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公訴案件撤回起訴并沒有刑事訴訟法上的依據,僅有司法解釋上的依據,在實踐操作中存在缺陷。法律應就公訴案件撤回起訴的性質、司法審查的運用、撤回起訴的效力以及司法救濟等問題作一規定。
關鍵詞:公訴案件 撤回起訴 司法審查
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以下簡稱《檢察院規則》)第351條規定:在人民法院宣告判決前,人民檢察院……發現不存在犯罪事實,犯罪事實并非被告人所為或者不應當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的,可以要求撤回起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法院解釋》)第177條規定:在宣告判決前,人民檢察院要求撤回起訴的,人民法院應當審查人民檢察院撤回起訴的理由,并作出是否準許的裁定。以上兩高各自的司法解釋,是目前關于公訴案件撤訴的直接法律依據。至于現實存在的合理性,非本文論及內容,僅在此,筆者僅對司法實踐中撤回起訴有關問題作出檢討。
一、實踐中存在的撤回起訴的分類
(一)法定分類。即以撤訴理由不同進行的分類,與《檢察院規則》中規定的三種撤訴理由相對應,分為不存在犯罪事實的撤訴、犯罪事實非被告人所為的撤訴和不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撤訴。
(二)以意思表示方式的不同,分為明示的撤訴和默示的撤訴。所謂明示的撤訴即公訴機關制作撤回起訴決定書,在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法律文書格式》(樣本)中將此決定書規定為填充式,由公訴機關向人民法院明示撤訴意圖;而默示的撤訴見于《法院解釋》第157條第2款規定的情形:“……法庭宣布延期審理后,人民檢察院在補充偵查期限內沒有提請人民法院恢復法庭審理的,人民法院應當決定按人民檢察院撤訴處理?!痹诖饲樾蜗拢o公訴機關的撤回起訴決定書作為撤訴的意思表示而按撤訴處理,且稱之為默示的撤訴。
(三)以撤訴前的運作程序不同,可分為案件經建議延期審理,補充偵查后再撤訴和直接撤訴。一般情況下直接撤訴指的是案件事實和證據并未發生變化,而訴因本身是錯誤的,自行更正撤回起訴。經補查的撤訴一般指起訴后案件事實和證據發生變化,對變化情況先延期審理、補充偵查進行核實后,認為符合法定的撤訴三種情況,而撤回起訴。
(四)以撤訴后的結果不同,可分為撤訴后完全終止訴訟程序和撤訴后再重新起訴。撤訴后司法實踐中公訴機關有建議作撤案決定的,有作不起訴決定的,也有以撤訴本身作為結案的。
(五)以撤訴的時間階段不同,可分為庭審前撤訴、庭審中撤訴和庭審后宣判前撤訴?,F行的司法解釋中規定的撤訴時間界定為“在宣告判決前”,因此在提起公訴后,依現行規定,在開庭前、開庭中和開庭后,都可能有發生或發現有撤訴理由而撤訴的情形。
(六)以最初提出撤訴的主體不同,司法實踐中存在著公訴機關自主提出撤回起訴和人民法院建議撤回起訴的情況。因現在的起訴制度并不是起訴狀一本主義,人民法院就提起公訴的主要證據復印件還是能夠進行實質審查,實踐中就存在著人民法院審查后認為明顯要作無罪判決,本著避免無罪判決和檢法配合的意思,而建議撤回起訴。甚至存在開庭后,經合議欲作無罪判決,提前與公訴機關溝通,而建議撤回起訴的情形存在。
