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啊孩子

一、出生

２０００年１２月２日凌晨，我的肚子開始隱隱作痛。天亮時分，見紅。到大田縣醫院做了檢查，說可過兩三天再來，但其間要是肚子疼得厲害或是羊水破了，要速送醫院。懷著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回到了家。孩子，我總算要見到你了！傍晚，感覺肚子痛得更厲害了些，擔心夜里會突然臨盆，便決定住院。距醫院百米時，我感到一股暖流噴涌而出，據說是羊水破了。醫生聽了胎心后便安排我進了病房，說兩個小時后會再來檢查。雖然我心里納悶，為什么非要兩個小時后才來檢查呢？但我已顧不了那么多了，陣痛越來越劇烈，我開始鬼哭狼嚎地扯起床單來。身下的棉墊浸透了一疊又一疊。我擔心孩子窒息，因為做Ｂ超時，說我羊水不多，就叫老公去反映，老公很快回來了，醫生說沒關系。又過了一陣，我又催老公再問，老公很快又回來了，醫生說真的沒關系。親友們反復去催促了ｎ次，醫生才進來，說沒那么快的，還不到兩個小時嘛！她俯下身來把耳朵貼在我的肚子上，立即驚叫起來，天哪，怎么這么快！她呆了一下，又俯下身來，又驚叫道，天啊，太快了！

我這才被推進了產房，手上推著針，鼻子里插進一根管子。隨著機器上的胎心跳動顯示，圍在我身邊的白大褂們不斷地驚呼。有人問，會不會臍帶繞頸??？做過Ｂ超，正常。老公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說，會不會是氧氣沒通過。轉身問我，有感到一股風嗎？我說沒有。有人從我的鼻孔拔出氧氣管，真的沒有，快換根管子。過了一會兒，管子又回到我的鼻孔。后來不知什么時候便沒了驚叫聲，任憑我又哀嚎了好一陣，才有人說，要不就剖宮產吧！聽見家人說，你們醫生決定吧！聽見醫生叫老公簽字。又聽見有人說，頭發已露出來了，剖宮來不及了！白大褂們就使勁摁我的肚子，摁得那么狠，頻率又那么快，我簡直透不過氣來。不知道折騰了多久，也不知怎么的，因為我并沒用勁，孩子就落地了，時值２２：０７。我等著你那悅耳的“哇哇”聲，然而沒有！但醫生不是立即搶救，而是先稱孩子的重量，而后才是“啪啪”的拍屁股聲。在我做好近一個小時的縫合手術離開產房時，孩子，我始終沒聽見你的哭聲。當晚，我也沒看見你——因為你在兒科搶救。

迷迷糊糊地過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孩子，我一見到你，淚就涌上來了：你的額頭上插著針，鼻孔里插著氧氣管，看起來疲憊極了。可當你的眼睛正要合上的時候，卻又突然受驚嚇似的睜開，喉嚨里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如此反復，你始終沒睡著。你的小嘴發出吧咂吧咂聲，但卻滴水不能進，因為你患了吸入性肺炎。那天飄著雨，陰冷。但醫院沒有保溫箱，在那間透著風的病房里，雖然裹著你的衣被一層又一層，但你的額頭仍是冰涼的。后來家人帶來了取暖器，又給你墊上電熱毯，你的額頭才有了點暖意。醫生交待，過一個小時要量一次體溫，體溫稍高了，要減被，體溫稍低了，復蓋被。家人就這樣輪流守護著你又熬了一天一夜。

４日晨，家人一手拿著赫然寫著“出生正?！钡某錾C明，一手拿著診斷為“蛛網膜下腔出血”的ＣＴ片，將你轉到三明市第一醫院。在那里，家人雖然已打理了有關醫務人員，雖然得知你已在保溫箱里沉沉地睡了，但是，孩子，一念到你一來到這世上就遭受這樣的苦痛與折磨，一念到你一來到這世上就孤零零地身處異地，我怎能不牽腸掛肚！雖然你在醫院得到的是全程護理，但你的老爸仍時時守在醫院，隔著玻璃窗深情地凝望著你。然后不時掛電話回來，向我詳盡地描述你的每一個睡姿每一個翻身每一個呵欠——語氣里充滿了濃濃的愛意。而我每天第一句話就問：孩子還吊瓶嗎？可以吃東西了嗎？孩子，扎著你的肉，疼著娘的心??！當得知你可以進食時，我和你老爸又擔心你喝的牛奶是否是劣質的。從此，每天晚上，我不再擠掉乳汁，任由胸部脹痛得難以入睡。這樣，第二天早晨我就可以擠滿一小溫水瓶的乳汁，然后四處托人捎車穿越一百多公里寄到你老爸的手里，然后你老爸再送到醫院。而你的老爸不知什么時候也變得絮絮叨叨起來：怎么可以喂那么大口，很容易嗆著，要是允許家屬自己喂就好了……小屁屁墊著尿不濕，不知道寶寶會不會不舒服……

