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森林文化與西方濃厚的樹木神學色彩不同,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和人文色彩,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它以樸素唯物辯證法和實用價值觀滲入人們的世界觀,宗教信仰和思維方式,以多種形式融進人們的衣食住行、婚喪嫁娶及社會生活,以不同的精神文明體現在林業科技進步和產品革新中。中國森林文化是結構完整、發育成熟且不斷再生、繁衍的森林文化。
關鍵詞:中國;森林文化;特色認識
中圖分類號:G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6)05-0090-06
收稿日期:2006-01-06
作者簡介:郭風平(1958-),男,陜西禮泉人,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園林史、林業史、森林文化等教學與研究。
上世紀末,江澤慧等一大批林業界資深專家認為“森林文化是以森林為背景,以人類與森林和諧共存為指導思想和研究對象的文化體系,是傳統文化有機組成部分”。[1]這一定義實質反映了中國森林文化的屬性,因為,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鼓吹“天人合一”思想早在3 000年前就由中國哲人提出,是中華民族的專利;而所謂的傳統文化也只能是中國傳統文化,因為世界四大文明古國只有中國文化歷經浩劫而爝火未熄,一脈相承,現存的各國各種族文明中也只有中華民族綿遠悠久。近年來,蔡登谷先生對森林文化有較為系統的研究,他從人與森林、人與自然關系出發,認為“在森林文化的基本概念與內涵中,應當以人為核心,以自然和文化為基本要素,把人融入自然,創造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強調“以人為本,天人合一”是森林文化的最高境界。[2]這些科學認識仍然直根于中國森林文化之中,因為歷代哲學家無不把天人關系、人際關系作為他們思想學說的最高目標和基本內容,強調天人關系的和諧統一,同時把天人關系的著眼點放在“人”上,肯定人的內在價值,實質就是體現以人為本,天人合一的理念。可見,中國森林文化博大精深,兼容并包,又特色獨具。然而在科研實踐中這個問題往往被人們混為一談,呈現出不見中國,惟見世界,不見樹木,惟見森林的情景。
一、中國森林文化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和現實的人文色彩
在西方森林文化中,認為樹木是一種不可理解的超越自然的物體,從而產生出樹木敬畏和樹木崇拜,而無論在宗教、神話或民間傳說中,都給樹木賦予了神的光環。如北歐神話中幻想有宇宙樹,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蘇美爾人也把宇宙看作從海洋中生長出的巨大無比的樹木;《冰洲遠古文集》認為“樹木的根系深達地獄,綠色的樹冠伸入天堂,因此,樹木把天堂、人間和地獄聯結在一起”;《圣經》記載,人類始祖亞當、夏娃受蛇的唆使,偷吃了伊甸園中善惡樹之果而犯了原罪,故而人一出生便有了罪。中國森林文化中亦有樹木敬畏和樹木崇拜現象,但與西方濃厚的樹木神學色彩不同,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和現實的人文色彩。
(一)重人世而不重仙界的人文情結
