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教育是以言語為基本內容,提高人的言語生命素養的學科教育。言語本身就是一種語言運用的實踐,是鮮活的,靈動的,富有勃勃生氣的。這種蘊涵著人的生氣與活力的言語,是與人的生命緊緊聯系在一起的。在一定意義上,言語、文字的鮮活,無不來自于生命的靈氣,生命的靈動。人有怎樣的生命狀態,就會有怎樣的言語人生;而一定的言語狀態,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或促進生命的發展,提升生命的價值。
語文教育的目的,就在于讓學生學會“浸潤”在書中,感悟精神生命的言語。求真,表現的是一種科學精神,求善,體現的是道德精神,求美,注重的是審美精神。有生命的言語能展現情、理、趣,有的清新明麗,有的蘊藉典雅;有的粗獷豪放,有的婉約纏綿;有的睿智精深,有的飄逸豁達;有的平和寬容,有的激越昂揚……就像泰戈爾所說“是水的載歌載舞才使鵝卵石臻于完美的”。熏陶、感染、浸潤。言語生命在書味的滋養撫慰下,喧囂與動蕩隔離,煩惱與不安隱去。浮躁不再,媚俗遠離,性靈凈化,人格升華。
涵泳一字一詞的生命,體悟言語的思想情感。譬如教學魯迅的《記念劉和珍君》,文中提到“劉和珍生前很愛看先生的文章”,“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編輯的期刊,大概是因為往往有始無終之故罷,銷行一向就甚為寥落,然而在這樣的生活艱難中,毅然預定了《莽原》全年的就有她。”,在這些語句中,“毅然”是一個有生命力的詞語。涵泳這一詞學生就可以深刻理解追求真理的劉和珍的人物形象。我先提問學生:你們是否會說,我“毅然”預定了某某報刊雜志?“毅然”一詞是意志堅決、剛毅的意思,在這里是否大詞小用?預定期刊為什么要用“毅然”?學生議論紛紜,之后便明晰:當時整個社會貧窮,讀書訂閱報刊本是艱難,這是一難;每天買份報紙是化零為整,能承受,但讓你一下子拿一大筆錢預定全年,你會猶豫,就要考慮值不值得,這是二難;魯迅編輯的進步期刊,往往要遭受反動派的查封,魯迅自稱為期刊有始無終,預定以后還要冒收不到的可能景況,這是三難。在這樣的艱難條件中,劉和珍籌出一筆訂書款,進步期刊《莽原》必是劉和珍很愛的刊物,也的確需要意志堅決的毅然!對比當時中國民眾的愚昧麻木,在“鐵屋子”中進步期刊的銷行也甚為寥落。“毅然”一詞可見革命青年熱愛真理,追求進步的思想情感,也加深了讀者對于作為思想家革命家的魯迅的形象。
《說“木葉”》中對于“木”與“落木”的品讀。屈原《九歌》中“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木葉”,按照字面的解釋,“木”就是“樹”,“木葉”就是“樹葉”。然而,“木”卻“具有著一般‘木頭’‘木料’‘木板’等的影子”,“這潛在的形象常常影響著我們會更多地想起了樹干,而很少會想起了葉子”,這樣,也就有了“落葉”的暗示,還有顏色的暗示——“它可能是透著黃色,而且在觸覺上它可能是干燥的而不是濕潤的”。于是,“木葉”詩句便“帶來了整個疏朗的清秋的氣息”,讀著它,甚至“仿佛聽見了離人的嘆息,想起了游子的漂泊”。“木葉”是屬于風的而不是屬于雨的,屬于爽朗的晴空而不是屬于沉沉的陰天,一個典型的清秋的性格。“木葉”是“木”與“葉”的統一,疏朗與綿密的交織,一個迢遠而情深的美麗的形象。正是那《九歌》中湘夫人的性格形象。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杜甫的《登高》中“落木”一詞有更空闊的意境,連葉所保留的一點綿密與飄蕩纏綿之意也洗凈了。”落木“展現了處境的蒼涼,人生的蒼涼,詩的意境蒼涼。“落木”展現的是“中國式的悲劇”:人生失意、失落往往在自然中找到慰藉,自身生命融于自然,不單慰藉,而且永恒。杜甫的蒼涼具有普遍性,詩人個人生老病死,知音難覓,仕途患難,懷才不遇,家國飄搖,但是不是走向絕望,而是找到一個歸結點,孤獨的詩人與大自然契合。杜甫雖身處困境,身染重病,仍憂國憂民,他的眼光仍然關注黎民百姓的艱難困苦。