你這一入院，就是半個月。我每天掐著指頭，總算熬到你出院的那天，但不曾想另一種煎熬的日子也開始了。

二、煉獄般的日子

你回到家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聽見了你的哭聲，可我無法體會到喜悅，那是怎樣的哭呵！餓了，哭，吃飽了，還哭；想睡了，哭，醒來了，又哭；要便，哭，便時便完仍哭。那是怎樣的哭呵！孩子！你已哭得聲嘶力竭，還力竭聲嘶地哭。孩子，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痛呢？你那滂沱的淚水怎么流不盡呢？有人說你是百日哭，我就盼啊盼，盼到了一百天，你仍大哭；又說是一百二十日哭，我又掰著手指算啊算，過了一百二十天，你仍大哭……那是一種怎樣的期盼與失望啊，孩子！記得你哭得時間最長的一次是從晚上八點多一直哭到第二天清晨六點多，整整十個小時啊，孩子！任憑我和你爸手足無措地抱著你搖啊、哄啊，你仍腸絞痛似的大哭、聲嘶力竭地干嚎。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朝你發了火：把你緊緊匝了幾下，吼道，別哭了！你被我嚇了一跳，更加放聲大哭……我多后悔我的舉動呀，孩子！你有什么過錯呢？

媽媽是多么不稱職呀，你是那么柔弱，那么膽小。大到鍋碗瓢盆聲、桌椅移動聲、叫賣聲、喇叭聲，小到壓低的說話聲、翻書聲，你都會被嚇得大哭起來。就算是睡著了，也會被嚇醒。就連你自己嘴里發出的吧咂聲也會將自己嚇一大跳。至于平時突如其來的咳嗽、噴嚏，若沒抱著你，定要奪門而逃去解決；若抱著你，慌忙要用被子蒙住鼻子解決。可那沉悶的聲音還是常常把你嚇倒。一到春節，劈里叭啦的鞭炮聲總是屢屢把你嚇倒。盡管全家人萬分小心，總是壓低著聲音講話，總是躡手躡腳地走動，可是響聲無處不在，你每天不知道被驚嚇了多少次！孩子啊，那時我還不知深淺地以為你的感覺很靈敏。

而一到晚上你又幾乎不睡覺。你在我的懷里看似睡得很香，可一挨床你的眼睛就張開了。因此，一定要抱著你至少睡上半個小時，再輕手輕腳地將你放在床上你才會睡著。但過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你必定醒來。這一醒，就要三四個小時。在這些時間里，雖然要抱著你不停地走啊搖啊，雖然雙臂發酸雙腿發軟雙眼發困，但只要你不哭，我們就很感恩了。白天你總算會一覺睡上二三個小時，但累計一天一夜你也睡不到十個小時。你七個多月大時，居然可以從晚上十點一直睡到第二天六點多！我欣慰地以為，總算捱到可以睡一個好覺了。然而只過了十幾天，你又依然如故了。你滿一周后，非但沒好睡些，反而更睡不好了：一個晚上你至少要醒來四五次，最多醒來十來次；不僅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會醒來，常常僅睡五分鐘十分鐘就要醒來，我常常要整夜抱著你靠著打個盹。