《述異記》載,盤古氏死后毛發化為草木,形象地表明人類生死與森林消長的關系;《淮南子》載,句芒為樹木之神,專管春天和生命;《山海經·海內西經》載,海內有生長美玉的珠樹,文玉樹、玗琪樹和不死樹(煉制長生不死之藥),這些樹木皆能令人食之不老;《博物志》載,湘夫人于蒼梧之野哭祭舜帝,淚下沾竹,是為斑竹,斑竹則為中國的愛情樹;《列子·湯問》載,夸父逐日,道渴而死,膏肉化為桃林;另外,數千年來國人把桃樹視為驅鬼避邪的樹木;《山海經·大荒南經》載,宋山上的楓樹林是蚩尤被黃帝殺死之后,他身上的桎梏(刑械)化育而成,象征蚩尤精神之不滅,似秋天的楓樹一樣火紅而美麗;《酉陽雜俎·天咫》載,月中有桂樹和蟾蜍,吳剛學仙獲罪,被謫貶月宮伐樹,而桂樹累伐不絕。這一傳說流傳頗廣,于是便有人間桂樹來自月球之說,所謂“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宋之問集》)《搜神記》載蠶馬故事,提到馬皮卷女化為蠶績于桑樹之上,因收益數倍于其他勞動,故而百姓們競相種桑養蠶。《海內十洲記》載,碧海中有地方萬里,多林木,同根偶生,名曰扶桑,食之壽比天齊。上述有關森林樹木的神話和傳說中,并沒有西方那種偶像般的、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神樹”,卻表現出生育人、長育人、護育人、養育人的寬厚而濃郁的人文情結。
(二)從動植物圖騰到姓氏的轉化,既表達了人們對森林動植物的敬畏,又反映了人們當家作主意識的覺醒
古代的中國人普遍認為某些森林動、植物與自己的祖先有種特殊的神秘關系,并以它們為本族圖騰,表達了人們對森林動植物的敬畏。伏犧、夏禹、共工、祝融、黃帝、匈奴等部落,均曾經以龍(可能是蛇與多種水生動物的結合產物)為圖騰[3];少暤部落以鳥為圖騰,商族以燕子為圖騰,半坡氏族以魚為圖騰,南蠻以狗為圖騰,夜郎以竹為圖騰;西羌以牦牛、白馬、參狼為圖騰;另外,黃帝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曾有熊、羆、虎、貔、貅、 等六種野獸前來助陣,這六種動物應當分別指代以各個動物為圖騰的不同部落。后來,這些最初作為圖騰崇拜的動植物逐漸成為民族或部落的標志轉化為姓氏又反映了人們當家作主意識的覺醒。直到今天,中國人的姓氏文化中森林動、植物崇拜現象還清晰可辨,如牛、馬、羊、虎、龍、熊、鹿,楊、柳、林、葉、花、梅、李等姓氏皆從上古圖騰演化而來。
(三)樹木作為國名、地名或村名的標志
中國森林文化中還有以樹木為媒介祭祀土地與五谷之神的活動,叫作社祀。《周禮》規定二十五家為社,“設其社稷之檖,而樹之田主,各以其田野之所宜木,遂名其社與野”。于是,后世“社木”、“社林”遍及全國。《淮南子·齊俗訓》載,“有虞氏之祀,其社用土”(土與杜通,杜為甘棠樹),《論語·八修》載,“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白虎通·社稷》載,“大社唯松,東社唯柏,南社唯梓,西社唯栗,北社唯槐”;《呂氏春秋·慎大》載,“武王勝殷……立成湯之后于宋,以奉桑”;《莊子·人間世》,載,“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史記·卦禪書》載,“高祖起,時禱于枌榆社”。由此可見,桑、杜、松、柏、栗、槐、櫟、梓、榆等皆曾為古代之社樹。后來,隨著分封諸侯,封邦建國制度的確立與發展,社樹由土地神的象征之木,逐漸成為郡國或地方的專有名稱,如春秋戰國時期的“杞”、“棠”、“杏”、“桃”、“櫟”、“檉”等均出自國名或地名。今天仍然有許多農村保留著以社樹取名的習俗,著名歷史地理專家史念海先生曾在《河山集》中用社樹與地名的關系來考證過歷史時期黃土高原植被狀況。
(四)森林神話寓言關乎國家興亡大事
