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娘的娘在有生之年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生辰時日。所以,在我們牙牙學語的時候,娘首先教我們記自己的生日。
今年我過生日的頭天晚上,父親打來電話說:“閨女,明天你生日哩,早上甭喝玉米粥,要喝米飯。”(玉米粥又叫糊涂,爹娘希望我們永遠都做明白人)我知道娘此時一定坐在電話旁,探著身子聽父親打電話,我甚至感覺得到娘那溫暖的鼻息:“煮兩個雞蛋吃。”娘的聲音,“煮兩個雞蛋吃”電話線又把父親的聲音傳過來。第二天是難得的星期天,我在夢中被電話驚得跳起來,又是父親,提醒我過生日,囑我吃兩個雞蛋。
家里人多,每年父母這樣的電話總要打上幾十次。
娘總說老了,沒了記性了。但我依然驚訝娘的腦子里卻清晰地存儲著我們每個人的點點滴滴。半個世紀的光陰,敘說起來竟如眼前兒般地明晰。于是喜歡在生日的時候依在娘的身旁,聽娘數寶似地說生日的故事。
娘說,生大閨女那年,一進七月,天就漏了,緊一陣兒慢一陣兒沒日沒夜地下,只下得屋里外面一個樣,連漏帶滲,床前明晃晃的一片,地上放著的鞋便晃悠悠地打著漩。娘只能坐在床上頂著塊塑料布,為娃支起片干爽的天空。娘說,那天,她抬頭查看房頂,眼見著屋角的土墻浸濕面積越來越大,她便急慌慌地把娃兒抱到床那頭,還沒安頓好,“轟”地一聲,案板樣的一塊泥墻結結實實地砸在娘兒倆剛才睡著的地方。娘說當時也不知咋反應恁快?
娘說生小女兒那年天冷得早,九月底酷霜已下了好幾場,剛從地里刨出的紅薯堆了大半間的屋子。那年祖上的一位老姑奶奶去世了,小女兒出生的第三天奶奶奔喪去了,走時囑娘不要下床。娘說,咋能躺得住喲,上了凍,壞了紅薯,一家子吃什么啊!奶奶前腳走,娘便在地上鋪張席,把那些紅薯先一個個刮成片,再一片片摞起來用刀在中間切開,然后等奶奶來了好掛出去曬干。娘說她忙得忘了吃午飯,硬是刮完了所有的紅薯,但也招來了奶奶連續數天的罵。娘說起奶奶的時候,嘴角總是漾起溫暖的笑,那個剛強的老太太總是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表達心中無盡的疼愛。娘說,如果有那個愛罵人的老太太在的話,今年該有九十六了,她的生日聚在一起,你們還不把天給鬧翻個兒了。
娘說,生幺兒的日子好過多了,那天適逢八月十五,你爹在家,天擦黑兒的時候幺兒落了地兒,我發上的面也開了,月亮攀上樹梢了,你爹才蒸好愿月兒的饅頭,掀了鍋卻橫豎找不到了屜籠布,后來吃饅頭的時候從嘴里一塊一塊地往外揪屜籠布,敢情他和面的時候就把布給揉進了面里,他呀,蒸一次饃就蒸出這么個典故來。娘笑,爹笑,大伙都在笑,我的眼睛潮濕了,為不知道自己生目的娘。
“娘,您去問問你們門里兒的老人,說不定有人對您的生日有印象呢,我們也想給您過生日啊!”我的提議得到了一致贊同。娘架不住攛掇,于是走訪了幾位老人,有的說娘生在夏天,有的說娘生地冬天,后來娘的妗子說接娘回來過滿月時,鄰居家的孩子也在過滿月,前后錯不了幾天,娘的生日應該在九月的上旬。這也算是關于娘的生日的最有說服力的根據了。嫂子說:“咱就把九月初九定為娘的生日,讓娘既過節又過生日。”
今年娘的生日不逢禮拜天,中午下了班匆匆地趕過去,娘已經做好了飯,收拾完餐桌,娘便不停地看表“該走了,別耽誤了正事。早知道這樣,找什么生日啊,盡給你們添麻煩。”娘說。
(作者單位:長垣縣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