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末,保守主義勢力重新登上西方政壇,特別是1989年蘇聯解體和東歐巨變,美國左翼潰不成軍。90年代初波黑戰爭爆發后,當著名左翼批評家蘇珊·桑塔格與兒子大衛只身遠赴薩拉熱窩時,猛然回頭已經沒有了當年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群眾效應了。她感嘆自己的文章已無人閱讀,左翼不復存在。在這種情勢下,美國公眾長期積淀的對左翼的偏見沉渣泛起,9.11之后尤其如此。德里羅的小說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當前美國公眾的冷戰情懷。
一、政治情愫難以釋懷
近年來美國文壇出現了一些反恐小說,如德里羅的《白色噪音》、《地獄》、《名單》,拉·凱瑞(Le Carre)的《敲鼓的小女孩》、凱西·阿克(Kathy Acker)的《中學里的鮮血與勇氣》,福布斯(Colin Forbes)的《金猴之年》,柯林斯(Larry Collins)的《第五位騎手》等。上述小說不僅具有血腥暴力的主題,而且散發著濃郁的政治情愫。以德里羅為代表的小說家們,憑借小說的奇妙結構,把暴力題材由政治領域轉換到審美領域,進而達到維護、鞏固、質疑或顛覆現行意識形態的雙重功效。
冷戰期間,許多美國小說把左翼分子寫成恐怖分子,認定左翼政治與恐怖之間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系。9.11之后,這種看法再次迭起,廣泛彌漫于大眾傳媒與小說藝術中,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國主流意識形態對左翼——政治中固有的“他者”的敵視。當然,目前美國小說中的恐怖分子形象也出現了一些新的特征,如中東民族特征、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等,但是這一切無法掩飾其一貫的反左翼情緒。德里羅等人不同程度地關注了小說人物的左傾性格特征,他們感到左的聲音與性格適合于政治“他者”的表述。正如琳達·哈奇森(Linda Hutcheon)所指出的,許多后現代小說改寫歷史事件,青睞暴力題材,認為“恐怖分子”的威脅性話語可以抒發左翼的政治情感。
德里羅在《天秤星座》中塑造了一位典型的“政治他者”——奧斯瓦爾德。這是個具有內在沖突和人格分裂的左翼分子。德里羅并沒有突破冷戰以來美國文化對左翼的偏見。童年時代,奧斯瓦爾德讀馬克思主義的文學書籍,渴望成為托洛茨基式的革命者。作為政治的“他者”,奧斯瓦爾德在肉體與道德上是畸形的、不穩定的和危險的,但在小說虛構的世界里,奧斯瓦爾德卻融入了后現代的性格特征。讀者常常感到有兩個奧斯瓦爾德存在:一個是真實的,另一個是陰暗的,其矛盾的性格并沒有和諧地組合在一起,正如組織首領帕門特所說:“我們把他組合在一起,我們制造他,讓他跟古巴知識分子聯系在一起。”顯而易見,德里羅小說中的“左翼分子”不過是右翼勢力杜撰之物。事實上,自冷戰以來有關左翼政治的話語多半來自右翼的宣傳與想象。德里羅把奧斯瓦爾德塑造成后現代式的“他者”,把左翼聲音置于后現代文化的喧囂中,想輕而易舉地消解左翼的政治主張。
德里羅的另一部小說《毛二》中的冷戰意識更為明顯。這里的左翼分子不僅僅是具有暴力傾向的政治“他者”,而是紛紛蛻變為恐怖分子,組建了形形色色的恐怖組織。這些組織信奉共產主義。對此,小說中的人物比爾和查爾斯并不感到驚訝,因為那里有一個黎巴嫩共產黨。頭領拉什迪別出心裁地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統領一群流浪兒童從事暴力活動。拉什迪追隨毛澤東的思想,精通馬克思主義,是典型的左翼分子。與奧斯瓦爾德不同的是,拉什迪不僅具有政治的“他異”特征,而且還是一位民族的“他者”——來自中東的西方敵視者。由此可見,冷戰的結束并沒有消除美國社會文化中的冷戰意識。即便是在美國左翼早已偃旗息鼓之時,冷戰意識依然揮之不去。特別是在反恐浪潮中,冷戰情緒隨處可見,陰魂不散。
