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時間,有一個新詞語在媒體上的出現頻率非常高,這就是“官煤勾結”。乍聽到或看到這個詞語時,我們會感覺這種表達有點特別。
因為按照《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勾結”是指“為了進行不正當的活動暗中互相串通、結合”,即從語義角度來說,“勾結者”和“被勾結者”應該都是具有主體意識和行為能力的人。比如“私鹽販子勾結鹽政執法人員”“走私分子勾結海關工作人員”“地方官員與外商勾結”“不法分子相互勾結”等。眾所周知,在現代漢語里,“官”者,“官員”也;“煤”者,“煤炭”也。“官員”是人,自然具有主體意識和行為能力,可“煤炭”是物,它不可能具有主體意識和行為能力。這表人的“官”與表物的“煤”是如何“勾結”到一塊的?是不是“官煤勾結”這個表達的背后有更深層的語義理據?此外,人們為什么要放著現成的“官商勾結”這個詞語不用,而非要另造一個讓人一時難以理解的新詞語?下面我們就具體地說說“官煤勾結”這個詞語。
我們先看“官煤勾結”指的是什么樣一種社會現象。最近幾年,在我國一些主要的產煤省區,頻頻發生重大或特大煤礦安全責任事故,造成的人員、財產損失令人觸目驚心。中央有關部門雖然不斷加大督查力度,一再強調安全生產,但事故仍然不斷,而且死傷人數不見下降。在這種情況下,有人開始思索和探究礦難背后的深層原因。通過不斷的深入調查和挖掘,人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原來,許多煤礦礦主之所以敢于違規經營,不顧安全地超負荷生產,乃是因為他們的背后都有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地方官員在暗中支持,這些官員都直接或間接地與礦主有著千絲萬縷的經濟利益上的聯系,不少人甚至直接在煤礦擁有股份。一言以蔽之,煤礦的礦主們跟一些地方官員串通起來,結成了利益小集團,為追求利潤的最大化,他們不惜犧牲礦工的生命,也不惜損害國家的利益。這就是說,所謂“官煤勾結”,實際上指的是“官員”與“煤礦礦主”的勾結,即在“官煤勾結”這個詞語中,“煤”指的是“煤礦礦主(或煤礦經營者)”,而不是“煤炭”。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官煤勾結”這個詞語沒有違背語義組合規律。只是人們用“煤”來指稱“煤礦礦主”時,借用了一種特定的指稱手段。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人們在聽到或看到“官煤勾結”這個詞語之初,覺得它在表達上非同一般。
也許有人會問:既然是“官員”與“煤礦礦主”之間的“勾結”,何不直接用“官商勾結”這個現成的詞語呢?從大的范疇方面來說,如果用“官商勾結”,大體上應是不錯的。但我們知道,“商(人)”在現代漢語里是個種概念,它的外延非常大。一般來說,經營各種買賣的人都可以叫做“商人”。因此,用“官商勾結”這個詞就顯得特別空泛和一般,無法表達和突顯與“官員”勾結的“煤礦礦主”這個特定的群體。不能突出“煤礦礦主”這個群體,也就無法定位于煤炭行業。而且“官”與“商”勾結,謀取私利的違法亂紀行為在一些行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這就使得我們無法用“官商勾結”這個詞語來專指當前國家要重點整治的煤炭生產領域的違法亂紀現象。另一方面,由于漢語韻律特征的限制,我們又難以生成“官員煤礦礦主勾結”這樣的詞語(雖然可以說“官員跟煤礦礦主進行勾結”,但這是句子,而不是詞語)。怎么辦呢?語言作為一個具有交際功能的符號系統,它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自我調節的機制。其中就有一個廣為使用的轉喻手段。如我們通常可以直接說“壺開了”,而不必說“壺里的水開了”,這是因為“壺”跟“水”有一種常規的聯系,而且這種聯系已經深深地根植于人們關于“壺”的有關理想認知模型之中,于是就可用“壺”來轉指“壺里的水”。研究發現,語言中轉喻手段的使用是有原則的。簡單地說,人們一般總是用顯著的東西來轉指不太顯著的東西。
現在我們再回到本文的話題上來。一般來說,“煤炭”都是從“煤礦”開采出來的,而凡是“煤礦”,必有其“礦主(或經營者)”,這樣,“煤炭”跟“礦主”就有了一種常規的聯系。而且“煤炭”是工業的“糧食”,是商品交換的直接對象,它是社會經濟生活的主角之一,而“礦主”既不是商品,又處于經濟活動的幕后。因此,從人的認知心理層面來說,“煤炭”一般要比“礦主”突顯。這樣,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就可以用“煤炭”來轉指“礦主”。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從“官商勾結”類推造出“官煤勾結”這樣的表達式。這不僅兼顧到了語言本身的語義組合規律,同時也滿足了社會指稱和表達的特殊需要,真可謂一舉兩得。
“官煤勾結”這個詞語的出現再次昭示我們:語言作為社會表達和交際的工具,它必定能適應社會生活與活動所提出的各種各樣的復雜要求,這一過程本身也直接推動了語言的發展和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