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知識界,特別是六十歲以上的人中間,提起梁漱溟先生,可以說是盡人皆知。梁漱溟先生是蜚聲海內外的學者、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毛澤東的朋友。其實,梁先生的“頭銜”遠不止于此。他還被人稱為教育家、哲學家、思想家等等。但友人近日拿來一本名為《六月雪》的新書,書的副標題是《記憶中的反右派運動》,內容不言自明。引起我注意的是,該書的最后一頁上,收錄了一首七言打油詩一《詠“臭老九”》,署名為梁漱溟。又聽說,梁漱溟先生的親屬近年也曾被詢問:“梁先生的詩集將于何時出版?”當然,梁漱溟先生作為一位學識淵博的老一輩學者,身后留下一些詩作,似乎不是沒有可能。那么,他是不是又多了一個詩人的“頭銜”呢?
據筆者所知,1989年6月13日,香港《大公報》的副刊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梁漱溟的四首詩》的署名文章,作者不僅公開了四首詩的全文,而且對于詩文中表現的不向惡勢力低頭和高潔的骨氣大加贊賞。這可能是此前一直傳抄于民間的所謂“梁漱溟作”的詩文首次“正式”見諸報端。隨后,1990年8月由陸鏗主編的梁漱溟先生的紀念文集在香港出版。《大公報》頭一年剛剛發表的那篇《梁漱溟的四首詩》便被順理成章地收入了紀念文集之中。于是給人們一種印象,似乎是進一步印證了這些詩作確為梁先生所作。同年的11月,在廣州出版的雜志——《當代詩詞》(總第20期)上,在“逸想遺音”的欄目下,再次發表了署名“梁漱溟作”的《七律二首》。此后,1992年上海的《新民晚報》也發表過評介梁詩的短文。1993年元月3日,香港的另一家報紙——《信報》,又發表了一篇《梁詩補遺》的署名文章。文中引述的仍舊是1989年6月發表過的那四首詩中的兩首,其一便是《詠“臭老九”》。可見,詭稱“梁漱溟作”的舊詩及其評介文章,自1989年走出“民間傳抄”的狀態之后,便頻頻以公開發表的形式出現于正式出版物的行列之中,流傳至今,又有十個年頭之久。如果算上“民間傳抄”的時間,這幾首署名“梁漱溟作”的政治諷刺詩總共流傳達二十年左右。這就愈加使人相信這些詩確為梁先生所作。
可是,據我所知,梁先生從來不會作詩,也沒有留下任何詩作,更提不到是詩人了。所以,《六月雪》書中收錄的《詠“臭老九”》,連同其他兩三首在“文革”期間就曾以梁漱溟先生的名義傳抄于民間的所謂“梁詩”,均非梁先生所作。
根據之一是:在距今20多年前的1980年12月,梁漱溟先生的學生孟憲光(字曉陽)在給梁先生的信中,曾抄寄了一首署名為“梁漱溟作”的七言律詩,向老師請教。詩中有“淡抹濃妝多入時”,“辜負掌中筆一支”等句,不是《六月雪》內收錄的那首打油詩,而是另一首所謂“刺郭”的舊體詩。梁先生在給孟憲光先生回信時就在那份抄件上寫下了這樣兩句話:“我一生至今天,從來不會做詩詞韻語,此詩當然不是我做的。曉陽為至熟至熟的門生,你曾見過或聽過我做的詩詞嗎?”可見,梁先生早在去世之前即親口否認過這些詩作是出自他的手筆。
根據之二是:在已經出版的八卷本《梁漱溟全集》中,根本找不到一篇詩作。因此,我們可以肯定地說:梁漱溟先生平生從不作詩,當然更提不到是詩人了。
但是,在用事實澄清了梁漱溟先生不曾作過詩這個問題之后,讀者自然會問:“既然如此,為什么這些詩作竟能在長達20多年的時間里,不斷地在民間傳抄,甚至公開發表于報刊之上,以至今日又被收入一部頗有影響的文集之中,頗有點經久不衰的味道,而且又總是冒梁漱溟之名呢?”我想,這與詩中道出了人民群眾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動亂中的心聲不無關系。這些政治諷刺詩的真實作者,在當年極不正常的歷史條件下,為了擴大詩的影響,冒用了梁老先生的名義,將詩在民間流傳,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筆者以為,既然這幾首詩有它存在的理由,我們完全可以用“佚名作”的形式將其保存下來,流傳下去,只是在真相已經大白之后,不要再冠以“梁漱溟作”就可以了。是否妥當,還望讀者賜教。
附:佚名詩作四首
詠“臭老九”
九儒十丐古已有,而今又名臭老九。
古之老九猶叫人,今之老九不如狗。
專政全憑知識無,反動皆因文化有。
假如馬列生今世,也要揪出滿街走。
無 題
事不驚人死不休,風凄云慘暗神州。
秦皇若見甘膜拜,煬帝如知駭汗流。
登殿不聞爭馬鹿,釁鐘誰肯問羊牛。
難能得一補偏手,又聽喧囂說反修。
無 題
強將彌勒化維摩,苦逼群仙出大羅。
按劍尚嫌天下小,忌才偏恨古今多。
一錢不值非公論,萬壽無疆是挽歌。
堪笑孤行垂死路,任他掙扎繞盤陀。
刺 郭
淡抹濃妝多入時,兩朝恩遇鬢垂絲。
曾吹召對趨前席,又見謳歌和圣詞。
好古既能剽甲骨,厚今何苦注毛詩。
民間疾苦分明在,辜負掌中筆一支。
(責任編輯 趙友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