你的食欲也很不好。雖然我清楚地知道，母乳是你最好的食物。但從醫院回來，你已不懂得吸奶也不肯吸奶了（后來才知道你患的那種病會令你失去一些本能）。我狠過幾次，讓你餓了幾個小時，再強迫你吸，你總是撕心裂肺地哭，一直哭到筋疲力盡，然后睡去。我怎么忍心呢，孩子！于是便放棄了，將乳汁擠入奶瓶，讓你吸。盡管奶瓶已伸入你嘴里，但你并不懂得馬上吸，總要把脖子扭向一旁，非要把奶瓶傾斜到同樣的角度，你才肯將奶嘴吸住。因此，除了我和你老爸，沒有人會懂得喂你。兩個月后，我再也擠不出半滴乳汁了，只好讓你吃配方奶粉。因為患氣管炎，你常常被喉嚨里那團咽不下吐不出的痰而嗆得滿臉通紅，然后胃里的牛奶就如水柱般噴出。接著就得給你換衣服，擦洗，再喂你，一天不知道要這樣反復幾次。你七個月大之前，除了青菜湯，你仍沒吃任何輔食，我曾多次試著喂你如豆腐花般的蛋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用勺子喂藥埋下的禍根，勺子一到你的嘴邊，你就開始哭，若強行伸入你口中，你又被噎得滿臉發黑。你吃得最少的一次是一整天僅喝６０毫升的牛奶！因此，你八九個月大時，體重僅五公斤！你一周歲多大，也不過六七公斤！你的小臉瘦瘦的手腿細細的小屁股尖尖的，以致不知情的人一看到你就問我：幾個月了？孩子啊，我總是被問得胸口生疼。

你又總便秘，而且很嚴重。你眼睛一閉，嘴巴一張，臉龐一黑，身子一挺，才硬擠出一粒粒落地有聲的大便來，肛門沁出刺眼的鮮血，好半天，你才驚天動地哭出聲來。用了多少瓶“開塞通”，我已記不清。小小的你，很快就脫肛了。孩子啊，我的心總是被揪得發緊發痛！

很快的，幫我坐月子的你的外婆的眼圈開始深陷，顴骨也開始凸現。滿月后，硬撐著你的外婆一下子就病倒了：耳邊仍縈繞著你的哭聲，夜夜大汗淋漓不止。因此，你不滿兩個月，就開始雇保姆。雖然她們都是為人母，可她們誰也沒遇見過你這種情況。在她們的建議下，我們多次請了道士、巫婆為你做法，四處求神拜佛。但一切都是徒勞的，你的狀況沒有絲毫好轉。你的大哭已讓她們神經衰弱，嚴重的睡眠不足，很快導致了她們形容憔悴。雖然我付的薪水比別人高了兩倍，但她們還是先后——被嚇跑了——常常只來半天，就要走人。現任的保姆是第三十幾任，我已記不清了。

我和你爸開始踏上往醫院奔波的征途。開始是縣醫院，然后是市醫院。你一滿月，又去市醫院做第二個療程，每天做高壓氧，然后吊點滴。每天早上，你在睡夢中被護士抱去時或在她們給你換專用的衣物時，總要醒來，然后開始哭。護士不讓我哄你，也沒時間哄你，因為很多人都在排隊等著。于是你被推進那個圓形的柱體中，你仍在聲嘶力竭地哭。我和你老爸總是紅著眼圈在外面不安地走來走去，又想看又不敢看，只好互相說著安慰的話。兩個小時后，你出了那圓柱體，總是一臉慘白，連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吊瓶的時候，我和你老爸的心又被提起來了。由于一出生你已吊了半個多月的點滴，很多血管都被扎破了、扎隱了，以至于有時扎一針要扎好幾次才可以扎成。后來，頭部實在無處落針了，連你的小手小腳也都被扎得烏青，慘不忍睹。有一次，當護士把你扎了四針還沒扎成后，看著那滲出的鮮血，聽著你那凄厲的哭聲，我再也忍不住了，痛哭著兇巴巴地趕走了護士?？墒呛⒆樱∧且恍∑课迨畮自乃帗f對你是有好處的，我又怎能不讓她們扎呢！后來，每當你要吊瓶時，我就回避。但你的哭聲仍不絕于耳，雖然我已逃離得好遠。