《太平廣記》卷407“主一州樹”條載,東方荒外有豫樟樹,樹高千丈,胸圍百丈,上有玄狐黑猿,樹主一州。有九個大力士,操斧伐之,以占驗九州吉兇。如果樟樹斫而復生,則其州有福,樹木受傷則州官生病,終年不復生則其州滅亡。從表面看這是一條古代神話占驗記錄,實質要告訴人們一條道理,即森林有無關乎國家興亡之大事。其實,古代占驗之術不全都是無稽之談。如氣候占,星占,物候占,其中都有一些實踐觀察和總結的知識。這條資料恐怕也凝結著古人長期的觀察與思考的心血。采集漁獵時期的人們與森林相依為命是不爭的事實,在傳統農業尚未確立的先秦時代,山林經濟曾經是國計民生的一個重要部門。周文王臨終前總結治國經驗時提到“山林非時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長;川澤非時不入網罟,以成魚鱉之長;不卵不蟤,以成鳥獸之長”的保護森林、造福國家的林政方略;孟子看到森林的破壞曾經慨嘆“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于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對國都的森林消失進行猛烈抨擊;荀子主張“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斤斧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斬伐常養,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余材也”。下迄五代,人們仍然十分關注森林,南岳高僧玄泰法師目睹“衡山多被山民斬伐燒畬,為害滋甚,乃作《畬山謠》曰:畬山兒, 畬山兒,無所知。年年斫斷青山嵋,就中最好衡岳色,山松利斧摧貞枝。靈禽野鶴無因依,白云回避青煙飛,狷猱路絕巖崖出。芝樹失根茆草肥,年年斫罷仍在斫,千秋終是難復初”。(《五燈會元·卷六》)據史載,《畬山謠》被皇帝得知后,立即下詔禁止亂伐山林。由此可見,先民對森林在自然與社會生活中的地位認識之高度。而在這條神話占驗史料中,采取只見孤樹不見森林的方法,把一棵樟樹夸張為高千丈、圍百丈,主九州吉兇的神樹,以表明森林有無關乎國家興亡大事之理。
二、中國森林文化是結構完整發育成熟的文化
筆者曾經從文化的內涵中歸納了三個方面,即意識形態、生活方式和科技與精神的物化產品。[4]從這一視角看,中國森林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在數千年的傳承和發展中,以樸素唯物辯證法和實用價值觀滲透到人們的世界觀、宗教信仰和思維方式中,以不同的形式融入到人們的衣食住行、婚喪嫁聚及社會生活中,以不同的精神文明體現在林業科技進步和產品革新中。因而,中國森林文化堪為結構完整、發育成熟的森林文化。
(一)森林文化在傳統思想中的滲透
《易·系辭下》載,“古者包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這里的“地宜”當指土地所適宜生長的草木。八卦的八種符號據《周易·說卦》解釋,其中與林木有關者就有乾、震、巽、坎、離、艮六卦,表現了樹木在中國古代自然觀中的重要地位。“乾為天”,“為木果”;“震為雷”,“為閬竹”,“為萑葦”;“巽為風”,“巽為木”;“坎為水”,“為弓輪”,“其于木,為堅多心”;“離為火”,“其于木也,為科上槁”(是空心樹的意思);“艮為山”,“為果”,“其于木出,為堅多節”。正是在這多種解釋中,八卦符號不斷排列組合而推演出很多卦象,以判斷吉兇禍福,而林木成為早期樸素唯物主義思想中最為活躍的一個因素。
“五行說”是繼“八卦說”之后較早的樸素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尚書·洪范》載:“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左傳·襄公》載,“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廢一不可”。《國語》載,“故先王以土與金、木、水、火雜,以成百物”。表明“五行說”不僅承認物質存在,還認識到事物差異、聯系、因果和矛盾。值得關注的是古人對林木的觀察與思考,“木曰曲直”,道出了林木的哲理,是森林利用思想的飛躍。過去人類只知構木為巢,以木材取火或以木棒為武器,當人們認識到木材可曲可直的道理后,就自然把它加工成各種建筑材料,農器家具、舟車轎輿及其它生活日用品,極大地拓展了林木的利用范圍,亦不斷深化了森林利用思想。
