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西林的獨幕劇《三塊錢國幣》中,隱去了女傭打碎花瓶的情節,直接展開吳太太、楊長雄二人之間的爭吵——女傭該不該賠花瓶。這就使得矛盾從演出開始就趨于激化,在楊長雄和吳太太爭執不下之際,讓楊長雄的朋友成眾出面,推楊下棋。劇中共三處“下棋”在當時的場景中,表達的意思都不同,特別是第三處這六個“下棋”對我們理解劇情了解人物性格和拓展思路很有幫助。
第一處:開始,吳太太的嘮叨和胡攪蠻纏,對生活現狀的抱怨。并說:“打破了我的東西,不賠!還有旁人幫助,說不應該賠。我倒要聽聽這個大道理。”吳太太顯然是要強迫楊長雄發言,楊對吳的吝嗇不滿,正準備與吳太太理論的時候,成眾拿著一盒象棋,走到楊長雄的面前說:“下棋,下棋。”在楊、吳二人互不滿意時,眼看就要產生口角,成眾的出現,并督促“下棋”,使矛盾緩和。
第二處:當楊長雄揭露吳太太的所作所為,吳太太竟然搜查了女擁的全身,已經到了侵犯人權的地步,吳太太對楊長雄說:“那不用你擔心,你等著看好了。”吳太太知道李嫂身上沒有錢,已經打好了典押李嫂鋪蓋的主意。這時成眾又說:“下棋,下棋。”在楊、吳二人爭執不下之際,成眾出面,推楊下棋,從而使激化了的矛盾有所緩沖。
第三處:當吳太太要警察帶李嫂把鋪蓋拿到對面巷子的當鋪中去押三塊錢時,楊長雄起身擋住了去路,吳太太非常尖刻地一連問了楊長雄三個問題,并聲嘶力竭地叫道:“我的事要你來管!”最后她半是禮貌,半是命令地請楊長雄讓路。成眾這時候走去把楊長雄拉開,并一口氣說了六個“下棋。”
“下棋①”,其實潛臺詞應該讀作“來,我們下棋,別理她”。成眾說這個下棋的目的是為了把楊長雄從第二次沖突中拉出來,既然李嫂已經答應了,都不作抗爭了,你又何必自找麻煩,別和這個“尖刻而羅嗦”的女人糾纏。成眾應是笑著,眼睛看著楊長雄。用中等的語調說話。
“下棋②”應和“下棋③”連續。成眾連說兩個下棋主要是勸慰楊長雄別上火,和這樣趕盡殺絕的人犯不著計較,語音較輕,一臉的無奈。
“下棋④”,到這時,成眾發現,楊長雄正在生氣,心思并沒有被朋友的規勸吸引,便不得不提高嗓門,提醒他,人都走啦,我們的棋還沒有下完呢。但他這種提醒絲毫沒用,于是他不得不再一次拖長聲音,用略高的聲調再一次催促楊長雄“下棋”。這是“下棋⑤”。
楊長雄是氣暈了,他的氣是復雜的。我們從他朋友一連五個“下棋”都不能喚回他意識的情況,可見他有非常強烈的正義感。楊長雄作為一個富有同情心和正義感的青年學生的形象在這里脫穎而出。另外我們還能進一步從楊長雄發傻的神態中,看到更為深層的東西,這便是表現在吳太太、警察和李嫂身上令人不解的不同的國民性。吳太太的尖刻與毫無同情心、警察的無原則妥協、李嫂的毫無爭辯與自保意識的屈從以及成眾的不甚關心。成眾是個配角,對朋友還不錯,對吳太太也較討厭,在劇中他的主要作用是為了襯托楊長雄的形象。丁西林先生的戲劇語言非常具有表現力,他在這里以“下棋”這樣一個簡單的詞語同時反映兩個人不同的心態。并且從側面烘托了戲劇的主人公,又帶給人們許多值得咀嚼的東西。
“下棋⑥”應是在前面五個“下棋”說過后,成眾發現楊長雄還是毫無反應的情況下的一種自我解嘲,自言自語。他說的這一次猶如嘆氣,因為他的對象是如此的不應景,他只發了“一個代表兩方,進行棋局”。
三處“下棋”以后是“和棋”,表面上指楊長雄和成眾兩個人在下的那盤棋是“和棋”,實際上是十分風趣又一針見血地比喻這場兩敗俱傷的爭吵。
吳太太和楊長雄兩人的爭斗,涉及到“道德與法”的深層問題。如果“情”與“理”、“德”與“法”不能有效溝通,和諧一致的話,“個人”與“社會”都難免會出現劇中那種“兩敗俱傷”的結局。“理”和“法”都是剛性的規定,講究的是嚴密的推理和硬性的度量;“情”和“德”都是柔性的溝通,講究的是寬容仁愛與和諧融洽。剛性的規定是社會運轉的骨架,柔性的溝通是社會和諧的血肉,兩者缺一不可。
如果只有“理”和“法”,我們的社會就會變得像沒有血肉的骷髏一樣冷酷無情——吳太太抓住的只是“理”和“法”,而不顧人之常情,因此,她最終被逼得惱羞成怒,耍橫耍潑,顯得自私吝嗇,尖酸刻薄。如果只有“情”和“德”,社會又會變得像沒有骨架的皮肉,隨人揉捏,沒有定型——楊長雄抓住的是“情”和“德”,而不愿承認“損壞物品,照價賠償”的通理。因此,他最終也到了“理屈詞窮,閉緊了嘴唇,握緊了拳頭,沒得說”的境地,以摔碎另一只花瓶出氣。
如果雙方都能意識到對方立場的合理性,也許就不會出現這種不愉快的結局:若吳太太“得理能讓人”,多一分寬容,就能贏得李嫂的感激、楊長雄的敬佩、成眾的稱贊、鄰里的和睦;若楊長雄說話婉轉含蓄一些,語氣和藹和一些,因勢利導,不要持這種“仗義執言,打抱不平”的咄咄逼人之勢,或許可以將問題解決得完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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