出了詳細的規定。比如,該章節規定,衛生行政部門和其他有關行政部門應當采取措施,宣傳預防精神障礙的意義,普及精神衛生知識,開展精神衛生的健康教育工作;工會、共青團、婦聯、殘聯等群眾團體應當參與精神衛生知識的普及工作,幫助市民提高預防精神障礙的能力;廣播、電視、報刊等新聞媒體應當開展精神衛生的公益性宣傳。禁止損害精神障礙者形象和歧視精神障礙者的報道。”
對于孩子、老人、殘疾人、婦女甚至是服刑人員的精神健康問題,條例也給予了詳細的規定。條例規定,學校應當開展心理健康教育,為學生提供心理健康咨詢服務,創造有利于學生身心健康發展的環境;殘聯、相關組織和個人應當針對殘疾人、婦女、兒童、老年人的特點,參與和開展精神健康促進活動;司法行政部門應當為服刑人員提供心理健康咨詢服務;各級人民政府和相關組織應當開展突發事件心理危機干預,從組織、人員和措施上提供保證,降低突發事件發生后精神障礙患病率。
謝承福認為:“該條例一旦實施,必將大大提高市民提高預防精神和心理障礙的能力,大大改善精神衛生領域里的環境,同時,政府相關部門也可以大大的給需要幫助的精神和心理障礙者提供有效、及時的幫助。” 謝承福先生一連用了三個“大大”的字眼,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任重而道遠
按理,所有關心寧波市民精神健康的人至少可以暫時松口氣了,但事實并非如此。據記者了解,“需要獲得幫助的人”可能因為該條例的實施而受益;但是“提供幫助的人”至少在好幾個方面都表示心中“沒有底”。
去年8月,寧波市人大法制委員會召開了一次座談會,廣邀相關領域的專家征求條例草案的修改意見。記者有幸全程參與了這次座談會。
康寧醫院胡院長向記者透露,1995年,醫院的一位醫生在工作時,被病人刺殺身亡,至今仍給其他醫務人員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和精神負擔。據2004年的統計,康寧醫院的工作人員受到病人攻擊和傷害達到87人次。而醫院的業務收入卻大大低于綜合性醫院,造成職工福利待遇相對低下。因此,醫務人員完全是憑著對病人的同情、理解和敬業愛崗的精神,忍受委曲,默默奉獻著自己的青春。
這從康寧醫院2003年至2004年的收支情況中可以看出,2003年和2004年,康寧醫院的業務收入是2456萬元和3147萬元,但是,業務支出卻是2704萬元和3875萬元,虧損達到300多萬元和700多萬元。而按照財政撥給康寧醫院的人員經費和實際支出的人員經費來看,之間的差額令人吃驚。2002、2003、2004年,財政撥款分別是191、218、251萬元,而實際支出的人員經費為1138、1366和2047萬元,之間的差距根本不成比例。
按照寧波市精神病院院長張月麗的說法,這完全是因為一些“三無”病人和流浪精神病人的壓力造成的,而這種壓力,目前看來還無法完全緩解。
張月麗講了個事實,她認為目前的精神病院已經成了“盲流”收容中心。
她說,對于流浪的精神病患者,市民發現后肯定報110,而110則肯定會將病人送到精神病院,但是,收容和治療這些病人的錢誰來支付?病情穩定后的遣返工作怎么做?誰來做?如果接受的流浪病人患了其他疾病、或者發生意外怎么辦?誰承擔得了這個責任?
看來,精神衛生領域的工作確實任重而道遠。不過,前景應該還是光明的。
寧波市人大法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謝承福認為,這部條例實施后盡管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它畢竟對加強和促進寧波市的精神衛生工作、保護精神障礙者和心理障礙者的合法權益、提高市民的精神健康水平,提供了法律保障。
謝承福同時對記者說,這部條例的實施,并非如一些人說的那樣——“充其量從‘精神層面’對精神障礙者進行關注,沒有實質性的內容”。他說,條例對精神障礙者病愈后,入學、應試、就業等方面的權利,以及精神障礙者的醫療費用由誰承擔等以前很難解決的問題,都作出了實實在在的、具有很強操作性的規定。
他說,條例明確規定,精神障礙者病愈后,依法享有入學、應試、就業等方面權利,有關單位不得以其曾患精神障礙為由,取消其入學、應試、就業等方面資格;精神障礙者病愈后,有權參加各種形式的職業技能培訓,提高就業能力。精神障礙者病愈后,在勞動關系存續期間或者聘用合同期內,其所在單位應當為其安排適當的工種和崗位,在待遇和福利等方面不得歧視。
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的精神障礙者的醫療費用,按國家、省和寧波市的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規定執行;農村精神障礙者的醫療費用,則列入新型農村合作醫療的報銷范圍。
對于無生活來源、勞動能力又無法定贍養人、撫養人的精神障礙者,條例規定由民政部門指定的精神衛生醫療機構收治,醫療費用按照國家、省和寧波市的有關規定執行;對于醫療費用按規定減免后支出仍有困難的精神障礙者,則可以按照國家、省和寧波市的有關規定申請醫療救助。
看來,寧波市關注精神障礙者是否快樂,并非是一句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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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衛生和心理衛生源自英文Mental Health。作為科學術語,心理與精神是同一個概念。心理衛生與精神衛生是一個意思。
心理衛生,是臨床精神病學的擴展,既包括防止各類精神病,也包括減少和預防各類不良心理及行為問題的發生,提高普通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很多人選擇“心理”代替“精神”一詞,是為了適應大眾不愿意聯想的“精神病”的心態。
不過,精神障礙和心理障礙并不是一回事。前者是一類嚴重危害人們身心健康的疾病,而后者是指不良刺激引起的心理異常現象,是心理活動中的輕度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