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直航

冬日午后的咖啡館溫暖清凈，人很少，我的思緒也跟著變得飄忽起來，仿佛又跳回了大二的那個午后，我和鮑銘杰第一次相遇的時刻。

那時，我們在另一所高校參加校際乒乓球比賽，作為后勤組的成員，整場比賽我都要坐在運動館旁邊的小房間里，如果有運動員進來休息，我就負責遞上礦泉水和濕毛巾。大部分的運動員比賽完也會坐在看臺上觀戰，我的工作就顯得很輕閑。就在我百無聊賴的時候，門開了，刺目的陽光讓我覺得眼前一片花白，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下，只聽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請問，有創可貼嗎？”我這才看清眼前站著一個高大的男生，左手捏著右手的食指。我沒想到在小小的乒乓球比賽里也會有人負傷，連防暑降溫的冰塊都買了卻沒有準備創可貼，我看到他穿著我們學校的隊服，就說：“你等一下，我這就去買?！钡任覛獯跤醯嘏芑貋淼臅r候，他還在那里站著，我細心地把他的手指包扎好，已經不記得他有沒有對我說謝謝，抬頭，他正看著我，我就這樣記住了那雙溫和的眼睛。

“在想什么？這么入神?！辈恢裁磿r候丁強赫已經坐在我的對面。他拿出一張色彩艷麗的票放在我面前，說：“圣誕晚會。我想你平安夜也沒有什么好去處，從朋友那里弄的票，一起去玩吧?！焙投姾兆隽藘赡晖拢难埧偸沁@樣隨意。

我不是時尚美麗的女孩，對女同事們聊天必談的當季流行款和時尚話題，我一向沒有什么見解，因此反倒和幽默隨和的丁強赫熟了起來。不是不了解丁強赫對我的好，我也覺得自己應該談一場戀愛了，可是每次觸碰到這些敏感問題，我第一個想到的總是鮑銘杰。大二那次相遇之后，他就像一場濃霧彌漫在我的生活里，讓我無法觸及，卻無處不在。

大三的機械原理課上，系主任走進教室，對我們宣布，這學期的課程由研三的一位師兄教，他的多篇論文發表在國際學術期刊上，在機械傳動原理方面有自己突破性的見解，讓我們不但要好好上課，更要學習他的思考方式和學習方法。這位師兄走進教室的時候，我再一次看到了那雙溫和的眼睛?！按蠹液?，我叫鮑銘杰?！敝皇禽p輕的一句便引起了臺下陣陣掌聲，原來他就是系主任常常掛在嘴邊的那位得意弟子。

站在講臺上開始講課的鮑銘杰立刻讓我覺得光芒四射，不可直視，再次相遇的驚喜漸漸被慢慢漾起的失落感淹沒了。至于那天他講的課，我完全沒有聽進去。

以后，每次上他的課，我都會早早地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反正他的課是出勤率最高的一門課，我很快就會被同學們淹沒，看著他把生澀的基礎理論講述得生動流暢，我的失落感又會加深一層。我想，如果不是在此之前那樣近距離地遇見過他，我也會和別的同學一樣安安靜靜地聽課吧，可是現在，我卻不敢再次正視那雙溫和的眼睛。

一學期的課程很快過去了，鮑銘杰又回到實驗室參加導師的實驗課題并準備自己的畢業論文。一次，在通往主教學樓的林蔭道上，我迎面遇到了鮑銘杰。“許冉?！彼谷磺宄亟谐隽宋业拿郑胰套刃牡募雍途o張站住了腳。“上次考試，你擦線通過，現在感覺怎么樣了？”我“嗯”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以后有什么問題可以到實驗室找我?！滨U銘杰微笑著說完就和我道了別，我望著他步履穩健的背影漸漸遠去，一路上有認識的老師、同學跟他打招呼，我知道我是不會去實驗室找他問問題的。

