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貓

摘 要：《雨中的貓》是海明威早期的一篇通過象征手法反映兩性沖突的短篇小說。通過分析作家生活經(jīng)歷和小說反映的時代背景可以解讀“雨中的貓”所具有的多重象征意義：“貓”象征著孩子，“妻子”對“貓”的渴望表達了女性對母性的期盼，折射了美國20年代“新女性”對傳統(tǒng)女性角色的認同；“雨”象征死亡，暗示著人物命運的不幸，既象征著“妻子”流產(chǎn)的嬰兒，也預示著夫婦婚姻關系的解體；如果“雨中的貓”寓意婚姻關系解體的內(nèi)因：夫妻在對待生孩子的矛盾，則飯店老板讓侍女送給“妻子”的“大玳瑁貓”寓意婚姻關系解體的外因：第三者的插足。

關鍵詞：海明威；《雨中的貓》；象征；意義

中圖分類號：I0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6）05-0105-03

收稿日期：2006-01-10

作者簡介:賈艷萍（1972-），女，陜西戶縣人，長安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從事語言學和文學研究及教學工作。

批評家早就注意到，海明威的作品明顯帶有“男子主義”的傾向，他筆下的人物大多反映了男性的追求和態(tài)度。一些批評家甚至認為，海明威只擅長描寫男性，對女性的描寫多是粗線條（筆下的女性不是蕩婦就是同伴），并把這歸咎于海明威對女性的冷漠甚至歧視。隨著20世紀60年代開始的“女權主義”運動，海明威的作品受到許多“女性主義”者的抨擊，其影響也受到限制。海明威的作品是否是一邊倒的“男權主義”？在描寫兩性沖突中是否只關注男性世界而漠視女性的情感及需求？海明威是以何種方式揭示女性的內(nèi)心世界？本文通過分析海明威早期短篇小說的代表作《雨中的貓》中對女性角色的象征描寫，試圖說明海明威并非拙于描寫女性；相反，他能夠以嫻練的象征筆法描寫女性，揭示其內(nèi)心的渴望和矛盾。

一

《雨中的貓》是海明威早期的一篇通過象征手法反映兩性沖突的短篇小說，收錄在小說集《在我們的時代里》。故事內(nèi)容很簡單：在一個陰雨天，一對在意大利旅游的美國夫婦留宿在旅館里，丈夫躺在床上看書，太太站在窗邊眺望風景，無意中看見窗外有一只貓蜷縮在一張水淋淌滴的綠色桌子下躲雨。懷著惻隱之心，太太決定把那只雨中的貓抱回房間。然而等她下去以后，貓卻不見了蹤影。太太大失所望地回到房間。這時有人敲門：一位侍女站在門口，懷抱一只大玳瑁貓，說是旅館老板送給太太的。小說到此嘎然而止，留給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雨中的貓》故事情節(jié)平淡無奇，甚至可以說單調(diào)，然而讀者卻分明感到事情并非如此簡單。小說由三個場景構成：妻子尋找雨中的貓；妻子向丈夫傾訴對貓的渴望；旅館老板讓侍女送貓?！柏垺弊允甲越K貫穿著小說，就連小說的標題也是“雨中的貓”。讀者不禁要問：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的“貓”到底象征著什么？“貓”的故事后隱藏著什么內(nèi)容？

要回答這些問題，我們先來分析海明威進行人物創(chuàng)作的理念：“小說中的人物不是靠技巧編造出來的角色，他們必須出自作者自己已經(jīng)消化過了的經(jīng)驗，出自他的知識，出自他的頭腦，出自他的內(nèi)心，出自一切他身上的東西”。^[1]換言之，人物就是作家本人，人物的命運映射了作家及他所處的時代的命運。關于對象征寓意的解讀，弗洛伊德認為，象征寓意的聯(lián)想取決于個體的愿望^[2]，即象征物往往表達了人物的內(nèi)心渴望。所以，我們通過兩個視點：小說反映的時代背景和作家創(chuàng)作背景及生活經(jīng)歷，透視小說人物內(nèi)心世界，解析文本折射的象征意義，挖掘出小說的主題和作家真實的寫作意圖。

