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境是使用語言的環(huán)境。在修辭學中,語境具體指修辭活動所依存的環(huán)境。歷來研究修辭的學者都很重視語境的作用,陳望道先生的《修辭學發(fā)凡》就是以題旨情境為修辭第一要義的。《發(fā)凡》提出的“六何”,即何故、何時、何人、何地、何時、何如,就是構(gòu)成語境的要素。今天我們主要從二者的關(guān)系方面談?wù)勑揶o活動中的語境。
一、語境是修辭活動賴以進行的依據(jù)
任何言語交際行為都不可能脫離一定的環(huán)境在“真空”里實現(xiàn),沒有語言環(huán)境,就沒有修辭,語境是修辭的生命。一切修辭現(xiàn)象都只能夠發(fā)生在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之中。在語言環(huán)境之外的修辭是根本不存在的。一句話,看表達是否得體、恰切,要看它是否與環(huán)境相適應(yīng)。我國著名作家老舍也曾明確指出,作家選用語言時應(yīng)特別注意“如此人物,如此情節(jié),如此地點,如此時機,應(yīng)該說什么,應(yīng)該怎么說。”這些都點明了語境是修辭活動賴以進行的因素之一。例如:
(1)黑夜,靜寂的像死一般的黑夜。(夏衍《包身工》)
單純看,只知道作者在描寫黑夜的寂靜、單調(diào)、缺乏活力,只有把它放在更為廣闊的文章段落中,這個句子才成為雙關(guān),才知道它不僅僅在描寫自然界的寧靜,還在揭示當時社會的暗無天日,包身工制度的黑暗。又如:
(2)還有一群姨太太,也大以請她們各自走散為是,要不然,“拿來主義”怕未免有些危機。(魯迅《拿來主義》)
如果不把這個句子放到整篇文章中,我們就不會想到這里的姨太太竟是指腐朽沒落的文化。
二、修辭活動的制約作用
倪寶元先生把語境分為三個不同的層面,一是背景,二是情境,三是句境。語境對修辭活動的制約也主要表現(xiàn)在這三個方面:
1.背景。背景主要指諸如歷史、地理、氣候、民族、時代、氣候等,它雖然不與交際活動發(fā)生具體的聯(lián)系,但卻對交際活動有著潛在的、更加深刻的制約作用。比如從氣候看,我們可以說“夏天的濟南,熱的像個小火爐。”卻不可以說“夏天的青島,熱的像個小火爐。”因為濟南是著名的四大火爐之一,而青島卻是著名的避暑勝地,說后者夏天像火爐顯然有違事實了。再如從民族文化傳統(tǒng)看,不同的民族也有不同的修辭活動。如西方喜歡把愛人或小孩比喻成可愛的小貓或小狗,而中國人則喜歡把小孩叫成“小鬼”“機靈鬼”。同樣是比喻恩將仇報的人,漢語以中山狼為喻,英語則以蛇為喻。從社會時代看,不同時代人們的審美情趣不同,對修辭活動的要求也不相同。如形容女人的美,古時是“櫻桃小口,楊柳細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現(xiàn)在我們形容女性的美不僅僅只注意外形了。“秀外+養(yǎng)內(nèi)=美”“知識女性的美”“成熟的風韻”等,既契合了時代的發(fā)展,又反映了現(xiàn)代人對美的追求。
離開廣闊深刻的社會時代背景,一些話語的真實含義,特殊含義就很難理解了。如:
中國一向是所謂“閉關(guān)主義”,自己不去,別人也不許來。自從給槍炮打破了大門之后又碰了一串釘子,到現(xiàn)在,成了什么都是“送去主義”了。別的且不說罷,單是學藝上的東西,近來就先送一批古董到巴黎去展覽,但終“不知后事如何”;還有幾位“大師”們捧著幾張古畫和新畫,在歐洲各國一路的掛過去,叫作“發(fā)揚國光”。聽說不遠還要送梅蘭芳博士到蘇聯(lián)去,以催進“象征主義”,此后是順便到歐洲傳道。我在這里不想討論梅博士演藝和象征主義的關(guān)系,總之,活人替代了古董,我敢說,也可以算得顯出一點進步了。 (魯迅 《拿來主義》)
在這里,如果不了解當時中國的社會背景,不了解國民黨反動政府的軟弱無能,就很難把握魯迅這段話的深刻含義,更不用說體會到其中的修辭運用的妙處了。
有時,要理解一些修辭活動還必須聯(lián)系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如《拿來主義》中,魯迅先生以“大宅子”比喻文化遺產(chǎn),以“魚翅”比喻文化遺產(chǎn)中的精髓,以“煙槍和煙燈”比喻文化遺產(chǎn)中已失去使用價值的舊形式,以“姨太太”比喻那些腐朽的、有害無益的東西。這里,如果不了解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不知道鴉片對近代中國的毒害,不清楚東亞病夫的孱弱,就不可能了解魯迅先生何以如此作比。