此后，我卻經常在通往主教學樓的路上遇到鮑銘杰，他不再跟我談學習，而是聊了很多別的話題，甚至包括我們各自的飲食習慣，我依然是聽得多說得少。鮑銘杰的優秀讓我望而卻步，和他有關聯的一切似乎都應該是同樣優秀的，如果我是美麗、聰慧的女孩一定會很開心和他相處吧，可現在的我既期待這樣的相遇，又自卑膽怯，心緒就在這樣的矛盾中游移著。

大三快要結束的時候，鮑銘杰問我：“現在有一個留學的機會，你說我是繼續在學校直博還是申請出去讀呢？”我隱約感覺到這是鮑銘杰在征詢我的意見，我的內心狂跳不止，我多么希望他能繼續留在學校，能像現在這樣常常見到他，可是，就算常常見到又能怎么樣呢，我依然充當這樣安靜的聆聽者嗎？繼續在這樣的矛盾情緒中掙扎嗎？我們不過是兩條頂點相交的拋物線，一個向左一個向右，相遇之后便是背道而馳。于是，我像個留學咨詢專家一樣對他剖析了留學的種種好處，條理清晰，侃侃而談。我發現這是我跟鮑銘杰談話中說話最多的一次，只是說完之后，我特別想哭。

后來，我才知道，鮑銘杰申請到的是MIT（麻省理工學院）的offer，學校論壇上為這件事情討論了好幾天，雖然我們是一所重點大學，但是能申請到MIT的學生仍然寥寥可數，我想，這才是他應該走的路吧。

鮑銘杰走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一份他寄給我的包裹，打開后是一只大大的水晶玻璃牛奶杯，里面插著一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ㄆ蠈懼何覆缓玫娜?，晚上泡杯熱牛奶會睡個好覺。我抱著牛奶杯哭了。

我的自卑和由此衍生的膽怯、猶豫是不是真的讓我錯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東西，我雖然不敢確定，但我清楚，我的回避一定會讓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我把那支狗尾巴草夾在書里收好?，F在，我能留住的就只有這些關于鮑銘杰的點點滴滴了。

緊接著的一個周末下起了小雨，沒有什么地方可去，我就窩在寢室里上網，打開郵箱竟然看到了鮑銘杰從大洋彼岸發來的郵件，他說到了第一天報到的趣事，還說到從他的住處通往學校的小路上時常出現的小松鼠。我反反復復地看著那封郵件，竟在電腦前坐了整整一個下午。晚上，我用那只牛奶杯泡了滿滿一杯牛奶，捧著奶杯，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我不停地問自己，我在怕什么呢？說到底，就是擔心自己與鮑銘杰之間的差距太大嗎？想著想著，淚珠就成串地滾落到奶杯里。

此后，我和鮑銘杰保持著郵件聯系，他會說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會詢問我的情況。有一次，他告訴我他正在做的一個課題實驗失敗，我擔心得一整天精神恍惚，晚上洗漱完畢，竟然把眼霜涂滿了整張臉。我才知道自己的情緒會跟隨他的心情的變化而變化，明明心中掛念，但是每次郵件聯系的時候，我仍然非常拘謹，甚至注意自己的措詞，我不敢表露絲毫的情感，我始終覺得我的平凡和他的優秀不會有交集。只是，每個周末看他的郵件，然后回復郵件漸漸成了我的生活習慣。

大學畢業后，我的工作單位離學校不遠，沒事的時候我還會習慣性地回到學校去逛那條幽長的林蔭道，此時的鮑銘杰會不會走在大洋彼岸校園的另一條林蔭道上呢，我的心里五味雜陳。