在五行說中,由于存在五行相克說和五行相生說兩種理論,林木則相應被賦予了不同的功能。“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的循環鏈表示五種物質的相互制約關系。對于林木而言,“木克土”表示樹木可以從土壤中吸取營養(以土壤為食物),用龐大的根系固定土壤,不使水土流失,因而,人們很早就運用這一原理懂得了無論什么性質的土壤都有適宜的林木。(《管子·地員》)另方面,“金克木”表示即使參天大樹,巨木堅材,最后都要被刀砍斧削,表明當時提倡使用金屬工具以砍伐林木的思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的循環鏈表示五種物質相互依存和相互轉化關系。對于林木而言,有水樹木則生長茁壯茂勝,無水或缺水則樹衰竭死亡;另方面,“木生火”表明無論任何樹木最后必將化為火,變成人類飲食、取暖的熱能,亦表明當時存在著另一種提倡以火焚林的思想,我們拋開兩種學說的政治文化內涵不論,就森林文化而言,“相克說”的森林利用思想是以金屬農具加工利用林木,“相生說”的森林利用思想是以林木為取火材料,以林木為熱能的源泉,甚至倡導焚林而獵,焚林而耕。另外,相克相生兩種學說都把林木納入宇宙物質的無限循環之中,尋求一種和諧與平衡。回顧我國數千年的林業變遷史,正是在社會物質生產需要的前提下,通過金屬刀斧的砍伐和焚林而獵,焚林造田等活動,使森林面積不斷減縮,又通過物質循環、和諧、平衡、再生等思想的影響,是我國許多地區青山常在,森林用續利用,并沒有出現其他文明古國中林毀國亡種絕(如古埃及、古印度)的悲慘結局。
在中國森林文化觀念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意識形態便是宗教信仰。中國佛、道兩家中皆有象征天界仙國的樹木花卉,如佛教的菩提樹、蓮花、海棠、丁香、菊花,道教的松、柏、銀杏、桂樹、香樟、水杉等。它們把草木鳥獸看得與人類一樣是有靈魂的,追求一種民胞物與的境界,提倡愛生而不殺生。為此,不惜以法戒形式訓導。《太上洞玄寶業報因緣經》載,“人之愛生,未有不從先業者來,故稟神挺質,各有因緣,罪福吉兇,惡從其業……乃至鳥獸蟲魚雞犬草木亦復然也”。同書又載“道邊立井,建立義堂,種植果林,撫養勞苦”。《無上秘要》載“道學不得火燒田野山林”。正是佛道等宗教意識中給林木以很高的地位,使某些珍稀樹木如水杉、銀杏等被稱為活化石的樹木才得以保存。并且,在現實生活中人們普遍認識到遠離城郊的寺觀附近皆有一片郁郁青青的森林,即是在那不毛之地的沙洲和荒山禿嶺,哪里有寺觀,哪里就有綠洲。上個世紀四十年代著名學者范長江在祖國西南、西北壯游,沿途所見寺觀附近林木繁榮,嘆為觀止。[5]直到今天,這種現象基本沒變,表明宗教的確對森林有天然而神圣的保護作用。
(二)森林文化在民族風俗習慣中的融入
我國是個具有五千多年悠久文明史的國家,有積淀深厚的傳統風俗習慣,這些風俗習慣中亦含蘊著許多森林文化現象。
重陽節又名“重九”,是我國古代比較典型的社交游樂節日。《西京雜記》載,劉邦的寵妃戚夫人有一侍兒名賈佩蘭,每遇九月九日,便“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同書又載,“三月上巳,九月重陽,士女游戲,就此祓禊登高”。表明早在秦漢時期,重陽節這天就有登高,飲菊花灑,佩茱萸等內容。茱萸是一種藥用樹木,有吳茱萸、山茱萸和食茱萸三個樹種,果實皆為紅色,分別治吐瀉、消化不良、陽痿遺精、暖胃、驅蟲、治寒熱,被認為是延年益壽的樹木。而菊花凌霜不枯,氣味芬芳,又被認為是消災免禍,避兇就吉的佳品。