美國文學中,最早把左翼與恐怖聯系起來的是亨利·詹姆斯的小說《卡薩瑪公主》。小說通過卡薩瑪公主投身革命活動,用暴力掃除階級與性別的不平等,把激進的革命與恐怖捆綁在一起。在盾姆斯看來,革命的虛妄性產生了恐怖。然而,出入意料的是,卡薩瑪公主革命的動機卻是出于對美少年魯賓遜的暗戀,最后作家讓她退回到不幸的婚姻當中,消解了一切沖突。稍后,杰克·倫敦的《暗殺局》拓展與深化了詹姆斯的故事模式。這部小說以1905年刺殺愛荷華州長的事件為原型創作,深刻地揭示了非理性的恐怖活動與資本主義國家秩序之間的內在聯系。由他們二人所開創的反恐模式在德里羅等人的小說中發揮到淋漓盡致的程度。
二、冷戰意識揮之不去
德里羅的小說并沒有停留在意識形態之爭的層面上,而是繼續擴展其“冷戰意識”。小說中的左翼人物形象呈現出非西方的集體特征——以東方宗教或政治領袖的面孔出現,凸顯了西方的個人主義與域外的集體意識之間的沖突,由此產生了形形色色的仇外情結。德里羅認為,東方的領袖崇拜可以轉化為美國的消費文化。對他而言,仇外情緒伴隨著對大眾生產的焦慮,因為在他看來,后工業社會生產的無序狀況與左翼的非理性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德里羅把西方作家(個體)與東方恐怖分子(集體)對立起來,通過不斷深入的探尋,讓人們看到崇尚個人主義的西方意識形態正是建構在集體生產實踐基礎上的,從而使上述的二元對立趨于解構。更富戲劇性的是,外國恐怖分子往往通過美國作家,改變了自我而出現在美國。《地獄》等作品從始至終呈現出西方與域外的沖突與對峙,在作家眼里二者均為西方文化的想象之物。在這個轉換程序中,東方恐怖形象并非國外的,恰恰是西方后工業社會自身的產物。在這種意義上,人們從未見過東方領袖,只有東方領袖二——領袖的效應。如果說,可口可樂作為西方的象征,擴散到世界的每個角落中;那么東方領袖二則是東方領袖的大眾生產的播散,二者如出一轍。
德里羅似乎想弄清恐怖分子來自于何方?如何界定域外?通過主人公比爾(白人)的仇外心理,一方面動搖了域外的根基,另一方面也展現了域外對美國個人主義的威脅。在《白色噪音》中,德里羅塑造了一位研究希特勒的學者杰克,雖然他不會講德語,也從未參與過種族大屠殺,卻為自己經歷的外國人進入西方白人男性世界而備感困惑與苦悶。“域外”隱含在德里羅的許多作品中,以域外民族的穩定群體特征抵制西方消費者的孤獨性;無法解讀的外國符碼成為仇敵、仇恨、暴力的場所。以杰克為代表的中產階級人物常常把社會混亂歸咎為來自第三世界的災難,并堅信此混亂不會發生在中美洲,因為中美洲處在西方英語文化的包圍之中。在小說中,德里羅把許多阿拉伯詞語與羅馬數字混雜在一起,旨在揭示語言間的“重疊”關系,讓人感到語言和身份、商業與意識形態的不確定性,即使在非常熟悉的文化場域中也總是處于飄忽不定、無法捉摸的“他異”身份。
作為一位持守西方個人主義價值原則的作家,德里羅回避了20世紀末各種“白人”恐怖主義,卻大肆渲染仇外情緒,把外國人的集體婚禮描繪成魔鬼游行。雖然德里羅的小說存在這些弊端,但他通過對廣告生產、攝影等“技術”復制的描繪,一定程度上展露了西方后工業社會的大眾生產屬性,揭示了個人主義依賴于集體生產這一事實。小說結尾處對貝魯特的描繪,讓讀者不止一次見證了死城的攝影,因為任何攝影都不具有雕塑品的本真性,故而可以無限復制。這樣,作者把人物統統放逐到非個性化的群體當中,填平了西方與域外的鴻溝。
