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了。
昨夜刮了一夜的風,夜半的風聲里,我不能成眠。冬日的傍晚,父親孤獨地坐在院子里寒風中的情景讓我的心一點一點地疼起來,我把他那蒼白而冰涼的手握在我的掌心里的那一刻,我涼徹心骨,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是啊,我愛過父親嗎?在我親吻孩子粉嫩小臉的時候。我關心過父親嗎?在我為小金魚數著粒兒喂食的時候,我想起過父親嗎?
小的時候,父親一年難得有幾天和我們在一起,平日里,母親總是把公社里分的花生、糯米用竹籃裝好,高高地懸掛在房梁上。有時候我和妹妹饞得慌,就拿了竹竿去捅,由于用力太猛,竹藍被捅翻了,嚇得哭起來,母親沒有打我們,而是說,等到過年了,爸爸回來就可以吃了。于是,我和妹妹都盼望著過年。我們對父親的印象卻是模糊的。只知道父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我的心里,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小的時候踩了莊稼地里的油菜花父親要我和妹妹跪著挨打,我和妹妹偷吃紅糖要挨打,還有就是鄰居孩子告我的狀,父親不問原因要我向別人道歉。長大工作后,父親也退休回家了,每天,他非要我把長發盤起來,不讓我穿無袖的裙子,不許我遲到和早退……
那年冬天,我出嫁了。在農村,姑娘出嫁算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忙于工作的父親沒有回家,甚至沒有見過女婿是什么樣。母親叫我走了很遠的山路到鄉上給父親打了電話,父親沒有一句祝福的話,只說嫁人了就不是小孩子了,要勤勞、要懂得孝敬公婆。在迎親的嗩吶聲中,我想起父親的話,想到他不在身邊,我的心在頃刻間涼透,鞭炮聲里我聽到了心碎的聲音,頓時淚流滿面。當新娘的那種甜蜜和幸福頃刻間在我的臉上蕩然無存。這是我的父親嗎?他從來都不疼我愛我。
在農村基層工作的時候,那一年,我被提拔為領導干部,成為全市最年輕的科級女領導,當我滿懷喜悅地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朋友的時候,大家都為我高興,為我祝福。醉意朦朧中,我還是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我要讓父親為我感到驕傲和自豪。父親扭頭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說: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你應該知道,為官是一種責任,而不是榮譽,你應該一直努力,而不是沾沾自喜。聽了父親簡短的幾句話,我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又像被當頭挨了一棒,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在心里不停地詛咒父親,這是我的父親嗎?他從來都不關心我鼓勵我。
沒過幾天,我就遭遇了一場車禍,我不讓丈夫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我的腰椎粉碎性骨折,肋骨有三根骨折,渾身都是傷。在醫院里我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刻。最后,父親還是知道了,他趕到了醫院,看見蒼白無力的我,父親詢問了醫生關于我的情況,醫生告訴他說傷勢嚴重,有癱瘓的可能,因為我的左腿已經麻木了。父親聽了什么話都沒有說,轉身出去了。他再進來的時候,我看到父親的眼睛紅紅的。在我住院的一百多天里,父親天天為我送飯,我看他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提著保暖盒蹣跚走進病房,然后笨拙地一勺一勺給我喂飯。他不是燙著我就是把湯灑我一臉,我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不吃藥不打針不說話,我終于忍不住,粗暴地對父親說:你走,我不要你喂飯給我。說完,我咬緊嘴唇,故意不吃他喂的飯。父親生氣了,當著同室病友的面,他狠狠地訓斥我,罵我這么一點點挫折都接受不了,還什么干部呢!什么領導呢!有本事就好好吃飯,好好治療重新站起來!干自己該干的事情!我又氣又急,捂著被子大哭一場。那一刻,我恨死父親了,這是我的父親嗎?他從來就不了解我。
寒冷的長夜里,我一點一點想起父親來。冬日的傍晚,父親孤獨地坐在院子里寒風中的情景讓我的心慢慢柔軟起來。
父親老了,他的頭發全白了,他的一只腿萎縮了,走路需要拄著拐杖,過馬路要遭受性急的駕車人的白眼。如今我已為人母,我無微不至愛著我的兒子和丈夫,但我從沒有愛過父親,哪怕是走路時我們有力的一把攙扶,相聚時一個專注和關切的眼神,他講話的時候我們一份耐心的聆聽。
現在我終于明白,世間不是所有的愛都是溫柔的、纏綿的、溫暖的。父親的愛,像一條無情的鞭子,總是在我得意的時候無情地抽打在我的身上,讓我永遠保持清醒的頭腦,警醒我怎樣做人。多年來,我卻不曾領悟。
天亮了,風也停了。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歌,歌中唱道: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值得等待,當懂得珍惜以后回來,不知道那份愛還在不在……是啊,在擁有父親的時候,我是否曾經好好珍惜過?我決定為父親買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回家為他捶捶腿,陪他坐在寒風里的長椅上,握住他瘦削而冰涼的手,靜靜聽他講話,讓父親感受我的愛。
丫丫/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