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干之同志是我1939年在陜北公學和華北聯大學習時的老師,也是后來我在華北聯大、中國人民大學所尊敬與共事的領導。他學識淵博、治學嚴謹,其學術風格與正直的人品一直影響著我,是我學習的楷模。
記得1939年的4月份,我由新四軍推薦來到陜西旬邑看花宮的陜北公學學習,當時陜北公學的教員當中云集了許多知名人士,其中就有何干之老師。雖然只聆聽他一次講課,但我已經通過他的著作從心中結識了他。1939年7月,中央在陜北公學、魯迅藝術學院、工人學校和青年訓練班的基礎上組建華北聯合大學,并準備開赴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深入敵后辦學。8月,我們華北聯大的師生就在羅瑞卿、成仿吾的帶領下,渡黃河、過鐵路、穿越封鎖線,何干之老師也是我們千里小長征中的一員。10月,我們終于抵達晉察冀邊區的根據地河北阜平的城南莊。在城南莊駐扎后,何干之給我們上了第一節課,至今記憶猶新。由于戰爭,僅上了一課就因敵人的掃蕩而被迫打游擊了。我清楚地記得,在城南莊的第一節課,是何干之老師講的中國的社會性質。他首先說中國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然后問大家,什么是“半”?如何理解這個“半”字?大家都不知道,沒有人能回答。何老師向我們解釋說,“半”就是過渡的意思,封建不完全了,在向殖民地過渡,自鴉片戰爭以來,我國深受外國侵略,強加在中國人民頭上的各種不平等條約,以及現在我們的國家正遭到日本等帝國主義國家的侵略,所以具有半殖民地性質,因此我國的社會性質是從半殖民地向殖民地過渡。何老師講課嚴謹又風趣,所以,至今印象十分深刻。
1940年春,隨著敵人對邊區冬季掃蕩的結束,我在華北聯大的學習生活也結束了,我被分配到邊區四中開始了我的從教生涯。1944年,我們邊區中學合并到華北聯大,1945年抗戰勝利后,華北聯大遷到張家口繼續辦學,成仿吾校長和何干之等從延安陸續回到張家口,從此也就與何干之老師奠定了共事的緣分。1946年,在國民黨反動派的進攻下,華北聯大從張家口輾轉撤退到冀中束鹿的杜家莊,華北聯大恢復了政治學院,院長就是何干之同志,我是他領導的財經系的一名教員和系主任,開始在何干之的領導下,按照正規高等教育的發展思路辦學。1948年,隨著革命形勢的變化,我們又遷到河北正定,組織上安排胡華與何干之老師二人教黨史、我教抗日戰爭史,從而有更多的機會向何干之同志請教和商討問題,我當時講義的很多地方都得到了何老師的指導。幾十年過去了,我還清晰地記得胡華住在前院,我在中間,何干之住在后院。我們三個一起在華北大學分區隊講大課時的情景也歷歷在目。
華北大學進入北京之后不久,更名成立中國人民大學,何干之同志任新成立的黨史系系主任,肩負起培養黨史教師和編寫中國革命史教材的重任。1953年,何干之老師編寫的《中國現代革命史》一書,一經出版,就被高教部定為全國高等院校的教材,廣泛發行。可以說,何干之對中國革命史課程的建設和黨的教育事業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50年代,社會上反右派、反右傾等一些運動不斷,中國人民大學校內也不平靜。正值大躍進熱火朝天的時候,我1958年下放河北安國任縣委副書記進行調研,我親眼看到了深翻土地,大煉鋼鐵的種種場面,讓我感到,這不是什么大躍進,而是實實在在的大破壞。我看了后心里很是不安,回來后我就分別給河北省委和國務院寫了信,學校的李培之同志帶我到中南海總理住處,當面向周總理作了匯報。結果1959年春,我正在東北出差的途中就被電報催著回校了。回來后,就有人通知我,犯錯誤了,反大躍進、反人民公社、反毛主席,是三反分子。接著就是停職和一連串的批斗,就在我被關押、遭受批斗壓力最重的時候,何干之同志特地去看我,一見到我,沒說幾句話,我就哭了,他也哭了。我說,干之同志,你是我的老師,我非常感謝你對我的同情,我認為我無愧于組織,無愧于人民。聽了我的話,何干之同志更是趴在桌子上哭個不停,哭得很厲害,口中喃喃道,你不反黨,你不反黨......老師信任的話語,給了我無盡的力量,讓我愈加珍惜與何干之同志的師生情誼和同志之間的友誼。
文革時期,我與何干之老師的遭遇一樣,一開始就被打倒,一起被“勒令”每天到教學大樓去掃廁所。我們常悄悄地湊到一起議論形勢,記得我們曾書生氣十足地討論什么是“走資派”,誰夠得上條件。干之說,我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系主任,算不上當權派,更算不上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也贊同他的觀點。“文革”中期,我們又常在一起勞動。一次在大操場拔草、刨地,干之同志這時已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烈日當頭,他一下子暈倒了,我在他身邊,一把抱住他,火速給他服下口袋里的硝酸甘油,和胡華一道把他送回家去。據胡華說,這已經是第二次暈倒了。就這樣,何干之同志遭到了“四人幫”的殘酷迫害,被關押、批斗、強迫勞動嚴重地損害了他的健康,但不能泯滅的是他心中的凜然正氣和對從事事業的熱愛。1969年11月,我是第一批到江西余江下放勞動的。有一天,我突然聽到何干之不幸去世的消息,心里非常難過地哭了。1972年返校后,由于學校解散,也未能去看他的家屬,很是遺憾。
這個遺憾后來得到了一些安慰,1973年1月15日,我特地找到干之老師的夫人劉煉同志,要她帶我去八寶山革命公墓看望干之同志。這時天空尚未晴朗,我站在他的骨灰盒前,百感交集、淚如泉涌,喃喃地說:“干之同志,我來看您了,我來晚了。……”我相信他會聽到的。
2006年5月是何干之同志誕辰百年,僅以此文表達我對先生的懷念之情。
(責任編輯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