九月九日,正值中秋季節,秋高氣爽,山青云淡,瓜果飄香。當此良辰佳日,邀請高朋,身佩茱萸紅果,攜帶菊花佳釀,欣然結伴登高,極目遠眺,那燦爛的山花和壯觀的森林,美麗的園林和神奇的寺觀,綺麗風光盡收眼底。由此導致園林、寺觀和森林風景名勝旅游活動的勃興。據《燕京歲時記》載,清代賞菊規模最盛,“每屆重陽,富貴之家以九花(菊花)數百盆,架庋廣廈之中,前軒后輊,望之若山”。于此同時,“都人提壺攜榼,出郭登高。南則在天寧寺,陶然亭,龍川槐等處;北則薊門煙樹,清凈化城等處;遠則西山八剎等處”漫游。南方吳越之地重陽登高旅游的風俗尤為奢靡。據《清嘉錄》載,杭州人重陽節在吳山登高,山上有“牽羊賭彩,為攤錢之戲”;還有“鼓樂酬神,喧闐日夕”;或“借登高之名,遨游虎阜,簫鼓畫船,更深乃返”。清人申時行《吳山行》云:“九月九日風色嘉,吳山勝事俗相夸。闔閭城中十萬戶,爭門出郭紛如麻。拍手齊歌太平曲,滿頭爭插茱萸花”。
清明節俗稱鬼節,祭祀親友亡靈的節日,古人有灑酒祭奠的習慣。南宋夢無老《夢梁錄》載:“清明日,官員土庶俱出郊省墳”。這時,正是大地回春,陽氣回升的時節,郊野省墳,車馬往來,四野如市,后來發展為踏青即有觀賞郊野花木及山林風景之意。又由于此時大地萬物復蘇,春萌草青,家家戶戶開展插柳植樹活動。諺語云:“清明不插柳,死后變黃狗”。實際上清明植樹不一定都是柳樹,因為這是一個祭祀親人的節日,所栽植的樹木很多,和我國另一種風俗--陵寢植樹制度結合起來。《周禮·春官》載,冢人“掌公墓之地,以爵等為丘封之度,與其樹數”。即是說,當時依爵位等級來制定墳壟的高低大小與種植樹木的種類。據《春秋緯》稱:“天子墳高三仞,樹以松;諸候半之,樹以柏;大夫八尺,樹以欒;士四尺,樹以槐;庶人無墳,樹以楊柳。”《水經注》載:“孔里夫子墓塋方里,弟子各以四方奇木來植,故多諸異樹”。《太平廣記》載:“魯曲阜孔子墓上,時多楷木”;“平原郡高苑域西,晉寧州刺史辟閭允墓前,有白銀樹二十株”;漢樂府民歌《平陵東》載:“平陵東,松柏桐”。另據筆者研究,桑、榆、楸、梓等也常作為陵寢樹木[6],近代以來,清明節植樹愈來愈不限于陵寢,而是涉及房前屋后,四旁綠化,因此栽植的樹種就更多更廣。
又如流行于甘肅、寧夏、青海等省區的花兒會,深受漢、土、回、東鄉、撒拉、保安等民族百姓的喜愛。關于花兒會的來源就滲透著濃郁的森林文化。[7]據說青海土族自治縣丹麻原是一片花草豐美,林木森森的地方,每當六月林青木秀,山花爛漫,土族少男少女結伴于此唱花兒。有個土司為了禁唱花兒,便把森林伐光。此后大旱三年,顆粒無收,餓殍遍野。有一年六月,一對少年男婦來到這里唱起悲苦的花兒,頓時大雨傾盆,人們歡喜若狂,紛紛趕來唱花兒。待雨過天晴,卻不見這對少年,只見平地長出兩棵濃蔭蔽日的白楊。可見,花兒會表達了人們對林木暢茂,山川秀美的無限期盼。除了傳統節日風俗之外,人們的日常生活對發財樹,搖錢樹的供俸,衣食住行等活動對森林動、植物利用,無不浸潤著森林文化,在此不贅。
(三)森林文化在林業科技進步中的體現
我國人民在創造森林文化的同時創造了發達的林業科技文明。《逸周書》載,周文王曾規定“山林非時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長”,這是見于史冊的“森林永續利用”說最早雛型。《周禮》強調“土宜之法”,分別指出山林、川澤、丘陵、墳衍、原隰所宜動植物,并要求植樹時“各以其野之所宜木”。《管子·地員》將土地按地勢、土質、泉深等因素劃分為平原,丘陵和山地,然后再按土壤質地、顏色、酸堿、肥力等因素劃分為18類,并分別指出了各類土壤適宜生長的樹木,被譽為我國古代最好的植物生態地理學著作,為后世“適地適樹”學說奠定了基礎。《呂氏春秋》有關于樹木生理習性的記載,如“果實繁者,木必庳”,“樹木數徒則矮”,“楓桐之樹,生而速長,故其皮肌不能堅。樹檀以五月生葉,后彼春榮之木,其材強勁”等等,表明人們對樹木營養與生殖生長有較深入的思考。