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旅行總有幾分閑愁,此時:“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蓮”,我們心中渴望的那一份盛開已經漸漸隱去了,沒有留白與道別,或許有一聲嘆息,從古人的詩詞中掉落下來,“吟詩秋葉黃”我本不想聽,但,他就像無聲的雨絲已然浸透我了。
于是,我的心自然也有一點荒。好在許多人的心中盛開與凋零各具美麗,各有詩意,李商隱就喜歡殘荷聽雨,喜歡夜賞落花,那首《花下醉》中“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紅燭賞殘花”后人就評價說:雅人深致。
踩踏著一點瑟瑟的秋意來到寧夏,第一天,就相遇了沙湖。
一
沙湖安居在寧夏銀川旁,據說是賀蘭山的洪水日日流積而成。寧夏秋天的陽光很尖銳,她扒開天空的帷幕,將目光直射下來,沒有遮攔。這樣一種真誠的碰對,讓人們毫無準備,無法躲閃,于是,總有一點手足無措。寧夏的許多風景都有一種裸露著的真實,他很茁壯也很粗暴地闖進你的視野,讓你在躲避不及中被擊中。
但沙湖卻是一個例外。她不粗暴,她柔情似水。
在去沙湖的路上,我一遍遍地想象沙湖的樣子。一個被沙丘包裹得很緊的湖水也一定是“一杯水”而已,像甘肅鳴沙山下的月牙泉,那一眼泉退守得只有一洼水,她以這一洼水的的禪意展示著生命的況味,展示著茫茫沙海間,一顆寧靜如水的心。因而人們不是以其小而忽略她,而是以其水不枯竭的澄明而珍惜她,尊重她,敬仰她。
但,一見沙湖,我的驚訝像眾水倒流。這不是一杯水,而是點綴著千叢蘆葦的十萬畝的綠意汪洋。這同樣被沙丘步步緊逼的水,卻是如此的恣肆、大膽,她不是在退守而是以一種波瀾壯闊的雄心藐視著沙丘,在一片茫茫沙海中,自由信步,從容來去,讓強勁的沙退為恭敬與陪襯,襯托出她的雍容與美麗。
沙湖在一種大氣磅礴中舞蹈,同時,舞姿翩躚,柔腸百轉。
二
宋人王觀有詞:“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沙湖就是高聳的沙丘旁一顆盈盈的眸子,只消你看一眼,你就會醉,你就會為她的眼波攪動,從而任種種心愿暗隨流水。沙湖的水很別致,波瀾闊遠卻又溫柔婉約,她的水是淡綠色的,像上蒼精心制出來的一塊碧,她綠得澄明而純粹。一直以為碧波只是詩人浪漫的詞藻而已,一見沙湖,才知道,碧波就是沙湖的水。沙湖的水像用翠竹夜夜浸透了,像揉碎了的芳草,將所有的翠傾吐出來,與湖水親密調和。如果你獨泛小舟,浪漫波心,你會有一種被綠浸濕的感覺。那湖水承載不下的綠,欲上人衣,欲浸人心,雖然蒼蒼晚秋,你仍然被綠澄洗,你依然和春同住。
我到過許多湖,我一直以為湖水的美是女子的美,而沙湖這一女子是懷有唐詩宋詞的女子。沙湖是一個纖纖女子吹出的——綠簫一弄。
但,如果,沙湖僅僅止于綠水之美,她也僅僅是碧水驚秋而已。沙湖還有另外一份獨特,這份獨特就是:一水蘆花如雪。
我從小喜愛蘆花,這生于水卻根于土的葦草,腰肢細小而婀娜,看似柔弱卻不隨風披倒。古人最喜贊荷花,贊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其實,想想荷花出淤泥也實有一枝巨大的花朵,驚艷于世,于是,她的種種奮斗在開放的一瞬間都得到了滿足與補償。而葦草同樣是出淤泥,同樣經過奮力的生長,但沒有驚艷的花。她的一生只是懷著一顆素心奮力地生長。
看那一枝枝蘆花,素心淡淡,卻搖曳多姿。
蘆花開得最旺的,要數白洋淀,她是千頃蘆葦片片相連,在文人的筆下生輝。沙湖的蘆葦與白洋淀的不同,她也是別致的。她不是成片地生長,而是一叢叢地在水中開放,秋風中,遠遠看去,很像一叢叢麥垛,堆集著陽光與豐收,那是農人堅實的腰身。沙湖的蘆葦就是這樣一叢叢的,像一叢叢盛開的花朵,茁壯得讓人心懷感激。
這一叢叢蘆葦是沙湖美麗的碎花衣裳,是沙湖每個早晨要說的話語。
有了她們,沙湖內涵豐富,心情不錯。
三
水茫茫,平沙雁,旋驚散。春夏兩季的沙湖是眾鳥紛飛的,但,我在秋季造訪她。在我來之前,旋飛于沙湖的水鳥帶著她們的愿望已經飛向南方。而此時,我這只鳥卻帶著愿望來到沙湖。水鳥到南方的愿望是豐美的水草,而我到沙湖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水鳥是單純的,她擁有單純的快樂。人是復雜的,復雜卻使快樂消減。
秋季的沙湖不見一支鳥羽,只見陽光開在一叢叢蘆葦的上面,其實,一叢叢蘆花已然也快要落盡了,只剩下最后的一點白,凌波微步,素心堅然,芳塵不去。
李煜曾有“蘆花深處泊孤舟”的名句,那名句中雖載不動許多愁,卻也深藏浪漫詩意,同樣的蘆花深處,現代人已經沒有扁舟一葉,這里有的是裝下幾百人的大龍舟,眾人擁進龍舟,有點擠,也有點吵。
好在擁擠與吵鬧無礙于美,心靜了,心素了,吵自去,美自留。
在沙湖,我與湖水共碧,與蘆花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