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菜

宋磊的外號叫戀愛專家。不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至今他還是一條光棍。雖然談了二三十次戀愛，準確地說是“相親”了二三十次，結果全砸了，而且砸得滿地磚灰。他的好友苗德禮替他著急，朝他嚷嚷：“喂，老兄，你這戀愛專家怎么當的？談一個砸一個，手段那么屎！”宋磊不以為然，反駁道：“這不是屎，這正好證明宋某眼光獨到，當機立斷，每段情都處理得干凈利索，絕不拖泥帶水、留下手尾。”老苗說：“別小母牛騎摩托——牛Ｂ哄哄好不好？你是打爛的夜壺剩把嘴。”宋磊說：“我不吹，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高招。”老苗說：“行！”

中午，宋磊領著老苗上了醉瓊樓酒家。這天他又約了一位小姐相睇。宋磊坐定，把菜牌遞給初次見面的霍小姐，落落大方地說：“點吧，喜歡什么點什么，別客氣！”

“我不會，還是你來吧。”霍小姐說。

“不要推了，今天我們把嘴巴交給你，隨便點，你點什么，我們吃什么。”

霍小姐再三推辭，宋磊硬是要把點菜權交給她，好像她如果不接受他就會翻臉，馬上拂袖而去。霍小姐拗不過，只好點了。

不一會，菜上齊了。宋磊埋頭大嚼，一言不發。霍小姐想說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到嘴的話又摻著飯菜咽下肚去。老苗好生奇怪，宋磊不是叫他來見識見識嗎？難道是來看他充大頭，扮闊佬？吃完，埋單，付賬一千三百元，宋磊發出咝咝牙疼聲。中午一餐便飯，花了一張金牛三張紅衫魚，不肉疼是假。霍小姐走的時候，宋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了一聲拜拜。

“喂，老兄，你的高招呢？”苗德禮問。

“你已經見過了。”

“見過？見個鬼，我見你做冤大頭才真。”

“我的高招就是點菜。”

“點菜？”

“對，點菜的學問深著哩。”

苗德禮拉著宋磊走進酒樓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老苗擺出一副好整以暇、愿聽其詳的架勢，說：“喂，老兄，說說你的點菜學問吧，看看有多深。”

宋磊叫了一支彼利埃礦泉水，啜飲幾口，順了順氣，說：“點菜，是測試女人品性的最佳試劑。不過，它只適用于未婚女子，已婚的則不靈了。”

“噢，還有這條規定？”

“此外，還有一點要注意，不要亂傳，傳多了，傳到女人耳朵里，有了防備也不靈了。”作了交待后，宋磊向老苗傳授“點菜法”——

“噯，你初次見到一個女人，不知道她怎樣一個人，心地好不好，很想知道對不對？那最快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她吃飯，而且一定要讓她點菜，一點就試出來了，她必定原形畢露，無可遁形。女人點菜，有幾種類型。第一種點得太貴，這種女人大手大腳，不會過日子，多為潑婦。第二種點得太平，這種女人摳門小氣，日子過不好，多為怨婦。第三種點得太少，這種女人工于心計，沒好日子過，多為刁婦。你看剛才那位霍小姐即是屬于第一種，當然即刻要轟走。”

“厲害，厲害！”老苗說，“不過，你這套點菜法好像點的都是壞女人，什么潑婦、怨婦、刁婦，好女人呢？怎么點才是賢妻良母型？”

“難！確實太難了。只能說可遇不可求。”宋磊嘆謂，“所以至今我還是打光棍。”

苗德禮揶揄道：“老兄，你真了不起，人性是這么復雜的東西，女人又是那么古怪的動物，你居然發明‘點菜法’，噼哩啪啦，兩下半就測出人性，看透女人。如果真的管用，那可以說是本世紀最偉大的一項發明。”

宋磊不理老苗的冷嘲熱諷、挖苦譏笑，他的“點菜法”繼續下去，因而他的光棍生涯也就同樣繼續下去。老苗仍然獲得邀請參與他的“約會餐’，觀摩他的“點菜法”。但應約前來與宋磊相睇的女生，似乎ＩＱ和ＥＱ都不太高，老點不好菜，不是點貴了被斥為潑婦，就是點便宜了被視為怨婦，或是點少了被譏為刁婦……直到有一天，奇跡突然出現了！

那天，應約相睇的小姐姓柳，乍看之下，印象蠻好，她的身材像她的姓一樣，腰細如柳，亭亭玉立。可惜，臉蛋長得一般，所以，坐下之后宋磊和老苗的視線就再也沒有在她臉上停留過。吃完了，抹抹嘴，老苗以為這又是一頓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的“約會餐”。不料，柳小姐突然講了一番話，這番話令宋磊驚為天人，差點喊出來：“找到了，就是她！”

柳小姐說了什么話，讓宋磊這么激動？

柳小姐說：“謝謝二位讓我點菜，這是二位對我的信任。點菜時我琢磨，二位原籍福建，而且是閩東人，比較喜歡酸甜，所以點了咕嚕肉。而現時二位又都移居香港，飲食文化被廣東人同化，粵人喜湯水，所以點了蓮藕章魚煲豬肘的老火例湯。眼下已入初冬，飯菜易涼，特地點了熱騰騰、香噴噴的臘味飯，再蒸一條今日特價的口魚，外加一盤爽口的蒜蓉菠菜，午餐便飯，應該是差不多了。點得怎樣，請多多指教。”

宋磊兩眼放光，豎起大拇指，連聲嚷道：“好，好！柳小姐，你真會點菜！”

旁邊的侍應生插嘴說：“那當然啰，她是我們樓面部的部長！”

“什么？她是樓面部長？”宋磊一聽，傻在當場。

老苗一聽，轉身就跑，跑到門外，捧腹大笑，笑得直喊肚子疼：“宋磊呀宋磊，你千找萬找的夢中情人、白雪公主，原來是酒樓的女侍應生！真是笑死人了！”

經此打擊，宋磊完全變了一個人。本來他所信奉的東西矗立在心頭，現在一下子坍了，整個人也就空了。原先抱著個“點菜法”忙著相睇，從這個酒樓進去那個酒樓出來，見完胖妹子又見瘦妞兒，經常忙得不亦樂乎，是個快樂的王老五。如今，點菜法突然爆破了，他就閑了下來，變成呆頭呆腦的王老五。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有些事搞清楚不如搞不清楚。宋磊沒了“約會餐”，便經常吃快餐。有時在公園吃著盒飯，看見公狗追著母狗，追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騎上去……有時站在窗口發呆，看見雄貓抱著雌貓從陽臺滾落天井，在井底喵喵歡叫……

宋磊對苗德禮說，我是狗兒貓兒就好了。

（選自《巴桐幽默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