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指散文的藝術意趣和情味,是表現(xiàn)思想內(nèi)容的手段,這是文學藝術性所要求的。宋代張戒說:“大抵句中若無意味,譬之山無煙云,春無草樹,豈復可觀”。就是說散文沒有意趣、情味,就像山?jīng)]有煙云,春天沒有草和樹一樣,就沒有什么觀賞價值了。
一篇散文寫得怎么樣,首要的看是否有意味。有無意味,是關系到散文有無藝術性的標鑒。
1996年11期《人民文學》發(fā)表賈平凹散文《書信十一篇》選擇其三篇:“我倒不信你能江郎才盡,瞧照片上,腰又大了一圈,那里邊裝什么?文壇上有人是晨雞暮犬,他們出于職責,當可聞雞而起,聽吠安睡,有人則是老鼠磨牙,咬你的箱子磨他的牙罷了。前年你寫那部書一成功,我就知道你要壞了人緣的,現(xiàn)在果然是,但麻將桌上連坐五莊,必須要得罪人,輸家是有資格發(fā)脾氣,也可以欠帳,也可以罵人么。只耽心你那口瘡,治得如何?口要善待才是,除了吃飯,除了在領導面前說‘是’外,將來那些人還要請你去談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啊!”
信與散文在“親切”交談這一點有天然的姻緣。提筆寫信,大都出自心底,傾吐內(nèi)心的由衷。賈平凹散文向來用語自然平和,“綿中藏針”隨意寫起,先說看你照片“腰又大了一圍”,緊跟開一句玩笑:“那里邊裝什么?”露出“噱頭”,然后講文人寫作習慣是“晨雞暮犬”,順便捎帶一筆:“有人則是老鼠磨牙。”輕輕地反唇相譏,像扇耳光,深意的話沒有,但有意存焉。又講到“言語”問題,對朋友也要赳一下臉皮:“只耽心你那口瘡,治得如何”,親切地反諷,叫人窘迫不自在。又語關社會,叮囑“口要善待”,吃飯,說“是”,還要談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娓娓道來,似乎老朋友圍爐煮酒聊天,但取笑下有文采,那些字字句句油然還生出興味來。
“因養(yǎng)了一盆郁金香,會開到一半我就溜了,聽說某某某頗有微詞?我這屁股坐慣了書桌前的椅子,坐主席臺上的椅子不自在。你幾時來看花,美人不說話就是花,花一說話就是美人。”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短札,幾句,也就是幾言,但蠻有意思。像口香糖嚼得,也滿口有味,盡管還是淡淡的。
郁金香,有色彩,可見心不在焉,不在此,卻在彼。“溜了”色彩之上有了趣味,溜,就是三十六計中的“走”,眼下,好些時候我們只得“溜之大吉”,看時小動作,實乃做人方式。不知大作家如此想否。他說:“坐慣了書桌前的椅子,坐主席臺上的椅子不自在。”是習慣,又不僅僅是習慣。說到底是感覺不一樣。實在說,主席臺上的椅子好坐,但那是“官”所存,即勞心者的位子。而作家桌前的椅子實質(zhì)坐下來艱難得很,他愛坐,能坐,這是勞力者的位子。所以他宣告離開,戲言為“溜了”。也許“溜時”是狼狽相,后面有人已有微詞,這是天下沒辦法的事,還是各就各位的好。主席臺上的椅子要有人坐,但愿坐者堂堂正正,會要開,開得有用處,不是一切都成為名堂,人僅有“位子”而已。
“你幾時來看花”美麗的邀請,朋友的情懷,能到賈平凹那里看花,是不易的事,他說得平淡,那是大家的門,但愿小徑通幽。
“美人不說話就是花,花一說話就是美人。”
名句,是名句,實乃當代散文中的名句。唐代王勃有名句,為后人留下了《滕王閣序》。
賈平凹而今有名句,也留下賈氏散文。
這是最美的句子,非常精彩。美人、花是世上最美的東西,美人是花,花是美人之類的比喻,已不可耐,俗得不敢說,人都忌諱。
賈平凹指“俗”而來,這需要膽識,需要才氣,也需要勇敢,棄俗圖新,他打出漂亮的手勢,那么雅致,叫人驚嘆稱快。怎么弄得來“說話”二字的契機,化腐朽為神奇。不但不俗,還雅出了高致的美,使人喜愛。像牛一樣平凡,跨出超生命的一步,就成了“麒麟”,就神圣了;如蛇一樣,有毒,惡蟲,誰見了都喊而打之。當它一旦把影子投在華夏的宣紙,曾幾時,成龍了,成了炎黃后裔的崇高威嚴的圖騰。俗與不俗,平凡與崇高,就是隔著一層紙,或者有一步邁出去,這就是所謂“超越”,可戳破這張紙,邁出這一步,需要修煉功夫。牛到“麒麟”,蛇到白蛇娘子,惡與俗變成了美,得千年百載的修煉,還要本性向善。
這兩句像寒冬中驚雷,讀來耳朵爽,像荒原上的花朵,看到眼睛亮,像饑日里的美醇流淌,心中有滋有味,還那么雋永。
散文中有如此美句就見亮色就見斑斕,就有了魅力。
無論怎么講,語言要精美,散文要好句,就得從意味這里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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