總之,不管是自然背景,還是人文背景,都制約著修辭活動的進行,在無形中刻上民族的、時代的、自然的烙印。
2.情境。倪寶元先生認為情境指交際活動發(fā)生的鋸具體時間、地點、場合以及交際行為所依存的具體事件,包括事件的原因、過程和結(jié)果。特定的情境決定了表達者只有采用與之相適應(yīng)的修辭方式,才能產(chǎn)生所追求的最佳表達效果。
沿著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朱自清《荷塘月色》)
路可以說是寂靜的、安靜的、清靜的,作者何以說是寂寞呢?因為作者當時正面對“四·一二”大屠殺,心情苦悶彷徨,不滿于現(xiàn)實,想要超脫卻又難以超脫,欲與人訴說卻又無人可訴,心情的寂寞是十分明顯的。“觀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寂寞的作者夜晚走在這條本就少有人走的路上,這路也只能是寂寞的了。這里,特定的情境選擇特定的修辭,特定的修辭又是緊緊適應(yīng)特定情境的需要。
3.句境。倪寶元先生認為句境指由語言材料構(gòu)成的言語環(huán)境。具體指角色間交際活動的語替性質(zhì),以及話語所依存的篇章段落,前言后語,上下文句。如語體不同,辭格的運用亦不相同。口頭語體重口語,簡潔明了; 書面語體重莊重、書面化。如公文語體的“句穩(wěn)詞妥,通體通順”(葉圣陶語);政論語體的鼓動性、邏輯性; 科技語體的精確性、嚴密性;文藝語體的形象性、情感性等。篇章是個有機的整體,篇章的形式在整體上應(yīng)保持一致。另外,言語所傳遞的信息也與上下文語境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我們都曾聽過這么一首祝壽詩:
這個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塵。
兒孫個個都是賊,偷得蟠桃獻至親。
這首詩構(gòu)思巧妙,兩兩相對,一莊一諧,很有趣味。看一三句,像在罵人,但讀二四句,又是極度地贊美。整首詩大起大落,收到了極強的藝術(shù)效果。究其原因,就因為作者成功地利用了上下文語境。
三、語境是檢驗修辭效果的憑證
修辭要求把修辭現(xiàn)象放在語境中研究,根據(jù)語境的需要,選用語言材料,運用修辭方式,體現(xiàn)修辭規(guī)律,才能顯示修辭效果。同一思想內(nèi)容可以有各式各樣的表達方式,采用哪種表達方式最好,往往決定于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表達效果的好壞,不完全在于語句本身,還要看在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中如何修飾調(diào)整語言形式。如:《黃橋燒餅》中把軍民關(guān)系比喻成燒餅和爐火,評判時只有把它放到具體的語境中,才感到這個比喻的貼切、新鮮。
又如“僧推月下門”和“僧敲月下門”兩句詩,也只有放到具體的語境中,才能體會到推的好處,敲的妙用。要表現(xiàn)與大自然渾然一體的寧靜,僧人月下歸來,推門入室的熟悉的歸家意味,自當用推;如要打破這大自然的寧靜,以動襯靜,則要首選敲了。表現(xiàn)的語言環(huán)境不同,選用的詞語亦不相同,離開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是無法評判辭格的好壞,交際的優(yōu)劣的。
弗雷格在《算術(shù)基礎(chǔ)》中說:“一個詞語只有在語句的語境中,才具有意義。”語境是修辭活動賴以正常進行的“交際場”,修辭活動也只有在具體的語境中,才有其生命和活力。任何脫離語言環(huán)境,孤立地研究修辭格的作法都是缺乏理論基礎(chǔ)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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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燕,山東萊蕪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