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正是“文化大革命”風起云涌、天下大亂的年代。我生活的城市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口與鼓動下,成立的各種造反派組織多如牛毛。每天天空雪花般地飄灑著內容五花八門的傳單,街頭到處是參加辯論的男女老少,路邊貼滿了五顏六色的標語和大字報,被白灰涂刷上標語的市區柏油路面上不時通過一些打著各式旗幟、臂戴紅袖章、敲鑼打鼓高呼口號的游行隊伍,偶爾四處還會傳來一陣陣“文攻武衛”的槍炮聲,飄過焚燒“四舊”物品的煙霧。
動亂的社會必然觸及到每一個家庭。自從父親被單位造反派定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劉、鄧修正主義路線的代理人”以后,我們家的生活就陷入恐懼和動蕩之中。父親每天早晨和單位里的“牛鬼蛇神”們打掃好機關大院的衛生后,就被造反派戴上紙糊的打著紅叉寫有污辱性語言的高帽子,掛上硬紙板做的黑牌子去接受批斗。
當時批斗會上的喧鬧如同西班牙斗牛場。不過西班牙斗牛是斗牛士和牛在斗牛場上全力以赴的公平決斗。“文革”時的批斗會卻是批斗者在會場上揮拳舞足、口誅筆伐,被批斗者在臺上被兇神惡煞般的彪形大漢架著雙臂,揪著頭發(造反派們美其名曰為“坐噴氣式”)接受批判。如果進行申辯,立刻會召來臺上的拳打腳踢和臺下“某某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等震耳欲聾般口號的聲討。被批斗者就像斗牛場上被捆縛四肢的牛,毫無還手的權力,任人蹂躪和宰割。一天的批判會結束后,父親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里,晚上還要寫那些總是被造反派通不過的“檢查”。
經過幾次抄家后,父親被加上“死不悔改”、“頑固不化”的罪名被造反派抓進了武斗據點,關進了“專政班”。
一天,造反派通知家里給父親送換季所需的衣物。我拿著母親整理好的衣物心驚膽戰地隨著來人去見父親。原辦公樓的周圍挖起了又寬又深的壕溝。樓的四門用磚頭和鋼筋水泥建成了留有射擊孔的“碉堡”。由于樓里的窗戶幾乎都用磚頭封嚴,樓里的光線很暗。樓道的兩旁堆了很多沙袋。就連樓梯也被厚厚的鋼板封起來,人只能低頭側身才能從留出的小門里通過。“專政班”設在二樓的三間辦公室里。外邊一間有攜槍、挎刀的“看守”值班,桌上擺放著用幾根鐵條擰在一起外邊套上橡膠的鋼絲鞭和釘有釘子的木棒等刑具。里邊兩間關押著“走資派”、“地、富、反、壞、右”等所謂的“牛鬼蛇神”。其中還有一個是原造反派組織的小頭目,因為其在一次領著游行隊伍喊口號時不慎把毛主席和劉少奇的位置顛倒了,立即被戴上現行反革命的帽子做了“階下囚”。看到多日不見的父親被一瘸一拐地帶了出來,我忍不住撲在父親懷里哭了起來。好心的“看守”讓我們父子抓緊時間說話,就站到了門外。父親蓬亂的頭發下兩眼充滿了大塊的淤血,因長期不見陽光而蒼白的臉被打得腫起很高。我扶著父親坐在地上,發現他的聽力遲鈍,就把小紙片放在他的耳邊讓父親用手堵著鼻孔運氣,紙片從耳邊吹了起來。我意識到父親的左耳已被打得鼓膜穿孔。機關里造反派的主要頭目,因為父親過去曾因其參加過“三青團”取消了他的入黨資格而懷恨在心,“文革”運動讓他找到了從精神和肉體上摧殘父親以泄私憤的機會。在家人的多次要求下,造反派同意了我陪父親到醫院去檢查治療。醫生為父親的傷病進行檢查后,對隨去的看守人員說:“對犯了錯誤的人可以批判斗爭,把人打成這樣真是太殘忍了!”由于父親的傷病嚴重,在解放軍代表的干預下,造反派只好同意父親到家中邊治療邊接受批判。
后來,父母被送到“五·七”干校學習、改造。兩個哥哥也隨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大軍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父母的工資每月除留家庭每位成員10元的生活費外,其余全被扣發。13歲的我和11歲的弟弟,在家里相依生活。機關食堂不許我們就餐,我和弟弟只有半夜起床推上三輪車到煤場排隊買煤,計劃用領來的各種票證調劑生活,購買必需品。我們學會了洗衣、縫被、蒸饅頭、搟面條……為了節省開支我們用按計劃供應的細糧換回廉價的粗糧,早去肉食供應店排隊買回可以煉油炒菜的肥肉,晚去蔬菜供應店買來不新鮮的減價菜。那時吃著用豬油炒過的哥哥從農村帶回來的粉條感覺特別香。
月缺月圓。一年過去后,體弱多病的母親被列入下放干部的名單。我和弟弟隨母親到農村插隊落戶,從而邁上了人生道路的又一個臺階。
(作者單位:商丘市檔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