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山,自古以來就是橫亙在川西北高原南北方向一道難以逾越的自然防線。山里人要吃鹽、喝茶、要用的針、線……都得靠叮叮當當的馬幫或背二哥、挑了客從山外艱難的運進來。巍巍的鷓鴣山,不知留下了多少人的腳印,也留下了許許多多悲壯的傳奇。由此,南方人要到北方或北方人要到南方,都視其為天險。人們在夢里都在想變天險為通途。夢雖美麗,卻不能成為現實,無奈的山里人,就只得這樣世世代代與夢相伴。
進入二十世紀的五十年代,一場天翻地覆的變革將人們美麗的夢想變為了現實,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人們當時的心情,簡直是一點都不為過。當轟轟隆隆的汽車進入山里人視野的時候,被大山封閉了幾千年的山里人,面對這“能馱、能跑”的龐然大物簡直是無比的驚詫,人們認為它是神,是來自天外的一種“動物”。由此,還鬧出了有人給它喂草的笑話。這一步千年的跨越,結束了山里人幾千年來一出門就只得靠雙腳的歷史。人們用發自心底的歌聲來抒發喜悅的心情:“鷓鴣山來萬丈高,沒有共產黨的計劃高,不怕風來不怕雨,修通危道鷓鴣山。”
路一修通,人們的生活日新月異,山里人不再受大山的制約,坐上奔駛的汽車,他們才真正懂得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們的視野開闊了、思維活躍了、腦袋活泛了。
對于五十年代中期出身的我們這一代人來說,那些馬幫叮當的鈴聲、背二哥、挑子客們傳唱的歌謠:“青菜花、蘿卜花、青菜蘿卜白菜花。墊肩子、拐耙子、稀籃子背篼拐耙子。”是那樣的遙不可及。父輩們吆腳、趕馬的經歷,在我們面前就成了他們吃苦耐勞、闖蕩江湖、經見世面等等永恒不變的話題。這些話題,都是些遙遠而古老、神秘而蒼涼的故事。時而凄美、時而悲壯的這些故事,再一再二地重復以后,難免就聽得有些心不在焉。父輩們有些惱火,難免抱怨;“這一輩人出生的時代選好了,根本就不曉得出門的辛苦”。有時還要哼唱上幾句《背背子歌》:“郫縣八百里長橋,灌縣三百洞喲。油溪兩個坡坡,難得翻上來喲。危關、樸頭梁子,懸得愁死人喲。”是啊,對于我們這些出門就有車坐的人說來,又怎能理解用腳丈量路程的艱辛呢?
七十年代后期,歷史的巨筆又與上了重重的一頁,人們出門的機會更多了。此時,我也甩掉了“黑五類”的帽子,踏上了求學的征程。二十多歲,還是第一次出門。當翻越鷓鴣山,任變幻的云霧在腳下翻滾的時候,激動的心著點從嗓子里跳了出來。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與鷓鴣山結下了不解之緣。每年都與它有不下于十次的謀面。翻山、翻山,秋雨、冬雪、垮方、泥石流……,春節前后,獨在異鄉的游子,哪一個不是歸家心切?南來北往的客車上,總是坐滿了旅客。此時,那令人心怵的“桐油凌”,無不令開車的師傅心驚、坐車的旅客肉跳。那“山大王”的經歷,更使許多人傷透了腦筋、傷透了心靈。
上山、下山、下山、上山、……進山出山的人們,不得不循環著這個痛苦的經歷。蜿蜒的山路、飛揚的塵土,折磨得人們困乏而疲憊。
被這大山困擾了幾十年的人們,此時又開始做夢:總有一天,要將這天險再一次的化為通途,人們不再受翻山之苦。夢啊,總是那樣的美麗,然而,它能變為現實嗎?
有夢就有了理想,有理想就有了奮斗的目標。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修建鷓鴣山遂道”一事,提上了政府的議事日程。山里人看到了不再翻山的希望。就在新舊世紀交替之際,“鷓鴣山遂道修建工程”正式剪彩。這標志著人們的夢想即將變為現實。
等待的日子那樣漫長,一年、兩年、三年。第四年,終于傳來了鷓鴣山遂道打通的消息。當過來人告訴我過遂道只用了幾分鐘時,我真是難以置信。對于有著二十多年翻山經歷的我來說,幾分鐘就穿過了橫亙在南北通道上的鷓鴣山,無異于癡人說夢。
二00五年元月一日,因護送放寒假的女兒回老家,我到車站去買南下的車票。在車站,售票員就告訴我:“這次出去不用翻山可以過洞了!”真是一個令人欣喜的消息!
幾十年到夢想即將變為現實,二十多年的翻山之痛,即將成為歷史,激動的心情真是難以言狀。當客車行至遂道引路的下方時,我的心早已緊張得揪緊了。沿著引路向上、向上,緊張的我總覺得引路是那樣的漫長。轉過幾道彎、爬過幾道坡,近了,近了,“鷓鴣山遂洞”幾個大字終于清楚的映入了我的眼簾。進洞時,我專門看了時間:“ll:24”。
客車一進入洞口,兩邊天上、地下的燈光輝煌而燦爛,使我突然有了一種如臨仙境的感覺。燈光在視野的盡頭交織,偶有紅、綠的顏色在那里交頭接耳。汽車平穩地行駛著,真令人難以相信,我們正在穿越海拔四千多米、已困擾人們幾十年的鷓鴣山。燈光在前面交織、交織,向世人展示著人們日夜向往的安寧與平和。人們幾十年的夢,在這瞬間就成為了現實,是真、是假?是夢、是幻?這一切究竟是天上的太陽,還是地下的影子?
沒容我來得及多想,汽車已穿過了洞子。一看時間:“11:28”!剛好四分鐘!懷疑自己看錯,再一次看了時間。當確定無誤后,再冷靜的一想,這樣平坦的路,汽車每分鐘走一公里多一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這一時間對于我們這些深受翻山之苦的人來說,的確是感到不可思議。
四分鐘,相對與幾十分鐘或幾個小時,確實是那樣的短暫。若是小車,所用的時間肯定還會更短。這一劃時代的跨越,節省的豈止是時間,里程、油料,還有那難以計算的安全系數。
鷓鴣山,你的巍峨、你的險峻、你的曲折與蜿蜒、風塵與泥濘,今后也就只能成為我們講給后人的故事了。
別了,鷓鴣山。有了這兩次被人們改寫的歷史,你的名字是不朽的。你當感到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