(七)司法實踐中其他一些所謂的“撤訴”。主要有兩類:一類是需變更或追加起訴的情況,如,起訴后又發現新的犯罪事實與證據,起訴后在逃同案犯歸案后需一并起訴。這種情況也無訴訟法典上的規定,見于《檢察院規則》與撤訴同一條的規定中,只是無具體操作程序和法律文書的規定,實踐中就有將原起訴撤回,再一并起訴的作法。應該說變更和追加不是對原訴的訴因的否定,也就不存在撤回起訴的理由,以撤訴操作是不當的,《檢察院規則》中也是同時規定了變更、追加和撤訴的規定,說明幾種情形的操作是不同的。實踐中的作法也僅僅是對起訴書的撤回,但正因撤回起訴書與撤回起訴無法區分,而造成適用撤訴不當。對此,筆者認為為維護起訴的權威,起訴書不能撤回,應制作“變更起訴書”或“追加起訴書”兩種文書,這些文書已經意味著原起訴書的變化,原起訴書不用撤回。另一類指的是改變管轄的情形,包括受理法院認為不屬本院管轄、上級院提審和上級院指定其他法院管轄等幾種情況。實務中公訴機關有的作法就是撤回起訴后,移送其他公訴機關?;谂c上種情形同樣的理由,改變管轄也不是否定了訴因,也就不能撤回起訴。而應將案卷移送,至于本部門的案件程序,應將起訴書和法院改變管轄的文書一同歸檔,終止本院的程序。
二、撤回起訴在實踐操作中存在的缺陷
(一)法定分類在司法上不能體現,也即撤訴的法定理由不能體現,導致司法審查不能實現
對撤訴進行分類不是指在司法實踐上要分類運用,而是為了更好地認識撤訴。從《檢察院規則》規定可看出,撤訴的理由只有三種:不存在犯罪事實、犯罪事實并非被告人所為和不應當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而“要求”撤訴。而《法院解釋》規定了對撤訴要求法院要司法審查撤訴理由。分別由兩個部門作司法解釋,就造成了檢察機關運作時對撤訴的認識是基于起訴權自由裁量而認識為決定權,而法院運作時對撤訴的認識是基于司法中立而將其作為請求權。在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法律文書格式》(樣本)中對撤訴程序規定為撤訴決定書,理由統一為“因事實、證據有變化”,規定為“決定書”本就與《法院解釋》中要求的需要司法審查有沖突,已經決定再何需請求法院審查同意?同時,這種“事實、證據發生變化”的理由也與法定的理由不一致。另外,如果是在庭審前提出的撤訴申請,因法院此時并沒有進行案件的實質審查,也就無法審查撤訴理由是否符合法定理由。因此說,現行的司法實踐中,撤訴需人民法院審查撤訴理由的規定流于形式?;旧鲜枪V機關只要提出撤訴,審判機關就會同意,使撤訴完全成為避免無罪判決,逃避錯案追究的手段和檢法兩家合作關系良好的表現。
(二)無后續程序的規定,導致認識和操作混亂
撤訴后,沒有新的事實或者新的證據不得再行起訴,這是對撤訴后程序的唯一規定,問題在于不再行起訴時,案件如何作結案處理法律未作任何規定?;趯Τ吩V效力的不同理解,司法實踐中有不同的作法,有建議作撤案決定的,有作不起訴決定的(包括法定不起訴、相對不起訴、存疑不起訴),也有以撤訴本身作為結案的,甚至還有撤訴后繼續羈押和案件久拖不決成為積案的。
(三)濫用撤訴,且無司法救濟程序制約
司法層面上的濫用是指前文所述的變更、追加起訴和改變管轄等不應按撤訴程序操作的而使用撤訴程序,更主要的也是指公訴機關在審判機關欲作無罪判決前,就隨意將案件撤訴,來避免錯案,然后將被告人作不起訴決定,甚至是相對不起訴,而此時的被告人即使存在無犯罪事實,犯罪事實非被告人所為等情況,也只能針對不起訴的決定向作出決定的檢察機關申訴。決定機關重新審查申訴,而不是中立機構審查,決不是現代法治意義上的司法救濟。因為被告人可能對撤訴本身就認為不當,他需要中立的審判明確宣告沒有犯罪事實或犯罪事實非被告人所為而認定其無罪,但目前尚無法律依據規定被告人在此情形下如何獲的司法救濟。