《雨中的貓》起草于1923年，當時海明威夫婦應朋友之邀訪問意大利。我們認為小說中在意大利海灘度假的“美國夫婦”影射當時的海明威夫婦。小說中喬治夫婦關系冷漠，集中表現(xiàn)在對“貓”的態(tài)度上。“妻子”不顧外面下著雨，執(zhí)意要去抱回雨中的貓，而丈夫的反應卻是敷衍不為：他說“我去捉”，卻在床上不起身；他說“別淋濕了”，卻任由妻子不打傘冒雨出去。沒有找到雨中的貓，妻子失望地回到房間，向丈夫傾訴對消失在雨中的貓的憐憫之情時，而丈夫卻置若罔聞，“又在看書了”；當她反復提出希望在婚姻生活里能有一只貓陪伴自己，丈夫先是敷衍，然后忍無可忍，喝令她“住口”，最后干脆不予理會，埋頭看書。喬治夫婦為什么對待貓有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貓”象征著什么？答案也許能從人物的原型--海明威夫婦的婚姻生活找到。海明威1921年結婚時才21歲，不愿擔負家庭的責任，所以一直反對妻子哈德莉生孩子，然而哈德莉因為長海明威8歲，結婚時已29歲，急切地想有個孩子，為此，夫婦常爭吵。這一年，哈德莉又懷孕了。在這以前，哈德莉懷過孕，但因為海明威的強烈反對而被迫流產(chǎn)。^[3]哈德莉第二次懷孕已經(jīng)30多歲了，她知道在這個年齡生孩子已經(jīng)不年輕了，所以執(zhí)意要把孩子生下來。而此時海明威才23歲，職業(yè)寫作生涯剛剛開始，他不愿為孩子所累，但又無可奈何，因為哈德莉畢竟是自己的妻子。由于哈德莉懷孕生子，海明威經(jīng)濟上不堪重負，所以他心情煩躁，從內(nèi)心深處厭煩哈德莉，這些情感都投射在小說《雨中的貓》里。當我們把小說中喬治夫婦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海明威夫婦聯(lián)系起來，就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貓”象征著孩子，“妻子”對“貓”的渴望表達了女性對母性的期盼；“雨”是傷心的淚水，渲染人物的心情，在小說中往往暗示著不幸和死亡，消失在雨中的貓象征著哈德莉第一次流產(chǎn)的嬰兒。無獨有偶，“雨”的象征意義在海明威后來另一部力作《永別了，武器》中也有所體現(xiàn)：女主人公凱瑟琳在難產(chǎn)中死去，孩子在母體斷氣，男主人公亨利獨自一人在雨中走回旅館。

小說結尾頗值得玩味。妻子失去了“雨中的貓”，內(nèi)心對“貓”的渴望又從丈夫那里得不到任何回應，失望地“望著窗外”，這時旅館老板讓侍女給她送來“一只大玳瑁貓”。如果“貓”的寓意是孩子，那么這位旅館老板和喬治太太之間就有某種親密關系。這個結論讓人吃驚，然而我們發(fā)現(xiàn)小說文本中有所暗示，反復7次描寫喬治妻子對這位旅館老板的喜悅之情：“……這個太太喜歡他。她喜歡他聽到任何怨言是那種非常認真的態(tài)度，她喜歡他那莊嚴的態(tài)度。她喜歡他愿意為她效勞的態(tài)度，她喜歡他那覺得自己是個旅館老板的態(tài)度。她喜歡他那張上了年紀而遲鈍的臉和一雙大手。她一面覺得喜歡他，一面打開了門……”。^[4]為什么喬治妻子會對一個老頭懷有如此強烈的好感呢？讓我們再回到“妻子”的原型哈德莉。哈德莉與海明威結婚時29歲，而海明威才21歲。作為妻子，哈德莉常為自己的年長而不安，而“旅館老板”的年齡讓這位“妻子”感到安全；海明威大男子主義特別嚴重，哈德莉得事事從他，而“旅館老板”對這位“喬治妻子”恭敬有加，態(tài)度“認真”；哈德莉想要孩子，海明威卻不愿承擔家庭責任逼迫她流產(chǎn)，而“旅館老板”善解人意，不僅讓侍女送傘給冒雨尋貓（孩子）的喬治太太，而且當喬治太太沒有找到雨中的貓時，他讓侍女送給她一只“大玳瑁貓”?？傊?，這位旅館老板具備了“喬治妻子”從她丈夫那里得不到的所有條件。小說的結尾預言了因為外力喬治夫婦婚姻生活將面臨解體。這個預言在海明威現(xiàn)實生活中不幸而言中，只不過這個外力不是男性，而是一位女性。不久，海明威和哈德莉的婚姻因為另一位女性的進入而瓦解。

