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訴權與刑事和解的相容性
公訴權,是指國家賦予檢察機關代表國家提起訴訟,要求法院予以審判,使國家刑罰權得以實現的重要權力。一般來說,公訴是追究犯罪人刑事責任的,而刑事和解則是以和解的方式來解決刑事案件,二者好像不相容。實際上,公訴權不僅與刑事和解相容,而且公訴制度為刑事和解提供了很好的載體。
(一)公訴與刑事和解在價值取向上的契合。一般來說,公訴就是追究犯罪人的刑事責任,通過懲罰犯罪來保護社會,而從宏觀上講,懲罰犯罪首先就是為了保護被害人的利益。通常觀念,國家對被害人的保護已融入到對犯罪的懲罰和保護社會上。刑事和解的理念是恢復性司法,而恢復首先是被害人利益的恢復。正是由于刑事和解首先以關注被害人利益為核心,其才得以發展。所以,從這一點來看,二者并不矛盾。另外,從刑事和解的過程和結果來看,其不僅關注被害人的利益,還重視加害人的利益保護。實際上,刑事和解的結果,加害人得到了很大好處。在我國,作為法律監督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公訴權,也并非單純的追究犯罪人的刑事責任,保障犯罪人的人權也是其應有之義。因為檢察機關若為單純追究犯罪人刑事責任,就沒有存在必要了。
(二)公訴與刑事和解在目的上的統一。追究犯罪人的刑事責任的最終目的無非是為了預防犯罪,包括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而刑事和解的最終目的也是預防犯罪。就特殊預防而言,加害人已經悔罪,其人身危險性消失,不會再犯;就一般預防來說,對于輕微的刑事案件,實行和解不訴能達到一般預防目的。因為輕微刑事案件的社會影響小,一般限于社區范圍。在進行刑事和解中,有社區成員參加,他們能夠感受到犯罪給別人帶去的痛苦,也能感受到加害人真誠的悔罪和改過自新的要求,不會去實施類似犯罪。對于較為嚴重的刑事案件,實行和解起訴,既照顧到特殊預防,也考慮到了一般預防。不僅如此,刑事和解由于關注被害人利益的恢復,從而也預防被害人因報復而實施犯罪。
(三)公訴與刑事和解在內容上的包含。就輕微刑事案件,達成刑事和解可以不予起訴;對于較重的刑事案件,達成刑事和解仍要提起公訴,但要請求法院從寬處罰。無論是提起公訴抑或不起訴以及量刑請求權,這都屬于公訴的內容。所以,刑事和解并不否定公訴權,相反,它與公訴權的行使密切相關。
二、公訴權下刑事和解的處理形式
(一)和解不起訴
和解不起訴是指對一些輕微的刑事案件,被害人與加害人在檢察官的主持下,雙方達成和解協議,并在加害人完全履行和解協議后,由檢察機關做出不起訴決定。既然犯罪輕微,就表明社會危害相對小,加害人悔罪并履行了協議,不僅表明加害人人身危險性消失,而且表明被害人的利益得到恢復,這種情況下,就喪失了追究加害人刑事責任的前提。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說,刑事和解是將罪犯的教育改造提前。監禁刑雖然給罪犯帶來痛苦,但其目的在于教育改造罪犯,讓其認識到自己行為的社會危害,能夠悔過自新;而刑事和解的過程,通過被害人和加害人之間的交流以及其他人員的參與,同樣是教育加害人,讓其認識到自己行為給他人造成的痛苦,能夠悔過自新。既然刑事和解起到了監禁刑的效果,還有什么必要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責任呢?
當然,對于和解不起訴的適用必須嚴格。首先是案件的范圍要限制,必須是輕微案件。“輕微”是指社會危害相對小,社會影響小。其次必須嚴格程序。和解必須出自被害人自愿,被害人必須明確表示諒解加害人,并表明不愿追究加害人刑事責任;加害人必須真誠道歉、悔罪,保證不會再犯。三是加害人必須完全履行了和解協議。
(二)和解暫緩起訴
和解暫緩起訴是指對一些輕微的刑事案件,被害人與加害人在檢察官的支持下,雙方達成和解協議,由檢察機關做出暫緩起訴決定,若加害人履行了和解協議,就不予起訴;如果加害人無正當理由不履行和解協議,就予以起訴。在有些情況下,雖然被害人和加害人達成了和解協議,但協議并不一定能立即履行。如果檢察機關在協議沒有履行的情況下,做出不起訴的決定,那么在加害人有能力履行協議而反悔不履行協議的情況下,就無法啟動追究加害人刑事責任的程序。這樣,被害人的利益就沒有得到保護,違背了刑事和解的初衷。解決這一矛盾的辦法就是和解暫緩起訴。如果加客人無正當理由不履行和解協議,就表明加害人并沒有真正悔罪,其人身危險性并沒有消失,這就喪失了不追究其刑事責任的前提。
(三)和解起訴
和解起訴是指對于一些較重的刑事案件,被害人和加害人在檢察官的支持下,雙方達成和解協議,由檢察機關做出起訴決定,但請求法院從輕處罰加害人。雖然被害人和加害人達成了和解協議,加害人得到了被害人的諒解,但犯罪并非只是被害人和加害人之間的事情,犯罪還侵害了國家的利益,破壞了正常的社會秩序,所以在考慮被害人和加害人的利益同時,還必須兼顧國家利益。之所以對于較重的刑事案件,雖然被害人和加害人達成和解協議,被害人原諒了加害人,加害人認識到了自己行為的社會危害,其人身危險性消失,這種情況下還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責任,首先是為了正義。其次是為了一般預防。刑罰的目的是預防犯罪,包括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在一般情況下,一般預防之價值要大于特殊預防。因為一般預防針對的是多數人,而特殊預防僅是特定的個人。對于任何一個刑事案件的處理,既要達到特殊預防,也要達到一般預防;不能出現對于一個刑事案件的處理,犯罪人不再實行犯罪,而因該案的處理誘發了社會上其他人實施犯罪的情況,那就背道而馳了。另外,刑事和解只是一個被害人和加害人處分他們之間權利義務的協議,而非處分刑事責任的協議,刑事責任追究與否,其決定權在國家。