德里羅看到,西方大眾生產日益模糊了西方與域外的界限,而且外國語言的不斷滲透直接威脅著西方的個人主義體系。在小說中,德里羅讓西方的個人主義與東方的集體主義互相比照,生動再現了西方文化創造了想象中的東方的過程。個性化的文本逐漸被書刊、電影、攝影等大眾傳媒所替代,大眾生產的氛圍(復制)正在,替代原作的惟一性。小說中的人物比爾希望進入一種Pyneho—nesque傳媒,他懼怕歷史與寫作,拒絕發表任何作品。他是最后一位不肯合作的作家,屬于西方堡壘型的人物,他哀嘆道:“恐怖分子獲取之物便是小說家喪失之物。他們影響了大眾意識的程度正是我們作為感受與思想的形塑者衰退的程度。他們再現的危機正好等于我們自己無法經歷的危險。”在德里羅看來,個人主義的小說家永遠屬于西方,而集體性質的左翼分子則必然是東方的。但是小說在內在深層結構中昭示出:盡管西方個人主義的意識形態牢牢控制了大眾生產,卻無法改變它依賴集體意識這一事實。
德里羅在小說中進一步深化了左翼語言與美國觀念之間的沖突。小說一開篇便從YankeeStadium這個最富美國特征的場所入筆,精心描摹出在這里舉行的一場亞洲婚禮,最后以貝魯特的一次單獨婚禮結束。這里的集體婚禮展現了沃諾爾的戲劇場面和集體生產場景,作者讓我們目睹了域外和美國、毛主義和可口可樂、左翼分子和消費者等幾組二元對立;集體婚禮和海浪更多地象征著美國機器生產過程。這里象征著種族偏見與外國文化的海浪一浪高過一浪,最后沖決了美國海岸。
在德里羅小說的世界中,資本主義世界使用了東方領袖形象攻擊自己的歷史文化。以比爾為代表的作家,在公開發表個人主義言論的同時,他們允許媒體拍照,最終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大眾生產的圖像世界中。那些在拉什迪身邊工作的孩子們沒有臉孔和語言,他們的特征是相同的;比爾的回答機把一切事物都變成單一的信息。這里只有重復,沒有本真的存在;“本真”的生活演變成無生命的復制——第二種聲音。西方人把自己的個性不斷溶人到普通的東方群體特征中,德里羅不禁為后現代美國與多民族的未來而擔憂。從照片到回答機、從可口可樂再到東方領袖,他為讀者提供了一個第二的、集體的、域外的、焦慮的源泉。
德里羅對左翼分子域外特征的渲染,不僅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權威話語的同化作用,以及小說對西方意識形態的自覺維護,而且使我們認識到任何文明遇到的挑戰與沖擊最先來自內部;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之間的沖突源于美國歷史文化自身。德里羅試圖告誡人們,美國的社會經濟和政治文化體系中早已孕育了恐怖主義因素,人們在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分析自己的敵人的同時,卻喪失了反思自我的能力。
三、作家試圖質疑和顛覆主流意識形態
上述小說熱衷以元小說的形式,探討作家的政治他異性,一定程度上對主流意識形態構成了威脅。德里羅在《毛二》中塑造了小說家比爾、大學教授喬治和攝影師布賴塔等中產階級人物,通過他們的對話,探討了小說創作所具有的政治他異性功能。小說中有一個重要的片斷,比爾與布賴塔探討恐怖主義問題,他們一致認為恐怖分子與小說家奇妙地抱合在一起;小說創作與恐怖暴力之間互相滲透、流通往來。比爾堅信小說家可以改變文化的內在生命,把文學與恐怖分子的世界架構在一起,為恐怖宣泄提供途徑,“恐怖分子的勝利便是小說家的失敗……他們再現的危險等同于我們失敗的危險”。喬治由此推斷出恐怖分子已經替代了小說家,成為時代的英雄。在他眼里后工業社會中的一切都在褪色,惟獨恐怖主義的力量正在崛起,恐怖分子替代小說家,成為存在的惟一源泉,這種思想廣泛滲透于德里羅的小說中。
