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社會的檢察權（上）

　　[編者按] 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是當前全黨全國人民的一項戰略任務。和諧社會六個方面的基本特征與檢察工作密切相關。這是新時期檢察工作面臨的重大課題。為了促進廣大檢察官研究檢察工作如何為和諧社會服務。我們刊發了劉佑生同志在全國省級檢察院領導素能班上的講稿，以期引起大家的討論。
　　在今年初召開的全國檢察長會議上，賈春旺檢察長強調：“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基本特征都與檢察工作密切相關。各級檢察機關要深刻理解和準確把握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內涵和基本特征，按照構建和諧社會的要求，不斷加強和改進工作。”我今天和大家探討的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在戰略上對檢察機關提出了什么要求?在和諧社會里如何行使檢察權?具體地說，有八個問題需要研究：一是關于和諧文化與和諧社會的歷史關系；二是關于寬嚴相濟的關系；三是關于檢察權和法律監督權的關系；四是關于客觀義務與檢察官定位的關系；五是關于檢察一體化與偵查一體化的關系；六是起訴權與自由裁量權的關系；七是恢復性司法與和解不起訴的關系；八是民事檢察起訴和抗訴的關系。
　　
　　一、和諧文化與和諧社會的歷史關系
　　
　　和諧思想是中華民族貢獻于世的最偉大思想，現代國際學界公認，提倡和諧最有力的是中國古代圣賢孔子，“和為貴”這是流傳于世的俗語，是孔子講的。其基礎理論是他提倡的中庸之道，孔子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大道也。至中和，天地位焉，萬物生焉。”外國人把“中庸”譯成“金光閃閃的”。孔子所闡釋的不偏不倚與不走極端的處世之道，認為這會使天地之間所有的人各就各位，各得其所，萬物生長，一片繁榮景象。孟子強調：“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時就是我們做事、做人的各種自然條件，各種自然機遇。地利就是我們自身具備的條件。人和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如果前兩個條件具備了，不具備人和你要達到的目標仍然實現不了，此為儒家的和諧理論。
　　法家對和諧的貢獻是刑無等級，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法家認為，只有平等的適用法律，才能成就制度的和諧。這一思想對后世影響較大。近代有個日本法學家寫了一本影響世界的書，叫《法窗夜話》，本書講了一百個法治故事。第一個故事就是根據《史記·商君列傳》的記載而講的商鞅立木為信的故事。秦孝公任用商鞅為相進行變法，商鞅受命后首先想到取信于民。他想了一個辦法，自己站在城上，然后把百姓召來，告訴大家誰要把立在國都南門的一根三丈長的木頭搬到北門，就賞他十金。金是秦時的計算貨幣的單位，二十兩銅為一金。十金就有二百兩銅。獎勵可不少。但沒有人相信，于是，商鞅又把賞格提高了五倍。這時有一個無賴要試試，上前把木頭搬到南門。商鞅立即要士兵給了他賞金。從此人們就相信商鞅頒布的革新法令。這個故事告訴人們，對于一個國家來講，最大的是制度的誠信，要讓大家相信這個制度。商鞅就是用這種辦法確立了制度的誠信。因此，商鞅的變法使秦國走向強盛。被列寧稱為“中國第十一世紀的改革家”，宋代名相王安石曾賦詩高度贊揚商鞅的這一變法舉措。詩曰“自古驅民在信誠，一言為重百金輕。今日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墨子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闡述和諧思想、市場經濟的先賢。他認為和諧是處理人與社會關系的根本，倡導兼愛，非攻，執著地追求友好和平和和諧，他認為天下百姓應該“兼相愛，交相利。”“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有此，則天下治”。實際上就是強調人與人在交往中，誠信友愛、和平共處，這樣天下便太平了。
　　道家講和諧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天人合一。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人與自然的協調發展。道家強調了四種和諧關系。一是人自身的和諧。你的欲望和你的能力要和諧，如果欲望過強而能力不足的，是要傷命的；二是陰陽要和諧；三是人與人之間要和諧；四是最高境界的和諧就是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就是天人合一。因此，老子提出，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道是規律，道可以把各種事物的關系統一起來。
　　中國傳統文化上升為傳統哲學，概括起來就是兩個字“和諧”。這一思想，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是我們民族文化的精萃。我們現在講和諧，與古人講的和諧既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從相同的方面講，中國古代的和諧思想是我們今天構建和諧社會的文化來源和思想養料。從異的方面講，就是古人講的和諧思想不是以民主法治為基礎的。