接連十天的做高壓氧、吊瓶后，你仍然大哭，仍然便秘，仍然睡不好吃不好。后來我們帶你到福州醫科大附屬第一醫院。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是個初夏的傍晚，天陰沉沉的。那個據說是東南權威的醫生一見到你就說：次品！廢品！并稱我和你爸是偽劣產品的制造者。然后他大略看看，就教我如何做康復操。當你在那冰冷的檢查臺上無助地大哭時，那醫生粗暴地阻止了我伸出去要抱你的手：還寶貝什么！我當時被深深地刺傷刺痛了！孩子，我真想跟他理論一番！但我忍住了，因為還得讓他給你治療啊。接著，他就把我們帶去的病歷拿去匆匆抄了起來，而后問我們要不要住院。我猶豫著說不要，因為我們已經了解過了，除了服藥吊瓶做康復操外，并無其他的舉措。何況醫生教會了家屬做康復操的要領后，以后全由家屬自己操作了。但他若說一定要住下治療，我想我就會改變主意了。他什么也沒說，開了些服用的藥后，便急著要下班了。當我們提出要開吊瓶的藥時，被以“不住院不能開”為由拒絕了。后來，我們還是從住院處了解到了那故作神秘的“不能開的藥”就是你常用的腦活素。

在四處尋醫問藥后，孩子，我才知道，你患的是“腦癱”。我也才知道，你的“膽小”你的痛哭你的易嗆你的不眠你的便秘，種種都緣于這種病癥。據說這種病也是目前還沒攻克的頑癥之一，最好的方法就是通過輔助治療以達到生活能夠自理。從此，我開始噩夢不斷，總夢見嚴重變形的你……經常是哭著叫著醒來：被憂慮恐懼緊緊包圍著——孩子啊，如果可以換回你的健康，我愿付出我的一切，乃至生命……

從此，我和你爸頻頻奔波在家與單位之間，輪流著給你做康復操，不停地跟你說話。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我和你爸都已養成不停跟你說唱的習慣了，以至于走出家門還唱著：小花貓，喵喵叫……常常引來路人詫異的目光時，才恍然察覺。而你也已養成幾乎在任何時候都聆聽的習慣了。每天喂米糊時，我總要一手抱著你，一手拿著玩具，不停地說呀唱呀逗呀，趁你展顏時，保姆再把米糊打進你嘴里。一不說一不唱，你就要哭，繼而就又被嗆得米糊亂噴。這樣，一餐總要喂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

三、愛越深，心越痛

２００１年１２月２１日，那天是你的生日。我和你爸懷著微妙復雜的心情謝絕了好友的盛情，只邀了自家人在家里為你過生日。那天，你沒按習俗又吃紅蛋又啃雞腿，因為你的吞咽功能存在障礙，無法吞咽干硬的食物，你依舊只能吃你的米糊。外婆買給你的新鞋你也只象征性地穿了一下，就束之高閣了，因為你仍脖軟腳軟身子軟，你仍不會坐不會站不會爬不會抓握。等到要切蛋糕時，家人們大都已走的走，到隔壁打牌的打牌。孩子，我有什么理由責怪他們呢？雖然你爸仍煞有介事地點亮了蠟燭，還特意借來了攝像機，而你只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蛋糕，任憑我們怎么引逗，都不再有興趣。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讓你勉強抓著刀柄，握著你的手開始切蛋糕——燭光中，你的外公外婆掩飾不住心底的喟嘆，我也忍不住黯然神傷。為了避免你的啼哭，那晚沒有唱你陌生的生日快樂歌。

想當初，我還為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而操過心，現在想來，是多么幼稚可笑。蕓蕓眾生，如我當年，又有幾人因為擁有健康而感恩呢？

如今你已三周多了，除了個頭長大了些，與一兩個月大的嬰兒無異，甚至不如。仍要整日抱著你，你仍脖軟腳軟身子軟，仍不會坐不會站不會爬不會抓握，甚至連吮吸手指之類的本能都不會，你僅會無聲地笑：在聽著我們對你說唱時，身子一挺，大眼睛一瞇，小嘴一咧，很美很甜地笑。這是我和你爸最快樂的時刻，我們總是抱著你親你，親你的小臉親你的眼皮親你的鼻子親你的小手小腳丫，怎么親也親不夠?？删瓦B這快樂也夾雜著苦澀。

