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前的銀幕熒屏有不少僧人道士形象,而同時大陸佛教界道教界內部出版發行的刊物幾乎沒有那一家關心銀幕熒屏上的僧道形象。這種現象給我們提出了一些饒有興味的問題:為什么這些影視如此殷勤地與僧人道士拉關系?為什么現實中的僧人道士對此又表現得如此冷淡?二者到底是何關系?從文化的角度應如何分析之?[關鍵詞]僧道形象 市井文化 出世表象 世俗本質
如果我們注意觀察當前的銀幕熒屏,會發現很多影視產品,尤其是武俠影視,有不少的僧人道士形象,他們在影視中充當著各種各樣的角色;而同時,只要我們翻閱一下大陸佛教界道教界內部出版發行的幾十家真正宗教意義上的佛教道教刊物,會發現這些刊物幾乎沒有那一家關心銀幕熒屏上的僧道形象,仿佛這些世俗文化中塑造的僧道形象不曾存在似的。這種現象給我們提出了一些饒有興味的問題:為什么這些影視如此殷勤地與僧人道士拉關系?為什么現實中的僧人道士對此又表現得如此冷淡?二者到底是何關系?從文化的角度應如何分析之?
讓我們從真正宗教意義上的僧人道士形象說起。
佛教的創立者釋迦牟尼(意為“釋迦族的圣人”),幼名喬答摩·悉達多(意為“義成就者”),生于公元前6—5世紀的迦毗羅衛國(屬古印度,今尼泊爾境內),為該國王太子。王太子幼而心性慈慧、悲天憫人,長而睹人生弱肉強食、生老病死相,因發心求解脫之道。后不顧家庭勸阻,出家求道,經歷長期艱苦的參學自修過程,終于徹悟宇宙人生真諦,獲得大解脫。釋迦牟尼成道之后,便開始向世人教授佛理,普渡眾生,遂漸漸建立僧團與居士組織。佛教由是在古印度興起。釋迦牟尼入滅之后,在王公貴族與平民百姓的大力支持下,佛教在印度得到很大發展,形成了諸多教派。如部派佛教、中觀學、唯識學、密教等。隨著勢力繁盛,開始向外傳播,約于東漢永平年間傳至中國,并與中國本土儒道文化相抗相融,走上了佛教中國化的文化歷程。中國佛教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得到迅速發展,于隋唐時期達至高峰,形成諸多宗派,于宋元明清之際廣泛向民間滲透,影響了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佛教所要證得的最高境界是“空”,也即通過覺悟宇宙人生的夢幻不實去解脫對生老病死、人我眾生、恩怨情仇的執著,從而解脫一切痛苦。這個空,在釋迦牟尼的原始教法中,用“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寂靜”的命題來表達:在中觀學中,用“緣起性空”的命題來表達:在唯識學中,用“萬法唯識”的命題來表達:而中國佛教的禪宗,則把這種即色即心如夢如幻的宇宙人生實相,稱為自性、本心。佛教同一般哲學與世俗觀念的根本區別,就在于是否承認世界當下即空,此外別無實在的物質、理念或造世主。基于這種空的覺悟,佛教在心性修養與處世方式上便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方法與態度,如寧靜、無執、與世無爭、忍辱、慈悲、施舍等。
與佛教由外傳人不同,道教是中國本土土生土長的一種宗教,約形成于東漢期間,最初以一些民間教團的形態出現。后經兩晉南北朝多位高道整頓、開拓,獲得了重大發展。形成多家教派。至唐宋時獲得最高統治者的極高待遇,達到發展的一個高峰。道教以老子為教主,以《老子》、《莊子》、《列子》等為根本經典,以得道為最高目的。至于何為得道,如何得道,教內不同教派的解釋與做法則頗為不同,有的希望通過行善積德、修煉丹功以達到肉身長生、羽化飛升的目的,有的則致力于煉氣全神、識心見性,與佛教禪宗合流。道教的處世觀與佛教相類似,主張清靜無為、恬淡寡欲。
從以上敘述可以看出,真正宗教意義上的僧人道士形象,應該是一種出世的形象,應該是心性修養的導師、道德行履的典范。然而,當我們拿這種正統宗教所要求的形象去對照活躍于當前銀幕熒屏上的僧道形象時。卻發現他們不但相去甚遠,有的甚至完全相反。后者主要地不是與出世、清靜、超脫、慈悲、無我等聯系在一起,而更多地是與競爭、幫派、暴力、怪誕、金錢、酒色、超自然力量聯系在一起。
原因何在?原因就在于后者雖然披上了僧人道士的外衣,骨子里卻完全是市井文化的產物。所謂市井文化,現代性語境中又叫做市民文化、大眾文化、流行文化、俗文化。本質上是一種商業文化,按照商業邏輯運營,生產者以獲利為動機,消費者以消遣為目的,制作較為粗糙,精神品位較為低劣,同具有政治道德意義或藝術鑒賞價值的“人民文化(學)”與文人雅文化有著明顯區別。