　　和諧社會作為一個概念第一次出現在十六大報告中。小康社會就是經濟更加發展，民主更加健全，科教更加進步，文化更加繁榮，社會更加和諧，生活更加殷實的社會。學界稱這六句話叫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六大目標。這里使用的“和諧”，還是狹義的，主要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為前面的主詞“社會”是與經濟、政治、科教、文化等并列的。
　　第二次使用和諧社會是2004年十六屆四中全會中央做的關于提高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中，在黨的執政能力的五大內容中，第四項就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能力。這里的和諧社會由狹義變成中義，除了人的自由和諧發展外，還包括政治、經濟的和諧發展。
　　第三次作為廣義的和諧社會概念，是2005年2月19日胡錦濤在中央黨校省部級黨政主要領導干部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理論研討會上的講話。和諧社會的定義應當是六層意思：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實友信、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這六個基本特征都與檢察工作密切相關。
　　概括起來說，推進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是歷史的必然，也是新時期檢察工作面臨的重大課題和戰略任務。我們必須用新的觀點指導檢察工作。
　　
　　二、關于寬與嚴的關系
　　
　　寬嚴相濟既是黨和國家的一項基本刑事政策，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基本方法，這一思想文化淵源尋根還是來自孔子的思想。《左傳》記載，孔子問政：“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這一思想非常有意思。在孔子看來，寬和猛是相輔相承的。寬猛的結合才能調解社會矛盾，達到社會和諧。
　　有一個學者曾說過：和諧表達的是一種關系狀態，是一種穩定的生活方式，是穩定的最高狀態。我覺得有道理。在社會生活中，人和人相處都希望對方尊重自己，都希望和睦相處。這就是關系狀態，從這個意義上說，社會穩定是社會和諧的前提和基礎。沒有穩定的社會秩序，就不會有良好的人際關系，就不會有社會的和諧。那么，檢察機關怎樣維護社會的和諧呢?我覺得賈檢察長昨天的一番話富有哲理。他說，在執法活動中，檢察機關要辯證地運用寬嚴相濟策略，既要有力打擊和震懾犯罪，該嚴則嚴，又要堅持區別對待，當寬則寬，盡可能減少社會對抗，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我認為這樣久而持之，社會必然朝政通人和方面發展。
　　從中國歷代治國的策略來看，和諧的社會必然是寬猛相濟刑事政策運用得好的。我們大家熟知的貞觀之治就值得借鑒。據《貞觀政要·刑法第三十一》記載：貞觀元年，太宗謂使臣曰“死者不可再生，用法務在寬簡”。又曰“古者斷獄，必訊于三愧，九棘之官，今三公，九卿即其職也，自今以后，大辟(死刑)罪該令中書、門下四品以上及尚書九卿議之。如此，庶免冤濫。”這就是盛唐死刑復核著名的“三司推事、九卿議事”等死刑復核制度的由來。在這種慎刑理念的引導下，從貞觀元年到貞觀四年，全國被處死刑的只有29人。唐朝當時的總人口約5千萬，相當現在的一個中等省。可見唐王朝在貞觀年間對殺人是慎之又慎的。這就是后代稱頒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盛唐，諶稱中國歷史上的和諧社會。
　　現在，最高人民法院把死刑復核收回了。我覺得做得好，但是我國的死刑案件還是太多。一個人口在四五千萬的中等省每年要殺四五百人。這不利于和諧社會的建設。我主張，要嚴格限制死刑的適用，盡快廢除對非暴力犯罪的死刑。這個道理很簡單，要維持一個社會的長治久安，必須是少抓人、少判刑、少殺人。嚴刑峻法只是一時之計，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這也是有歷史可鑒的。據《明史記事本未》記載，農民出身的皇帝朱元璋最恨貪官，你不是貪嗎?就剝掉你的皮。有個臣子貪污很多，民憤也大。朱元璋就命把他處死，又扒了他的皮，在皮內裝上稻草，放在衙門前，使后任官來了后和他的前任貪官一起辦公。繼任者當然是毛骨悚然。這種酷刑也奏了點效，但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后來者還是貪污，甚至比前任更囂張。以至朱元璋死的時候說了一句令后人感嘆的話：“奈何朝殺而暮犯”呢?就是說，我早晨剛把貪官的皮剝了，繼任者是中午來的，到晚上他就貪了。這是形象的說法。在今人看來，腐敗是封建專制制度決定的，在這個制度下，一般來說，開國皇帝是清廉的，守國的皇帝就慢慢開始貪了，最后走向滅亡。明王朝的朱元璋采用極端殘酷的刑法想保住朱姓江山千秋萬代，但最終還是以腐敗而告終，沒有逃出“興也勃焉，亡也忽焉”的歷史周期。
