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書生的形象來表現(xiàn)俠客的作風,李朝威的《柳毅傳》實在是出色之作。書生柳毅為了打抱不平而替飽受虐待的龍女傳書,正是俠客作風的具體表現(xiàn)。在故事發(fā)展到錢塘君硬要說服柳毅娶龍女時,柳毅雖有“嘆恨之色”,卻終“不諾錢塘之請”,反映了知識分子追求個性自由的傾向。龍女的處境就是當時一般婦女所遭受的凄慘命運的真實寫照。最后龍女寧愿舍棄高門,不惜一等再等,終于得到了與柳毅結婚的機會,也正體現(xiàn)了當時婦女追求人身解放的初步要求。錢塘君是作者所塑造的理想人物,這在唐人傳奇小說中的確是罕見的,那種快人快語、天真直率的作風,讓人馬上聯(lián)想到“黑張飛”、“莽李逵”等藝術形象。
柳毅是小說的主要人物,也是作者著力歌頌的人物。他在涇陽路上邂逅“蛾臉不舒、巾袖無光”牧羊于道旁的龍女,出于同情主動向龍女了解情況。當龍女向他傾訴了自己的悲慘遭遇之后,他義憤填膺,氣血俱動,毅然答應龍女托他傳書的請求,并且恨不得立刻飛到洞庭,一下子解除龍女的痛苦。柳毅為龍女傳書,是出于義憤和同情,沒有絲毫的自私的動機,完全是光明磊落的俠義行為。更能體現(xiàn)這種“書生俠客”形象的是“宴會逼嫁”這一情節(jié)。在龍宮宴會上當錢塘君借酒逼嫁時,柳毅并未半推半就,趁機娶了既同情又有一定好感的龍女為妻,而是冒著生命危險,直斥錢塘君的無理行為,捍衛(wèi)了自己的“義行”和“操貞”,這正是“俠客”的行事風格。如果到此為止,那么柳毅也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形象。作者并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在洞庭夫人舉辦的宴會上,柳毅面對有“依然之容”的龍女,流露出“嘆恨之色”,又有了“書生”之氣,他戀戀不舍的辭別了龍女。也許正是由于柳毅具有這種“書生俠客”的氣質,所以當龍女化作盧氏嫁給他,卻擔心自己是異類時,他毫不介意,安慰龍女:“從此以往,永奉歡好,心無纖慮。”作者濃墨重彩的刻畫了一個多情、善良、誠實、勇敢的“書生俠客”形象。
小說的另一個人物龍女,著墨雖不如柳毅,但同樣刻畫得栩栩如生。龍女嫁給涇川次子,可是“夫婿樂逸,為婢仆所惑,日以厭薄”,又遭到“愛其子,不能御”的公婆的“毀黜”,被趕到荒野牧羊。龍女“風鬟雨鬢”,憔悴困苦之狀連“陌上人”都“不忍視”。當柳毅答應替她傳書洞庭時,她感激涕零地說:“脫獲回耗,雖死必謝。”柳毅分別時有意無意的一句“他日歸洞庭,幸勿相避”,她卻認為是話中有話,便在心里播下了愛情的種子,真誠地向柳毅表示:“寧止不避,當如親戚耳。”后來柳毅斷然拒絕了錢塘君的借酒逼婚,她不知柳毅的真實想法,因而感到不可理解。柳毅辭別龍宮之時,她又流露出戀戀不舍的情感,其“依然之容”讓柳毅深受感動。柳毅離去之后,父母欲把龍女配嫁與“濯錦小兒”,龍女“閉戶剪發(fā),以明無意”,一定要嫁給柳毅,所謂“當初之心,死不自替”。龍女一心要嫁給柳毅,除了要報恩之外,還因為她深深地愛上了柳毅。經過龍女的據(jù)理力爭,終于如愿以償。龍女以盧氏的身份嫁給柳毅,一開始還不敢言明真相,柳毅問她,龍女卻有意支吾:“人世豈有如是之理乎!”直到生子之后,她才向柳毅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并言明了自己與父母斗爭的經過。這些說明龍女是一個具有反抗精神、勇于追求自由幸福的婦女形象。
洞庭君與錢塘君雖不是小說的主要人物,但作者同樣寫得生動鮮明。錢塘君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作者巧妙地安排他的出場就賦予他個性特點,他大戰(zhàn)涇川,殺人六十萬,傷稼八百里,吃掉涇川次子,形象地寫出了他疾惡如仇而又行事魯莽的性格特點。在宴會上他使酒逼婚,又顯得簡單粗暴。但他胸襟坦蕩,知錯就改,柳毅斥責他“乘酒假氣”,“以威加人”,他立即“逡巡致謝”,作了自我批評,最后還和柳毅成了好朋友。一個俠肝義膽、疾惡如仇、襟懷坦蕩而又不失魯莽急躁的英雄形象便躍然紙上了。洞庭君“含納大直”,他初見柳毅時態(tài)度十分謙遜,聽完柳毅的介紹,看完女兒的書信,悲痛得“以袖掩面而泣”,并深怪自己把女兒推向火坑,也對錢塘君救女兒時濫殺無辜,廣傷稼禾的過激行為提出了委婉的批評等,都說明他是一個和藹可親、心地善良、寬宏大度的忠厚長者。
《柳毅傳》和其他傳奇小說一樣,采用了史傳文學的手法,創(chuàng)造了一種以人物為主的傳記體形式的小說。這種小說可以表現(xiàn)一個人完整的一段的生活或一生的經歷。它結構完整,線索單一,但靈活多變,容量極大,便于刻畫人物,鋪陳故事,描繪環(huán)境。這篇小說以柳毅為中心形象,輔之以龍女、洞庭君、錢塘君等形象。其次,在內容上,人成為了描寫的主體,取代了神鬼怪異的地位,即使是那些帶有志怪色彩的作品也賦予神仙鬼怪以人的社會屬性,小說中的神仙鬼怪只不過是現(xiàn)實社會的幻化產物。這種人性與神性融合在一起的復雜的藝術形象,已和六朝小說中純粹的鬼神有了巨大的差異。
《柳毅傳》具有濃厚的民間文學色彩,思想性和藝術性都極高,故事又富于戲劇性,所以它歷來受到人們的喜愛并廣泛流傳,后代很多戲曲都取材于它。早在唐朝末年就有根據(jù)這個故事寫成的《靈應傳》,宋元戲文中有《柳毅洞庭龍女》,元代尚仲賢的《柳毅傳書》雜劇,李好古的《張生煮海》的雜劇,明代有許自昌的《桔浦記》傳奇,黃維楫的《龍綃記》傳奇,清代有李漁的《蜃中樓》傳奇,現(xiàn)代很多地方劇種中仍有《張生煮海》這一劇目。甚至還將其搬上熒屏,柳毅傳書已成為家喻戶曉的故事。唐代以后它早已成為文學典故被經常引用。
單位:四川廣元師范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