二

《雨中的貓》雖取材于海明威的個人生活，但它的主題卻是深邃的，所映射的社會空間也是廣泛的。小說寫于20世紀20年代初，當時美國的女性地位正經(jīng)歷著巨大的變化，新女性重新定位自己在家庭和社會的角色，她們要求和男性平起平坐，不再扮演受男性庇護并服從于男性的傳統(tǒng)女性所扮演的角色。實際上，新女性更象男性，無論是外貌還是行為都是個“假小子”：她們留短發(fā)，穿短裙，并像男人一樣打高爾夫、駕駛汽車、抽煙喝酒；她們性格開放，工作熱情，追逐享樂。^[5]《雨中的貓》充分反映了海明威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對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進行的深刻思考。

海明威稱小說女主人公為“美國太太”，這就意味著這位“妻子”代表著所有美國女性，她的命運也就具有了普遍性。小說中這位美國太太“像個男孩子那樣，頭發(fā)剪得很短”，這正是當時新女性的典型裝扮。而不顧外面下著雨，拒絕丈夫的幫助，執(zhí)意要親自去抱回雨中的貓，甚至忘了打傘，這種企圖扮演傳統(tǒng)的男性所擔任的“拯救者”的英雄角色也是典型的新女性的作為。^[5]然而就是這樣一位新女性卻不再滿足扮演“男人”的角色，渴望回歸傳統(tǒng)女性的形象，想把“頭發(fā)留起來”，梳到腦后，“扎得又緊又光滑，在后腦勺扎個大結兒”，希望“現(xiàn)在是春天”，自己能有“一只小貓”（春天是繁衍后代的季節(jié)，一只小貓的寓意是嬰兒，也就是說她渴望做一個母親）。小說中女主人公作為新女性的代言人對傳統(tǒng)女性角色的渴望反映了女性在重新定位自己，希望能在傳統(tǒng)女性角色和新女性角色之間獲得一種平衡。然而這種愿望卻遭到了男性的否定：丈夫?qū)ζ拮涌释玫健柏垺保ê⒆樱┑睦淠畱B(tài)度表現(xiàn)了男性對女性傳統(tǒng)角色的否定；旅館老板送回一只大玳瑁貓這個行為從某種程度上否定了“妻子”扮演“拯救者”新女性角色的企圖。所以，不管是丈夫的冷漠不為還是旅館老板的所為都是男性對女性有所作為的否定。在兩性世界，男性因為站在女性的對立面，羈絆著女性無法實現(xiàn)完滿，在顛覆對方的同時也毀了自己，從而引起兩性世界的坍塌。

相對于海明威大多數(shù)作品中男性是敘述的焦點而女性只是邊緣角色，小說《雨中的貓》是海明威所寫的為數(shù)不多的以女性為中心展現(xiàn)兩性沖突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在這篇小說里海明威充分詮釋了將深刻影響他后來作品的寫作風格：從自己的經(jīng)歷和身邊生活取材，不動聲色地輕描淡寫，運用引起聯(lián)想的象征主義，含蓄地表達作品的基本思想。正如海明威后來所評價，這種象征性的含蓄描寫是“詩的技巧”，潛藏“在整個精彩的表面之下起支配作用，給不然也許是平面肖像帶來一種非常獨特的深刻性和生動性”。^[1]

參考文獻：

［1］ 董衡巽.海明威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

［2］ 茨維坦 ·托多羅夫.象征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 吳曉奎.海明威傳［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1.

［4］ 貝茨· 海明威的短篇小說［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

［5］ 唐納森.海明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Woman and Cat

--Interpretation of the Symbolic Meaning of Cat in the Rain

JIA Yanping

（Foreign Language Institute，Chang’an University，Xi’an 710055，China）

Abstract：Cat in the Rain is one of symbolic novels ever written by Hemingway.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rich meaning implied in the novel can be approached from the writer’s personal life and the social background reflected in the novel.“Cat” symbolizes “child”; the wife’s desire for a “cat”(child) reflects American New Women’s affirmation of women’s traditional maternal role in 1920s;“rain” symbolizes death， hinting not only the abortion of the child but also the end of marriage; if the “cat in the rain”(the death of child) is the internal cause of the collapse of marriage， then the “big tortoiseshell cat” offered by the patron is the external causes(extramarital affair).

Key words：Hemingway；Cat in the Rain；symbolic mea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