　　我們現在查辦貪官、賄賂等職務犯罪不可謂不嚴，該判的判了，該殺的殺了，但是為什么沒有遏制住貪污的勢頭呢?這就需要反省。我們的社會主義制度是好的，問題是我們遏制貪污的舉措還需要完善。
　　我說這些，并不是要放松對犯罪的懲治，而是強調，要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必須研究新的寬嚴相濟的刑事策略，使之更具有可操作性。從理念上講，就是該寬的要從寬，該嚴的要從嚴。
　　
　　三、關于檢察權與法律監督權的關系
　　
　　我之所以提出這一命題，是因為近年來關于檢察機關的性質、檢察權的性質在法學界一直存在爭論。有的甚至認為檢察權與法律監督權是不一致的，這一問題在構建和諧社會中，必須弄清楚。
　　我覺得隨著法制文明的演進，世界上一些國際組織把檢察機關和檢察官列入司法機關和司法工作者范疇。最權威的是1990年8月第八屆聯合國預防犯罪待遇大會通過的《關于檢察官作用的準則》規定：“檢察官作為司法工作的重要行為者，應在任何時候都保持其職業的榮譽和尊嚴。”這就清楚地表明，檢察官是司法官員。檢察官是司法官員，檢察機關當然也是司法機關。
　　從我國憲法和法律的規定來看，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審判權、檢察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法律還賦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各自領域的司法解釋權。鑒于我國法院、檢察院還未能真正獨立行使職權的實際情況，黨的十五大、十六大都明確提出，要推進司法體制改革，從制度上保證司法機關獨立公正地行使審判權和檢察權，從我國法律和黨的文件的規定來看，我國司法機關的司法權由兩大部分組成：即人民法院的審判權和人民檢察院的法律監督權。
　　那么檢察權和法律監督權又是什么關系呢?我國憲法和法律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這是我國憲法關于檢察機關的定位。由此可以看出，檢察權與法律監督權是一致的。這里所說的法律監督權，是法律授予檢察機關的權力，不是人們所說的廣義上的“法律監督”。
　　從文化淵源來看，我認為檢察制度的誕生和演進就具有法律監督性質。歷史上溯到數百年前的十三和十四世紀，法國和英國分別萌生了檢察制度。當時，檢察官的基本職責就是代表國王到地方巡察，發現問題報告國王。就跟我國封建社會的巡撫一樣，受皇帝差遣，到各地監察百官，天生具有監督性質。經過數百年的演進，檢察官的角色發生了從國王的守護人到公共利益的看護者的變遷。在現代社會，世界各國普遍認為，檢察官既是審判活動的參與者，又是依法治國的護衛者，檢察院的基本任務是為請求執行法律，提起公訴而代表社會出庭。在大陸國家，還推行檢警一體化，以強化對警察偵查活動的監督。我說這些意在表明，檢察機關的監督活動不是我國檢察機關固有的，而是現代檢察制度的一般規律。只是我國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更具有鮮明的特征。
　　我們還可以從中國傳統文化的視野研究檢察和監督的關系。歷史進入20世紀后，清政府派出載澤等5人考察歐洲各國憲政情況，面對強大的恍如天國的對手，清朝使節再也不敢夜郎自大，紛紛要求開啟立憲。清朝左侍郎沈家本奉命修訂沿用160年的《大清律例》，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廢除凌遲、梟首、戮尸、刺字等酷刑，仿效法、德立法體例，移植檢察官制度。法學家沈家本為什么把“PublicProseCutor”翻譯為“檢察官”。而英文“PubhcProse Cutor”原意就是政府律師。直到現在，我國香港律政司的檢控專員就是政府大律師。當初，沈家本為什么將其譯為檢察呢?這與中國古詞有關。據譚金士教授考證“檢察”詞源，古已有之。“檢，書署也。”書署就是表書署函之意。《后漢書·蔡祀志》中記載，皇家譜牒藏于石室金匱中，尚書和太常進行查驗交接，題簽印封謂之“表書署函”，這種活動就是“檢”字的本意。又據《通志·魏高恭傳》載，秦漢時代已有專門“檢”法的御吏，“御吏檢事，移付司直”。“檢事”是將所要彈劾的事項與典章律令相對照，如查驗結果有違律令情形，則依典章律令的規定移交有關部門處理。“察”字按《說文》的解釋在中國古代是“覆審”的意思。“察”謂之纖維皆命，以明察秋毫《新書、道術》。
　　古詞“檢察”兩字合用始見于唐代。《資治通鑒唐紀八》記載：“國家本置中書、門下以相檢察，中書治敕(皇帝頒布的法律文告)或有差失，則門下當行駁正。”就是說，中書令為皇帝起草的啟敕交由門下省復驗，以駁正啟敕文稿中的差失，由此可見唐代的“檢察”含有監督意思。學貫中西的法學家沈家本在移植西方法制文明成果時，沒有把英文“Public ProseCutor”譯為政府律師，而翻譯成為檢察官，這與中國的法制傳統文化有關。我認為，沈家本翻譯的檢察官官稱，既考慮了大陸國家的檢察官制度，又重視了中國古代的官制沿革。從文化源流上講，中國封建社會設置的御吏官制在一定程序上可以看作是檢察的原始形態。也可以這樣描述，中國近代檢察制度是西方檢察制度的影響與中國古代文化官制的傳承，是中西文化的合璧，因此，我們考查檢察權和法律監督權的文化淵源，既離不開中國法律文化的傳統，又離不開西方法律文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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