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生父母”登臺

梅瓔迪　陳統奎

獨生父母現象以及獨生父母架構的新家庭模式究竟意味著什么？

中國，迎來了第一代獨生子女養育第二代獨生子女的時代，“獨生父母”這個新概念也隨之產生。在人類生育史上，這是一個富有民族個性和時代特征的專用名詞。

上海是中國獨生父母比例最高的城市。１９７９年，這座中國最早實行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城市開始頒發獨生子女證，３年后，全市獨生子女占出生人口的比重已經高達８１．８２％。

２０多年過去，昔日的獨生子女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年齡大都在２５歲上下，有的已經結婚，生兒育女，有的尚未成家，但也到了婚育年齡。

未來１０年，將是第二代獨生子女出生的高峰期，１０００萬個獨生父母架構的新家庭模式將出現在上海等大中城市中，漸漸取代千百年來的傳統家庭模式。

新角色之變

２７歲的陳瓊懷上利雷就完全是一次意外，在奉子成婚后，她其實還沒有準備好迎接自己的新身份。

“她上學時就特別喜歡玩，下課后就和一群外班同學結伴‘流竄在學校旁的舞廳、溜冰場、網吧，很少能看到她安靜地一個人待一個晚上?！碑旉惌偟恼煞騽⒗ケг够楹笏廊煌嫘圆粶p時，和陳瓊同窗４年的劉笑雨毫不驚訝。

隨著妻子的身子漸漸沉重，劉昆開始意識到自己身份的改變，他已經不僅是家中的獨子，馬上將成為父親。原本成天陪客戶吃飯娛樂的他，開始有意識減少晚上外出的時間和次數。

可是，劉昆發現，在孩子才幾個月大、最需要母親照顧的時候，陳瓊又開始頻繁地外出活動了，“她把孩子生下后，就請了一個保姆照看，自己不僅回復到全職狀態，而且每次公司有外地項目時，她總不會錯過游山玩水的機會。”在劉昆的眼中，陳瓊這個母親“很不合格”，就連最基本的奶粉調配她都不會，更別提給孩子換尿布和洗澡了，“有時候我會覺得保姆比她更像一個母親?！?/p>

自己還沒有玩夠，“獨生一代”卻已悄然向“獨生父母”轉換。上海市社會科學院提供的調查數據顯示，目前全國范圍內獨生子女結婚的比例已經接近３０％。

“新生兒的啼哭聲，打破了世界的平衡和寧靜。面對亂糟糟的生活潛流，有的獨生父母面露尷尬之色?！鄙虾Ｗ骷谊懥稚凇吨袊谝淮毶改刚{查》一書中寫道。

眾所周知，第一代獨生子女成長過程伴隨著各種爭論，隨之而來的是，自私、叛逆、糖水中泡大的小皇帝小公主等等各種標簽，以及“缺乏責任感”、“自私自利”等貶義概念?！暗谝淮毶优褪潜池撝@樣一個沉重的十字架一路走來，有時代的缺陷。”陸林森對《新民周刊》說。

陸林森講述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真實故事。

蔚蔚是一個“獨生母親”，孩子５個月的時候朋友們過來看望他們，大家一邊七嘴八舌地圍著看寶寶，突然，寶寶哇哇哭了起來。蔚蔚一把抱起孩子，急急忙忙走進衛生間。

不一會兒，蔚蔚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捏著鼻子走出來了。

“這孩子拉屎了，實在太臭，等他爸回來再給孩子換尿布吧?！蔽滴狄荒槺?，朋友們卻個個面面相覷：尿布臟了，干嘛不換塊干凈的，還要裹著它？“我和他爸爸有分工，我只負責抱孩子，奶孩子，換尿布是他的事?！?/p>

顯然，由過去的“小皇帝”到今天的“責任人”，獨生父母的人生轉換并不順暢。據上海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的抽樣調查，７１７名獨生父母中有三分之一沒有當爸爸媽媽的心理準備，與非獨生父母相比，在育兒觀念和解決問題的方法上，都帶有鮮明的時代特征。