德里羅進一步凸顯了小說家與恐怖分子之間的文化聯系:“有一個奇特的紐帶把小說家與恐怖分子捆綁在一起。在西方,當我們的書失去形塑與影響力時,我們便淪為著名的肖像……幾年前我常常想到小說家改變文化的內在生命是可能的,現在炸彈制造者和武裝歹徒已經劃定了范圍。他們襲擊人們的意識,但在他們攜手合作之前作家經常這么干。”小說家與恐怖分子沆瀣一氣、暗中合作,企圖改寫歷史。小說中的阿布對布瑞塔解釋道:“恐怖是我們在世界上給自己定位的手段。過去我們通過努力工作獲得成功,現在我們則通過恐怖獲取成功。恐怖使新的未來成為可能。全體男子漢就是一人。男子漢們從未如此地生活在歷史當中。”他又說:“我們正在一分鐘一分鐘地創造并改變世界。歷史不是書寫也不是記憶。我們早上創造歷史,午飯后又改變歷史。”如果說小說對左翼的描寫體現了西方主流意識形態對社會和文學中他異因素的同化和消解,小說家不自覺地順從了其意志;那么小說家與恐怖主義分子角色的互換,則具體展現了作家對主流意識形態的質疑與沖突。
2001年,美國評論家斯坎倫(MargartetScanlan)在《策劃恐怖》一書中,率先從理論上闡發了小說家與恐怖分子之間的隱蔽關系。她指出,小說家與恐怖分子作為邊緣化的力量,共享浪漫革命的自我風格、書寫暴力、迷戀陰謀,正在改寫歷史。早在上世紀30年代,本雅明便在《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中指出,波德萊爾的精神騷動與波拿巴的政治陰謀和布朗基的巴黎街壘戰具有同構互通性。顯而易見,社會邊緣化導致政治他異性。于是小說中的人物就像飄動的符號一樣,依據不同的時代主題,任意被冠之以“左翼分子”、“恐怖分子”等等。
在羅思(Philip Roth)的小說《施羅德行動》中,主人公斯邁利斯喀格要在雅典完成“知識分子聚集的行動”,他感到“絲毫沒有想到要發生什么事情。你幾乎抓不住客觀現實。客觀現實的意義在逃避你。”在這種情況下,敘述者羅思放棄了作家身份,選擇了有意義的行動——充當國家偵探。然而,羅思始終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從事暴力活動。在小說結尾處,羅思從作家降格為恐怖力量所操縱的玩偶,暗示著小說創作與恐怖行動同樣具有虛幻性和幻滅性,“邊緣人民可以改變世界”,不過是一種神話而已。小說直接把主人公的身份描繪為作家,而且由作家本人充當敘述者,有意淡化小說與現實之間的界線。
小說家與恐怖分子角色的打通互換,暴露了作家人格力量與意識形態權力之間的對抗與沖突,集中展現了小說家的他異性身份特征。筆者以為,這個問題反映了小說與社會現實的內在聯系,二者的互動影響——具體文化實踐的交互作用。我們當然不能概而言之地把小說中的恐怖情節完全等同于現實,但二者之間的流通交往卻是顯而易見的。有些小說如此準確地預見了現實中的聳人聽聞的恐怖活動,恰恰表明小說藝術不是消極被動地反映外在現實,而是積極參與了歷史構建,對社會現實產生潛移默化,甚至是挑戰刺激的作用。
同樣的描繪也見諸于奧斯特(Paul Aus-ter)的小說《海獸》中。薩克斯和阿倫始終認為作家要以政治抗爭來界定自己的身份,可是他們發現自己卻生活在里根時代,面臨著知識邊緣化的困境。一系列的意外事件和暴力遭遇讓他們感到寫作不僅無助于改變現實,而且寫作本身便是一種怯懦行為。于是他們放棄寫作,轉而尋求政治暴力。在他們看來,崇尚斗爭的左翼揭露了資本主義權力制度的本質,小說家要想不至于沉淪,走出邊緣化的困境,挑戰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是惟一的選擇。這樣,薩克斯把自己設計為“自由幽靈”,炸毀了自由女神的復制品,開始到處旅行,以此進行有效的政治抵抗。最后,他發現自己的爆炸行動無法改變世界,僅僅散發了大量的有關意識形態的信息而已。薩克斯如此生活了兩年多,直至被自己的炸彈炸死為止。作為一位成就卓越的作家,薩克斯的暴力行為不僅顯得迂腐可笑,而且不自覺地淪為了大眾文化的消費品。然而,薩克斯的悲劇至少透露出這么一則信息:恐怖分子無力挑戰或改變資本主義社會體制,只能通過傳媒制造社會恐慌和緊張。放棄作家的身份之后,薩克斯不知不覺演變成自己所反對的資本主義體制的同謀;阿倫雖然堅持了作家的身份,但他的《海獸》卻成為大眾文化的消費品,二人的命運可謂殊途同歸。