“木葉”、”落木“的生命力在于厚重,字的豐富涵義帶給我們的暗示與聯想,人物形象與意境的創設,也蘊含著人物思想情感、人生的蒼涼。這些生命力的言語最好地例證了課文《咬文嚼字》中一字的改動連帶著改變了思想情感與意境。在藝術形象領域中,一字之差的差別幾乎是一字千里。
涵泳品味是一種對言語靈性的深悟。我們也可以“聯想觸發”有生命的言語,把平面的文字“還原”成生動可感的畫面,從文本中“讀出形象”。結合作者生活時代背景、身世,并與自己的生活經驗、閱讀積淀相溝通,聯想到社會和自然的各種現象等等,就能從文本中“讀到自己”,“讀出生活”。
《孔雀東南飛》描寫蘭芝遣歸前梳妝的一段,“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路,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指如削蔥根”一句通過描寫手展示了蘭芝美麗,離別前的盛裝,手傳遞的人物的天生麗質,精細精致的修飾,從自我價值的肯定來張揚著個性的尊嚴。有生命力的語言從獨特的角度塑造著女性的形象。
《珍珠與淚珠》一文,涉及到詞人韋莊的《菩薩蠻》,詩以白描手法,抒寫游子春日所見所思,宛如一幅江南春水圖。江南水鄉景色美,江南民居生活美。酒店壚邊沽酒的江南女子“似月”,她手腕潔白、細膩,如冬天的霜雪一樣無瑕。其中“皓腕凝霜雪”一句,既是通過手寫女子的美麗動人,又在歌頌江南美好,同時刻劃出特定歷史環境即當時正處在唐朝即將滅亡之際,詞人對烽火連天,人民離亂流亡的中原故鄉“不堪回首”。江南詩意寄托了家國破碎的嘆惋。
有生命力的句子使學生在拓展中深刻理解人物形象,并明晰通過刻畫女子的手來刻畫女子形象的寫作手法。
涵泳品味有生命力的言語,首先教師要細讀文本,同時引領學生也去細讀文本。文本細讀用夏丏尊先生的話來說就是:”引發一種對語言的敏感”。教師在文本細讀時,既要消化吸收、整理評判他人對文本細讀的種種見解和觀點,更要歸納梳理自己對文本細讀的獨特感悟和發現。細讀強調沉入言語、逐字逐句解讀,但這種解讀并非漫無目的、毫無重點的散步式細讀。細讀文本的要素是慧眼挖掘抓住文章的關鍵字詞句。就像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思和所說“能找到語言之間的縫隙”,能關注語言中的空白點。作家在文本中留下的“縫隙”和許多空白,讀者進行細致、精確的語義分析,從而對文本有意義準確、透辟的解讀。
語文的教學本質是言語教學和審美。是一種言語感覺和言語智慧的傳遞,是用教師的言語感悟和睿智,喚醒和點化學生的言語悟性和靈性。歌德說:“經驗豐富的人讀書用兩只眼睛,一只眼睛看紙上的話,一只眼睛看紙的背面。”人本身的文化視野、言語稟賦、審美旨趣、精神高度、生命境界決定著細讀的品質。一個詞、一個句子、一個片斷,挖掘、敲打、再敲打,于是課堂精彩不斷。而這一切都“功夫在詩外”。我們應該在教學語文的過程中,多提升自我語言的生命意識,并張揚有個性的言語生命力。
細讀、感悟、引領、共鳴。當學生能領略言語的魅力,就好比走在文本的叢林里,你能看得到清流、聽得到鳥鳴、聞得到花香。當學生能用自己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自己對生命的體驗、感悟、理解時,老師應該充分地肯定學生的言語智慧,從而激勵大多數學生的表現與存在的欲望,用語言符號來展示自己的心靈。當自己的語言獲得了他人的肯定之后,就自然會產生一種生命的價值感,幸福感。生命的價值,可以通過語言得到體現。生命,可以通過言語來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