西漢《汜勝之書》和東漢崔實的《四民月令》都有培養低干桑的記載,說明當時人們已懂得采用修剪方法調節樹木的營養生長和生殖生長,促進樹木朝一定方向發育,更好地為人類經濟服務。秦漢時期,我國喪葬制度中,有黃腸題湊技術,采用成千上萬根去皮柏木堆壘而成,再以木炭吸潮,膏泥封固,使墓內形成恒溫、恒濕和缺氧等環境,顯示了我國當時的木材防腐技術的世界最高水平。[8]東漢蔡倫用構樹皮等造紙,開世界木材造紙的先河。東晉稽含的《南方草物狀》記載了以黃猄蟻防治柑桔害蟲的方法,成為世界上生物防治害蟲的最早記錄。稍后的劉宋戴凱之《竹譜》記載我國南方所產竹類數十種,介紹了每種竹子的形態,生理特性,產地和用途,是最早的專論竹子的綜合文獻。同期的賈思勰著《齊民要術》記錄林業科技篇幅約占全書的四分之一,包括樹種的采集處理,育苗造林,幼林撫育,病蟲害防治,林木采伐,果樹栽培以及林副產品加工,貯藏、技術等,標志著我國傳統林業科技的成熟。
宋代陳翥的《桐譜》記載了六種桐樹,將白花桐與紫花桐歸為一類,與今日劃分泡桐屬相似,又將這兩個樹種與油桐、刺桐、梧桐、貞桐加以區別,表明我國樹木分類理論達到科學化程度。膠合板的雛型--襞疊板的發明,標志著我國木工技術領先于世界前列。與此同時,木材加工技術取得了飛躍發展。元代的《務本新書》、《農桑輯要》等提出“種樹無時”,“莫令樹知”,即栽植樹木時,要采取遮蔭,樹根帶土球、澆水等措施,以保持樹木水分的相對平衡,表明當時植樹造林理論已取得長足發展。這一理論即使今天仍有較高借鑒價值。明清時期,徐光啟的《農政全書》等記載的插杉法和油桐,烏桕栽培法科學合理,便于操作,迄今為林業生產所沿用;在木材采運方面,發明了集材滑道(溜子)和架空索道(天車);在林木經理方面,發明了計量杉木材積的“龍泉碼”;在木材加工方面,竹木造紙工藝精良,質地輕糅光滑,明清家具選料考究,造型別致,風格迥異,各有千秋。另外,榨制桐油,放養白蠟蟲、槲蠶,制取樟腦和樹木染料等技術亦遠邁年代。我國的林業科技文明在較長的歷史時期在人類森林文化中居于領先地位,為世界林業科技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三、中國森林文化的核心是注重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動力是與時俱進
(一)和諧精神是中國森林文化的優秀基因
四大文明古國中,惟有中國森林文化獨存與世。歷史時期,這些古老的民族由于盲目地毀林開荒,破壞自然生態平衡,受到了大自然的殘酷懲罰。古巴比倫是中亞農業文明的搖籃,公元前3700年就已建立了強大的奴隸制國家,然而,“美索不達米亞、希臘、小亞細亞以及其他各地的居民為了想得到耕地,把森林都砍光了。但他們夢想不到,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成為荒蕪不毛之地”。[9]古埃及文明孕育繁榮了尼羅河流域,公元前4000年這里曾出現了聞名世界的政治經濟文化,但是由于盲目開墾,亂砍濫伐,是森林消失殆盡,導致古埃及文明的消失。古印度也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距今三千年前就在印度河流域創造了豐富而發達的文化,由于森林灌叢及草地遭到毀壞,導致自然災害頻仍,最后在異族入侵中無力反抗強暴而歸于寂滅。這些種族和國家的消亡原因也許很多,然而,他們共同的一個問題就是缺乏優秀的森林文化。
中國是四大文明古國中惟一幸存的國家,她也曾經歷了其他文明古國遭遇過的磨難。黃土高原所以干旱貧瘠,也是數千年亂砍濫伐,毀林開荒,毀草開荒的結果。絲綢之路上曾有多少水草豐滿、牛羊歡鬧的古國古城,隨著森林灌木和草地的消失而消失,歷史上曾經顯赫一時的少數民族如樓蘭、龜茲、高昌、大宛、月氏、黨項、赫連勃勃等永遠埋葬在無邊的沙海之中。從一千多年前的唐代以后,號稱“帝王之都”的西安再也沒有成為一統全國的首都,北宋以后經濟、文化中心徹底退出黃河流域。盡管如此,中華民族并沒有因此而消亡,原因也是復雜多樣,而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中華民族注重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這是凝結在中國森林文化血液中的優秀基因。由于她的存在,惡化的生態環境可以得到改善,失調的農林牧關系可以得到改良,殘酷的農牧民族斗爭可以得到緩和。