新社會議題

誠如專家所言，獨生父母現象是國人必須重視的新國情，“必須清醒地意識到我們和社會的共同責任”。然而，獨生父母現象以及獨生父母架構的新家庭模式究竟意味著什么，“我們和社會的共同責任”在哪里？

這是一個新的社會議題，不僅尚未見諸政府部門的議事日程，亦未見公眾過多關注。

作為《中國第一代獨生父母調查》一書的作者，陸林森接觸了很多獨生父母，他對這個問題的思考或許能給社會一些觸動。他說，在很多父母眼中，第一代獨生子女還未長大過，“一群小屁孩子”，然而，仿佛是突然之間，人們發現這些孩子紛紛生兒育女，變成獨生父母了，由此引發諸多社會問題，還未引起足夠警覺。

從獨生子女轉變為獨生父母，陸林森說這是一個“生命蛻變”，這個轉折“意味著婚姻或家庭意義的重組、調整、確認及新角色的建立。適應能力差的個體往往不知道該如何去適應人生中的這一變化，覺得難以適應，因而產生種種婚姻家庭問題，有的甚至因此拒絕或推遲懷孕生子的時間”。

另一個突出的問題是，中國的傳統家庭結構正在悄悄發生著變化。人們把獨生父母構架的新家庭結構稱之為“４２１家庭”，即“四個老人，兩個獨生父母，一個孩子”，權力最大的不是年齡最大的家長，而是年齡最小的第二代獨生子女，即“獨獨一代”。這是一個以孩子為中心的家庭結構，區別于傳統的以夫妻軸為主的橫向核心家庭模式，新的縱向型親子軸將取代夫妻軸。

“第一代獨生子女親屬關系的簡單化使第二代獨生子女家庭不可能和傳統家庭一樣有復雜的叔伯、妯娌、姑嫂等關系，但城市中三代同堂的現象將會越來越多?！标懥稚f，獨生父母構架的“４２１家庭”，將使中國的家庭變遷趨勢走出一條反現代化的道路，與著名人口專家帕森斯的假設背道而馳。帕森斯２０世紀初指出，現代化對家庭的最重要影響之一表現在家庭結構從擴大家庭向核心家庭變遷。

關鍵是，“４２１家庭”對“獨獨一代”的成長意味著什么？“４２１家庭”也很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在獨生父母尚未摸索到如何去帶大下一代時，他們的父母就已迫不及待地越俎代庖了。根據包雷萍在上海做的抽樣調查，４５．７％的獨生父母家庭由祖輩父母照料孩子，非獨生父母中這一比例僅為２８．１％。

包雷萍向記者反映了一個值得警惕的新趨勢，隔代撫養“‘小耗子比較容易早熟，他們的童年期太短，這樣很不利于一個人的成長，有實證研究表明，早熟的孩子將來的發展很有限制”。包雷萍舉例說，“小耗子”甚至懂得“挑撥離間”，利用祖輩和父輩兩代人管教他們的觀念沖突，故意制造矛盾，然后乘機得利。

“這些小孩子很狡猾?！卑灼颊f，這種現象不知是喜還是憂。

陸林森擔心的是，獨生一代的父母會將自己的孫輩當作是自己的第二個孩子來撫養，用半個世紀前的傳統觀念，來培育成長軌跡完全不同的獨生一代的下一代。而近年來的獨生子女研究認為，人格和各種行為特征的養成，家庭教養方式是根本原因。

“生活的傳承在獨生父母這一代遇到了未及想象的障礙，如何讓自己的獨獨一代能在健康平和的氛圍下成長，不再像獨生一代面臨那么多偏見和標簽，是我們社會需要來解答的新課題?！标懥稚嵝颜f。

１９８０年代，中國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讓世界矚目的改革開放，還有一件就是計劃生育。這兩件大事，一件改變了中國的物質生產方式，另一件改變了中國的人口生產方式。而后者，還在改變中國的人口成長歷史，并誕生了一個頗具中國特色的新名詞——獨生父母。

毋庸置疑，獨生父母現象已經出現，并且在隨后的歲月里愈加凸顯。問題是，社會知道他們已經闊步來臨了嗎？社會知道怎樣關照這個龐大的新興群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