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類文學作品中,戲劇的矛盾沖突最為集中,因為戲劇表現的時間和空間有限,只有把生活中的矛盾集中起來,才能突出主要人物和主要事件。戲劇塑造的人物形象應該是活靈活現的,具有鮮明的個性。戲劇沖突、戲劇人物都是通過一定的戲劇語言表現的,其中戲劇人物的語言對展開戲劇沖突、塑造人物形象、表現主題思想起重要作用。因此,我們一貫把激烈的矛盾沖突、鮮明的戲劇形象、個性化和動作化的語言視為戲劇的主要特征,也按此對傳統戲劇進行分析和教學。但是荒誕派戲劇《等待戈多》,則使我們對戲劇有了全新的認識。這部戲劇,沒有情節發展,沒有戲劇沖突,沒有形象塑造,人物在舞臺上也沒有什么有意義的行為動作。因此,西方評論界認為這是一出“什么也沒發生”的“靜止”戲劇,它的“靜止”具體表現在:
首先,劇作采用了缺乏動作性的戲劇事件——等待戈多。從傳統的戲劇理論來看,戲劇事件是推動戲劇沖突的重要因素,是戲劇人物動作的來源,是激發人物產生某種思想感情的條件和催化劑。但《等待戈多》中的戲劇事件明顯地失去了這些功能。兩個流浪漢在兩幕戲劇中一直維持著“等待”狀態,充斥舞臺的是兩個人摘帽子、倒靴子、上吊、吃蘿卜、看波卓與幸運兒的表演等無聊的動作和一些非理性的意識流般的談話,這就使得戲劇事件同人物的行為分離,“等待戈多”沒有推動故事情節向前發展。
其次,劇中的人物之間缺少沖突,難以推動劇情發展。在劇中,兩個流浪漢為等待戈多而聚在一起,單一的“等待”沒有造成人物關系的緊張及性格上的沖突,再加上沒有任何外因影響到他們這種既定的同伴關系,因而也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推動兩人的性格向前發展,因此,也就無法引起劇情的變化。對兩個流浪漢來說,波卓和幸運兒的故事不僅沒有形成具有刺激性的外因來推動人物性格的變化,反而消解了戲劇的中心事件,影響了情節的發展。
第三,戲劇中的人物語言與形體活動缺乏動作性。劇中兩個流浪漢的對話不是內心深處的情感流露,而是一些互不關聯的、毫無意義的表白。因此,人物語言無法體現人物個性。人物的外部動作與人物的性格、意志分離,因而呈現出隨意性、重復性。從傳統戲劇理論來看,戲劇人物的外部動作不斷重復是為了強調這一動作的某一特定意義,以推動劇情發展,但在此劇中,人物動作的每一次重復都沒有質的變化,因而再多的重復也無法推動劇情發展。
第四,整個戲劇的氛圍處在一種凝固、朦朧的定格狀態。從戲劇場景看,全劇場景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是停滯的;劇中人物也是不確定的:戈戈和狄狄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等待戈多?波卓到底叫波卓還是叫布卓、戈桌,他是什么身份?波卓和幸運兒從哪兒來,又為什么后來一瞎一啞?戈多到底又是什么樣的人物?所有這些都未明確交代。從人物語言看,非理性的語言片段,仿佛一種半睡眠狀態的囈語。此外,劇中還運用了大量的沉默動作。多處長時間的沉默,帶給觀眾一種沉悶、焦躁、停滯感。
第五,循環性的戲劇結構。為表現人的荒誕、無意義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況,《等待戈多》采用了一種獨特的結構形式——循環結構形式,強調各幕之間內容的重復、場景的重復和生活片段的重復。
《等待戈多》是一部兩幕劇,第二幕內容可以說是第一幕的重復。在等待中,戈戈不斷擺弄靴子,狄狄不斷擺弄帽子,然后是波卓和幸運兒出現,最后是男孩宣布戈多今天不來了明天準來。就這樣,毫無意義的一天在失望中結束。第二天即第二幕,在情節上與第一天幾乎完全相同,只是有一些細節上的差異。我們在這樣毫無意義、毫無進展的重復循環中可以感受到:這兩天僅僅是無數個毫無意義、彼此雷同的日子中的兩天,這樣的日子始于無可追溯的過去,又將延續到無法預測的未來。故事就像狄狄的順口溜一樣:“一只狗來到廚房,偷走一小塊面包。廚子舉起勺子,把那只狗打死了。于是所有的狗都跑來了,給那只狗掘了一個墳墓。還在墓碑上刻了墓志銘,讓未來的狗可以看到:一只狗來到廚房……”這個順口溜講了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一個沒完沒了的故事。這正像戈戈和狄狄,戈多來了他們的等待就有了意義,然而戈多沒來,而且好像永遠也不會來,所以他們的等待便只是一種無意義的重復循環。整個戲劇故事也就奇怪地停滯在這里。
《等待戈多》的戲劇場景與生活片段也具有明顯的重復性。如第一幕的場景:鄉間一條路;一棵樹;黃昏。第二幕的場景與第一幕基本相同,只是樹上長出了幾片葉子。這種時間空間的循環,正象征著人生的一種停滯狀態,歷史被定格在這一灰暗的時刻。人物的活動片段也重復循環:戈戈和狄狄反復擺弄靴子和帽子、吃蘿卜。甚至他們的友誼也是一種循環:先是各自生悶氣,然后互相憐憫,重申對對方的忠誠,然后又鬧別扭,接著又在甜言蜜語中和解,最后又各自重新生悶氣。在這種生活片段的重復中,人物性格毫無變化,仿佛是定了形的木偶,只是做著一些無聊的游戲。
參考文獻:
(1)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教科書(試驗修訂本·必修)第四冊、第五冊,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年。
(2)鄭克魯《外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
(3)朱維之、趙澧《外國文學簡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
(4)袁可嘉、鄭克魯《外國現代派作品選》(第三冊上),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
(5)龔翰雄《20世紀西方文學思潮》(增訂版),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
(6)崔葦《非常荒誕:逼近真相的舞蹈》,山東友誼出版社,2002年。
(7)黃晉凱《荒誕派戲劇》,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