(二)與時俱進是中國森林文化不斷繁衍、發展繁榮的動力
中國森林文化不是純粹的森林樹木或森林動、植物文化,而是以此為基礎不斷再生、與時俱進的文化。先民在與森林山川發生關系,交流與溝通中,一方面墾辟山林,變草萊為桑田,發明了森林食品,木石工具,木構建筑和宮苑園囿等物質文明;另一方面人們置身于青山綠水間,面對包羅萬象的森林和博大精深的自然,逐漸領悟其美感和神秘色彩,創造了森林動、植物圖騰崇拜、花鳥畫、山水畫與山水文學等精神文明。隨著整個社會文化的進步與繁榮,人們對山、水、樹木,花草及動物等生態因子的認識愈益深化,森林文化又不斷與時俱進,形成包括園林文化、花文化、竹文化、茶文化、桑文化、森林狩獵文化、森林觀賞文化等一系列獨具特色的綠色文化。新世紀伊始,林業作為社會產業經濟的時代已成過去,隨著“資源問題”、“生態問題”、“環境問題”、“綠色食品”、“可持續發展”等問題的突出,森林文化亦將不斷與時俱進,再生繁榮,出現更多更美的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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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hinese Forest Culture
GUO Fengp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Northwest AF University, Yangling,Shaanxi712100, China)
Abstract:Being different from rich tree theology in the west,the Chinese forest culture with vivid national characteristic and humanities color is an organic part of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It seeps into people’s world viea faith and thought manner with simple dialectic and practical value; melts into people’s basic necessities of life,marriage and funeral and social life with various forms;embodys in forestry technology progressing and product reforming inside different spiritual civilization.The Chinese forest culture is a kind of one which is complete in construction,mature in growth and continuous in rebirth and multiplication.
Key words:China;forest culture;understanding of characteris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