奧斯特的小說生動地再現了小說家所面臨的知識邊緣化的困境,他們無法向公眾表述自己的思想,被迫保持沉默。他們要么放棄寫作,積極從事暴力抗爭,但是絲毫不能改變社會現實;要么他們堅持寫作,卻不過是投身到資本主義的消費體系中,無法解決恐怖主義與可供選擇的對抗敘述模式之間的沖突。兩難的選擇令小說家們痛苦瘋狂,最終他們發現恐怖主義題材不僅為文學提供了豐富的想象空間,而且鼓勵自己與讀者在這片自由的天地里,同邊緣化的現實處境和主流意識形態相抗爭。
在德里羅的《天秤星座》中,喬治教授看到了后現代社會與恐怖主義的互動關系,“當社會變得越來越模糊含混之時,恐怖則是惟一有意義的行動。它包含了所有事物,太多的事物和信息、意義,足夠我們用上一萬輩子。慣性的歇斯底里。歷史是可能的嗎?有人嚴肅過嗎?我們要對任何事情嚴肅認真嗎?藝術家是可以同化的,大街上的瘋子也可以同化的,可以處理(分類)和合作的。給他一塊錢,讓他進入電視商業中,惟獨恐怖分子置身其外,文化中還沒有設計出如何鏟除他們的方法。”四喬治認為,在消費社會中,人類已經處在影像、商品和信息的掌控之中,事物的意義卻越來越含混不清。藝術家與小說家缺失了,惟有恐怖分子的極端姿態難以被同化和化解。德里羅的小溯艮容易讓人聯想到麥克唐納(Andrew Macdonald)的小說《特納家的日記》。小說以麥克維(TimothyMcveigh)襲擊俄克拉何馬城為原型創作,以破碎零亂的敘述抵制恐怖沖動,以頹廢的方式抑制恐怖主義的襲擊,讓讀者感到小說家是極度危險的人物,正是他們在想象中創作了恐怖,又不斷進行命名和實施。
凱西·阿克的小說《中學里的鮮血與勇氣》深化了上述問題,她從種族、性別、語言等方面展現恐怖分子與小說家千絲萬縷的復雜聯系。在阿克看來,小說家與恐怖分子等邊緣主體處于同一網絡結構中。這一結構是由族性、性別、語言和傳統等許多要素構成的,且始終變動不居。恐怖分子進行暴力抗爭,作家則使用語言進行戰斗,異曲同工。阿克的小說正是在進行著這種抵抗,語言是她手中的武器,寫作旨在引領讀者進入迷宮中,達到一種不毀壞世界就無法洞見生活真諦的境界。阿克認為摧毀一個社會政體,很快就形成新的等級制,所以她主張用語言摧毀語言,通過切斷語言的控制與規范達到消滅語言本身的目的。阿克坦承她所感興趣的是顛覆階級結構與文學的聯系,在她看來這一任務非作家不可,這是恐怖分子所無法勝任的。所以,《中學里的鮮血與勇氣》中那些恐怖分子大都前途黯淡,陷入了絕望之中,等待他們的只有犧牲。
至此,我們看到德里羅等人源源不斷地把尚未發生的重大社會矛盾加以鋪寫,把現實轉化為藝術文本,實現了文學與現實之間貫通交往,從而消解了審美與現實之間的功能性的區別。審美不再是提供讀者選擇的自足領域,而是一種強化人們生活在后工業社會中的手段。小說一方面受到商業利益等外在因素的驅使不斷拔高渲染了現實中的恐怖危機,同時也受到主流意識形態的操縱,把政治他者統統放逐為恐怖分子。這些小說很大程度上順應了西方的權力話語,并在新形勢下繼續延展其話語的想象空間。然而,順應中充滿了質疑、同化中激蕩著對峙,小說家邊緣化的現實處境,最終使西方權力話語內部出現不協調的聲音。
(作者單位:廈門集美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