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是近乎荒唐的。
前兩天連續參加了幾次答辯或評審之類,也連續碰到答辯者或被評審者一上來就擺出大家的氣勢,新概念新名詞,大人物大學者,隨處可見,不絕于耳,總之是怎么時髦怎么寫,怎么繞口怎么說。
還有荒唐的:我認識好些想繼續深造的畢業生,乃至新近作為“人才”被引進到大學帶了“教授兼院長”等一系列頭銜的學者,都發現眼下的大學教材竟如此味同嚼蠟。
這又讓我想起最近《讀書》雜志的編輯們為丁聰老(也就是“小丁”)九十大壽聚會了一次,大家說起丁聰給《讀書》的漫畫,可以說它已經成了北京文化界的一絕:從一九七九年創刊到現在,“小丁”每期給《讀書》兩幅漫畫,從來沒有間斷過;不僅如此,他還負責每期的版式設計!丁老從中學就開始發表漫畫,不到二十歲以“小丁”成名,不到六十五歲開始為《讀書》每期畫插頁,如今一眨眼已經是九十老翁了。在這次聚會上,大家看著丁聰老一幅幅漫畫,覺得它們都那么平實而生動,辛辣而幽默。其實這些漫畫里所包含的,是老一代人身上的熱情、執著、毅力、責任心和想象力,這正是我們今天最缺乏的。當時我們又不約而同地談到了如今的文風,范用先生再次提到了《讀書》上有的文章也越來越長,越來越難讀。
是啊,為什么文章不能再簡短些、精練些,再深入淺出些呢?
一個可能,是寫者自己還沒有弄明白,自己都不明白怎么說得深入淺出?再一個可能,則是盲目跟“風”,以為越晦澀越表明自己有學問,懷著這樣的想法寫文章,怎么可能簡練?第三個可能,那就是再也不讀書了,充其量只是在電腦上“碼字”,下筆怎么能有神?還有第四個可能,自己并沒有什么真知灼見,只好把文章寫得不知所云……
還有更荒唐的,現在還在校讀書的研究生,就被迫要在“國家級刊物”上發表至少兩篇論文(據說有的大學還要求更多),否則沒有資格參加答辯。這使我想起了一九七八年我們結束了農村工廠的鍛煉再回來做學生的時候,那時老先生們告誡我們的,是“多讀,多問,多想,少寫,別發表”。
時代真是變了。
而不管怎么變,有一點是不會變的:繞口的東西,晦澀的東西,故作深沉的東西,矯揉造作的東西,是留不下去的。許多學生愛問的一個問題,是“該讀什么書?”也許,更重要的是,“怎樣讀書?”
這是本期我們開始編發“文本內外”的一個重要考慮。王曉明在文章中說,小說一上來一定得“好看”,頭要開得好。李陀說得更妙,他自己讀小說,喜歡先隨便翻它一頁,看看作者的“手藝”如何,再決定是否仔細從頭讀它。他提出了如今寫作中普遍存在的粗糙和懶惰現象,更從讀格非的小說引出一個沉重的話題:腐爛。
何止是小說,文章何嘗不是如此!
李陀這里說的“手藝”,也就是基本功。基本功沒有,寫不出好文章,雖然有了基本功,也未必一定能寫出好文章。文章沒有思想,基本功再扎實,也不過好看而已,更何況,“好看”不等于媚俗,更不等于賣弄。前面說的荒唐事中,就有很多媚俗的東西,也有太多賣弄的東西。
真正的好文章,除了手藝,除了思想,還要有時代感,要有情操論,但那是可望甚至偶爾也可遇但絕對不可求的了。
本來,新年快要到了,說這么些荒唐的事讓人掃興,總是不好,但愿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內心,以及我們的寫作,不那么荒唐,更沒有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