2005年的平安夜沒有下雪，我和丁強赫以及他的幾個朋友去參加了那場圣誕晚會，有精彩的節目和豐盛的自助餐，我卻吃得很少，時不時拿出手機看看。丁強赫問我，等家人的短信？我笑了一下，搖搖頭?？斓?2點的時候，鮑銘杰發來一條短信：“圣誕快樂嗎？馬薩諸塞州依然沒有開通直達的航班，這樣我回去的話可能是你那里凌晨5點到機場，會去接我嗎？”我心跳加速，他要回來嗎？為什么突然問我這樣的問題？正當我思緒紛亂還沒有理出頭緒的時候，臺上的主持人大聲說：“今晚最后一份圣誕大獎的幸運得主是287號，請287號朋友到臺上來！”

周圍的人都在翻自己的入場票根，丁強赫突然對我說，是不是你呀。我拿出票根一看，真的是287號，在丁強赫和他朋友的催促下，我走上了臺，主持人對我說：“恭喜你獲得這份圣誕大獎，拿走禮物的同時也許下一個圣誕愿望吧，希望這樣的好運伴隨你整整一年！”我握著話筒想了10秒鐘，說：“我希望開通直達馬薩諸塞州的航班?！鼻懊娴娜瞬皇窃S愿健康就是許愿順利，我想，主持人一定沒預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圣誕愿望，場面冷了幾秒鐘，隨后主持人說：“這真是一個特別的圣誕愿望，我們愿這位小姐夢想成真。”

晚會結束，丁強赫送我回家，我們一路無語。下了出租車，我對丁強赫說：“謝謝你！對不……”“呵……”我的話語被丁強赫自嘲的笑聲打斷，“我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只是我想給自己一個理由。我不知道你心中有怎樣的情結和顧慮，作為朋友，給你一個忠告，如果猶豫的一方是你的話，你可以不表白，但一定要表達你的態度。就像今天，我知道了你的態度，但我依然愿你快樂?！倍姾障蛭覔]手道別，打車離去，留下我一個人在寒風中發呆。

回到房間，我回味著剛才的對話。我想起這么久以來我竟然從來沒有主動給鮑銘杰發過一封郵件，主動詢問過他的任何事情，更沒有表達過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想到這些，我連鞋子都沒換，沖到電腦桌旁打開電腦，發了寫給鮑銘杰的第一封郵件——“你什么時候回來？我一定會在機場等你?！卑l完郵件我的手指還在顫抖，臉發燙，像是等待宣判的嫌疑犯。

晴冬的清晨雖然寒冷，在我的眼中卻是清新明朗的。2006年元月9日凌晨4點40分，我趕到機場大廳，馬薩諸塞州的直達航班并未能如我的圣誕愿望般開通。但是，20分鐘后，鮑銘杰從北京轉飛的航班將會抵達。這一次，他將接受母校的聘請，帶領一支團隊開展一個關于機械制動的全新課題。

5點15分，我遠遠地看到鮑銘杰拖著大大的行李箱走過來，他也看到了我，到我面前的時候他扔下行李箱，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握我的手，手掌寬厚而溫暖。望著那雙溫和熟悉的眼睛，我問：“送我的牛奶杯里為什么插著一支狗尾巴草？”鮑銘杰笑了：“對于搭檔的女孩，我會送她葵百合；對于欣賞的女孩，我會送她郁金香；對于我喜歡的女孩，我只會送她狗尾巴草。我不期待她艷光四射，只希望她簡單自然。其實，第一次遇見你，你冒著大太陽跑出去為我買創可貼，我就已經被你的善良打動?！?/p>

一直以來，我覺得我和鮑銘杰之間隔著一面玻璃墻，我們可以互相看到、聽到，卻觸摸不到。其實，就是我不愿承認的自卑橫在我們中間，讓我不敢向前。因為我的自卑，我和鮑銘杰左彎右繞，兜兜轉轉一大圈，其實，只要勇敢地轉身取直線，我愛的那個人就在對面。

愛情是生命中最單純、質樸的情感，剔除美貌、財富這些世俗標準的附贅，同樣可以盛開得芬芳明艷。這一次，我反握住鮑銘杰的大手，再也不會放開。

（責編/方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