之所以請求法院從輕處罰加害人,是因為加害人的人身危險性降低或消失了。我國刑法第5條規定,刑罰的輕重,應當與犯罪分子所犯罪行和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這突破了傳統的罪刑關系,加入了刑事責任的內容。通說認為,罪責刑的關系是一種遞進關系。犯罪是刑事責任的前提,決定著刑事責任的有無;而刑事責任又是刑罰的前提,決定著刑罰的有無。刑事責任是犯罪與刑罰的中介和橋梁。這種遞進關系使得犯罪不再直接與刑罰發生關系,而是經過刑事責任這一中介與刑罰聯系。那么,增加刑事責任這一中介,到底增加了哪些內容呢?犯罪的核心是社會危害性,體現在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和行為的客觀危害上。這一因素影響刑事責任的有無和大小,通過刑事責任也影響刑罰的有無和大小。如果除此之外就沒有影響因素,那么就沒有必要加入刑事責任這一環節。在刑事環節增加的影響刑罰的因素實際上是人身危險性。犯罪作為已經發生的事實,其社會危害已經固定,但實施犯罪的行為人,其人身危險性在實施犯罪后則可能時刻變化。追究犯罪人的刑事責任并非單純的為了報應,而是為了預防犯罪,保護社會。從特殊預防的角度出發,既然不同的人在實施犯罪后的人身危險性不同,而且同一個人在實施犯罪后的人身危險性也在不斷變化,那么,對不同的人,或者對同一個人在不同階段能否追究刑事責任以及刑事責任的大小就會不同。所以,對于達成刑事和解的加害人進行從寬處罰,其根據就在于此。
當然,仔細分析我國刑法第5條的規定,罪責刑三者的關系并非層層遞進的關系,而是罪與責呈并列關系,兩者同時獨立地與刑罰相適應,即:
這種罪責刑關系,實際上刑事責任不是犯罪與刑罰的中介,刑罰還是直接與犯罪發生聯系,只不過這時的刑罰還同時與刑事責任發生聯系。我們認為,刑法第5條所規定的這種罪責刑關系割裂了犯罪與刑事責任之間的關系,無法說明有罪無刑的情況,反而容易導致無罪有刑、隨意出入人罪的惡果。這種規定違背了刑法理論,是不科學、不合理的。
三、構筑刑事和解制度立法上需要修改的地方
(一)刑法
我國雖然規定了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但在刑法中并沒有得到很好貫徹和體現。刑法第61條規定,對于犯罪分子決定刑罰的時候,應當根據犯罪的事實、犯罪的性質、情節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依照本法的有關規定判處。這一規定仍然是刑與罪的適應,而沒有體現刑與責的適應。按照現行刑法的規定,刑事和解并沒有法律的依據。因為刑事和解的三種處理方式,都是以加害人人身危險性的降低或消失為前提的。而人身危險性并不是影響刑罰有無以及大小的一個因素。所以,刑法第61條應該修改為:對于犯罪分子決定刑罰的時候,應當根據犯罪的社會的危害程度和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依照本法的有關規定判處。“犯罪事實、犯罪性質、情節”無非是說明社會危害程度,二者不能并列。當然,刑法第61條的修改,并不是因為刑事和解制度,而是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要求。為了更好的貫徹刑事和解制度,刑法還應把達成刑事和解作為法定從寬處罰情節。可以在刑法“量刑”一節中增設一條規定:被害人和加害人達成和解協議的,可以根據案件情況,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因為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42條規定,“對于犯罪情節輕微,依照刑法規定不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刑罰的,人民檢察院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而達成刑事和解并不是刑法規定的一個不需要判處刑罰或免除刑罰的理由。
(二)刑事訴訟法
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了三種不起訴的情況,即絕對不訴、相對不訴和存疑不訴。這三種不起訴方式不能涵蓋暫緩起訴。絕對不訴和相對不訴都是無條件的不起訴,但都絕對沒有達到起訴標準,而暫緩起訴是有條件不訴,但其達到了起訴的標準。之所以不訴,是因為行為人反社會傾向弱,很容易短期內矯正。對這類人,如果起訴了,效果不一定好,甚至會適得其反。因為不僅增加司法成本,而且監禁刑自身存在很大缺陷。暫緩起訴不能涵蓋在我國目前刑事訴訟法所規定的不起訴制度中,應補充修改。可增設一條規定:對于犯罪情節輕微,被害人和加害人達成刑事和解而不能立即旅行和解協議的,人民檢察院可以作出暫緩起訴決定。當然,刑事訴訟法還應就刑事和解的條件、程序等作出明確規定。
本欄目責任編輯:洪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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