只要一看到別人健康的孩子，我總會投以羨慕的眼光，總會想到你，總要黯然神傷。心底那根敏感的神經總是不經意地被觸痛……

那次我去市場買菜，為了一毛錢與小商販斤斤計較后，轉身朝那個正在乞討的殘疾孤兒的都是毛票的碗里扔了五元錢，在旁人的慨嘆和不解的目光中，我紅著眼圈匆匆逃離了。孩子，我真怕你的將來也要面對這樣的殘酷：生命沒有尊嚴，只能生存卻無法生活著！不知喜怒哀樂為何物不知音樂時裝為何物不知友情愛情為何物，甚至可能永不認得摯愛著自己的父母！孩子，我又有心痛心碎的感覺了。寫到這，我本來想對你說：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我永遠是你的依靠。卻突然發覺，我是不能說這句話的。因為總有一天，我會先離你而去的。孩子，我這才知道：生活可以怎樣地慘絕人寰！

于是，有很多人勸我們放棄了你，說把你養大更殘酷，說我們歷盡千辛萬苦，而你將來也不懂，不值得。我真的猶豫過，孩子。我可以不在乎你曉不曉得父母付出的艱辛，我可以不在乎過又窮又累的日子，我也不在乎值不值得，可我在乎你過得快不快樂過得好不好！我不敢想象你一副傻傻癡癡的樣子，不敢想象你癱在那兒的慘狀不敢想象你黑色的未來，而我又如何能——為你抵擋人間的險惡世態的炎涼呵！孩子！！可是，我又如何割舍得下？！

就像那只雞。那只雞，是你外婆給我補身子的。早說要殺了它，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對它的憐憫之心與日俱增。直到它下蛋了，終于等到不殺它的理由，心安理得地養著它了。有時忘了喂它，看到它饑腸轆轆的樣子，心里便愧疚得很。直至有一天早晨，我“咯咯”地呼喚它，卻不見它如往日“咯咯”地回應，才發現它躺在一角，已渾身僵硬。我心里“格登”了一下，念到它不知是餓死是被老鼠咬死還是因為環境陌生抑郁而死，忍不住黯然：生前竟沒讓它過上一個好日子。我不由自主想到你。因為上海的一位著名腦外科專家曾說過：你的腦像老人的腦，已千瘡百孔，恐怕……孩子，人生無常生命脆弱，但只要你活著，我一定盡我所能讓你吃好穿暖不委屈。孩子，就像你老爸說的，那些不幸孩子的父母怎么會不知道放棄意味著什么，都是一個理：十指連心，舍不得呵！

我清楚地記得。那些日子，因為你的頭隔三岔五會不由自主地往一邊不停地抖動，持續時間短則三五分鐘長則一兩個小時。醫生懷疑你有癲癇病，給你做腦電圖。臨做前，給你吃了安定藥水。那天，你連著睡了四個多小時都還沒醒來，我和你老爸緊張得要命，雖然醫生解釋說是正常的，但我們仍然放心不下，屢次打電話詢問。后來，我們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急，硬是把你叫醒了。我們心疼地撫摸著你烏青的小臉，把你緊緊摟在懷里，生怕被誰搶走似的。孩子，我們才知道，你在我們的心里分量是多么重！雖然那次的腦電圖并沒顯示有癲癇波，但醫生說只做一次腦電圖并不能說明什么，還說要是真的是癲癇病，就要不停地吃藥，一直到老。孩子，我們打定主意不再為此讓你再做腦電圖，因為我們不想讓你的余生都是在“苦”中度過。所幸的是，現在你已有好久沒出現那種癥狀了。但醫生說，癲癇發作的潛伏期可以是一兩年。孩子，我們真怕是這樣，每次看到你那樣子，我們只能是束手無策，那是怎樣地萬念俱灰呵！

我設想過這樣一個“圓滿”結局：在我彌留之際，讓你“安樂”地跟我一起走。但我不知道是否會如愿。萬一我橫死了呢？孩子，何況我有什么權利決定你的生死呢？

記得那是一個大雨傾盆的夏夜，一聲霹靂在房子前炸響，大家都被嚇了一大跳。我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你，而你的外婆也幾乎與此同時緊緊環抱著我們，我們貼得那么近，靠得那么緊，以至于可以清晰地聽到彼此劇烈的心跳聲。孩子，那一刻有一種東西在我胸中涌動，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奮不顧身，我領悟了什么是母愛。曾經以為，會承受不了這種心力交瘁的日子，現在我終于找到了自己還能堅強地挺著的答案了：因為愛，因為我深深地愛著你，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