市井文化中的低級部分不離三個基本主題:金錢、暴力、色情。要表現這些世俗主題,本應采用世俗的文化表象。但市井文化為什么一定要把與自身關系甚遠的出世的佛道形象強拉過來作為自己的文化符號呢?除了可以從歷史傳承方面追溯原因(古典社會也有描寫僧道世俗行為的通俗小說)。我們更應結合這些僧道形象的現代性特征展開分析。首先,大陸的市井文化主要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港臺市井文化的刺激下發展起來的,港臺的佛教道教比較興盛,市井文化的生產者易接觸到佛道的表面形象與表層觀念。有的還有一定的興趣,制作市井文化產品的過程中順手把佛道形象牽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并加以改造利用,十分方便。受其影響,大陸的市井文化生產者也東施效顰,紛起模仿,于是扮佛妝道蔚然成風。其次,大陸確立市場與競爭體制之后,社會關系急劇變化,心理環境變得惡劣,潛意識中的很多原始性因素浮上意識層面,作為其文化表象的怪力亂神紛紛亮相,文化的暴力感與怪誕感大大增加。在中國傳統文化的體系中,最具超人感與神秘感的文化部分無疑是佛教道教,市井文人借佛教道教的軀殼來表達自身的暴力心理與怪誕心理,幻想擁有超人的能力,渴望在社會競爭中取勝。再次,競爭社會使其中的每一個成員都不缺少生存的疲憊與心理的緊張,而佛教道教的教義教規展示了與世俗觀念完全不同的人生觀處世觀,可以給疲于奔命的俗人提供暫時性的心理按摩,潛在地對世俗社會有一定的吸引力。既想在世俗社會中爭名奪利,又不得不承受由此帶來的壓力,這種生存的困境與心理的矛盾,便表現為現代市井文化中既俗氣難除又能夠念誦幾句佛語禪言的僧道形象。
市井文化占用宗教表象帶來了相應的文化后果。市井文化的生產者對佛道文化的理解十分膚淺,往往從自己的想象與需要出發,任意改竄佛道教義教規。扭曲佛道文化形象,對觀眾構成誤導。市井文化的生產者不斷地向神圣領域擴張,敢于利用一切神圣事物謀取名利,(其他相關例子如惡搞紅色經典與紅色英雄)表明這部分人的心態趨于放肆,心性中的最后一方凈土已被蠶食。市井文化搶占宗教地盤,同時搶占文人雅文化地盤與革命文化地盤,勢力十分強大,表明中國的社會體制、文化性質正在改變。歷史的先例值得回顧: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卜迦丘,以充滿肉欲描寫的《十日談》向基督教挑戰,帶動了資本主義的文化心理;中國明清時期的若干文人,以同樣性質的描寫挑戰儒家文明,使古典社會的天理向近代的人欲滑動。今天的中國文化面臨著同樣的境況,只不過到底是復辟還是開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市井文化的基本功能,一是為大眾的世俗欲望提供刺激機會,二是為大眾的心理壓力提供釋放渠道。這種通過不斷地刺激精神以達到放松身心目的的方法,并不是什么好方法。欲望導致競爭,競爭產生疲勞,疲勞通過精神刺激來放松,放松是為了追逐新的欲望,形成了惡性循環,用佛教術語來描述,就是心理始終都在緊張的輪回中。只要看一看資本主義社會里心理病人的比例就可以明白??磥?,以什么樣的方式去釋放內在的緊張,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是不是一定要象市井文化一樣沉沒于暴力、色情、怪誕場景才能釋放內在的緊張呢?有沒有既不違反道德文明又能釋放心理壓力的方法呢?佛道信徒提供了答案,他們處理心理壓力的方法不是發泄釋放,而是化解升華,通過觀照宇宙人生的實相,通過開拓心靈境界,通過剝落心理塵垢,便可以使身心解脫,活得從容自在。只要讀一讀各種佛教文本,讀一讀真正的僧人的形象與心性,我們就能回答為什么現實中真正的出家人對市井文化中的僧道形象視若無睹,因為他們畢竟是“空門”啊。只可惜市井文化利用了佛教形象卻又扭曲了佛教形象,把一片心性的和諧意境化成了銀幕熒屏上的刀光劍影、酒色財氣、怪力亂神。
從市井文化的僧道形象中,我們讀到了人類的困境,讀到了人類生存的疲憊與放松的渴望。人類不應該永遠承受世俗競爭的痛苦,也難以完全放棄欲望渡到宗教彼岸。能否在人間建立一個和諧幸福的天國,使我們既不用沉湎于暴力中以求發泄,又不用孤獨地跑到宗教世界尋找解脫?這應該成為文化研究的重大課題。這個課題需要研究從根本上改造社會體制、文化性質、人性狀態、人際關系以增進人類整體幸福的辦法。社會主義文化比資本主義文化更加先進之處,就在于它敢于提出這個理想并努力實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