三、關于撤回起訴的認識與建議
(一)撤回起訴的性質
1.撤訴需要司法審查,是一項請求權。在我國現行法律體系中,撤回起訴權無疑是訴權的組成部分,是公訴機關依據控審分離原則和起訴便宜主義行使自由裁量權的體現。因此,我國法律在司法解釋中規定了檢察機關的撤訴權,同時也規定了對撤訴需要司法審查,只是規定并未見于基本法中,而是出自不同的司法解釋。那么,對撤訴是否需要司法審查呢?公訴機關欲行使撤訴權,會與案件被告人、被害人的訴訟利益產生沖突,在沖突存在的情況下,需要審判案件的法官作為中立的裁判方作出裁決,這就是司法審查。但為什么不起訴的決定同樣會存在與被害人、被告人的訴訟利益沖突,而沒有司法審查呢?對不起訴決定而言,審查起訴機關是檢察院,對偵查機關提出的起訴意見與沖突方兩者間作出中立審查,從這個意義上講,本身就是一種司法審查,現在檢察機關提出的不起訴聽證程序正是步人中立審查之意。而撤訴,是基于已提起公訴,處于已接受法院審判狀態。在審判活動中,法官處于中立的司法審查地位,控方的活動包括撤訴,應受到中立者的審查。因此說,撤訴是一項請求權,所謂的請求就應由擁有訴權的公訴機關提出,中立的審判官審查裁定。撤訴的這種性質應于刑訴訟基本法中明確規定。同時,現行的司法文書不正確,公訴機關應制作《撤回起訴意見書》,而不是《撤回起訴決定書》,審判機關審查后作出準予撤訴裁定或不準予撤訴裁定。
2.司法審查的運作。在《法院解釋》中規定的是人民法院應當審查人民檢察院撤回起訴的理由,并作出是否準許的裁定。這種規定操作性不強。撤訴的三種理由均是實體意義上的理由,而法院的審理,先是庭前進行形式上的審查是否符合開庭條件,此時不可能接觸到撤訴理由,其次開庭審理公訴案件中,接觸的都是公訴機關提供的支持公訴的理由,公訴機關再提出如犯罪事實并非被告人所為的撤訴理由就不可能見于庭前復印和庭中展示的證據中,法庭也就不可能審理到其撤訴理由,更不可能對撤訴與案件被告人、被害人訴訟利益產生的沖突進行居中裁決。因此,對撤訴的請求進行司法審查不能流于形式,應由公訴機關在《撤回起訴意見書》中明確撤訴理由,并列舉支持此理由的證據和證據解釋,以便于法庭進行審查。并且,法庭的審查應和開庭方式一致,一般以公開方式進行,賦予被告人和被害人對撤訴提出異議的權利,綜合考慮當事人的意見和公訴機關的理由,既不能因當事人有異議就不準予撤訴,也不能僅因公訴機關提出就一概準許撤訴,而是按照更好地維護當事人的訴訟權利,最大程度體現公平,兼顧效益的原則作出是否準予撤訴的裁定。
(二)撤回起訴的效力
撤回起訴的后續程序無法律規定,實踐中多數是在案件撤回起訴后,再對被告人作不起訴處理(包括法定不起訴和存疑不起訴),筆者所在地區所發生的撤回起訴幾乎都是作不起訴決定。從撤訴的性質和撤訴的效力上看,撤訴后再作不起訴決定是錯誤的。首先,公訴機關的撤訴是請求權,法院的準予撤訴裁定是最終產生撤訴法律后果的法律文書,而法院的準予撤訴是審查并認可了撤訴理由,即認可了不存在犯罪事實,犯罪事實并非被告人所為或者不應當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這既有程序意義上的訴訟程序的終結,也有實體意義上的對被告人的評價,沒有必要由公訴機關再作出不起訴的決定來終止案件。其次,公訴機關撤訴意味著對原起訴的否定,而不起訴意味著對該案起訴的放棄,程序意義是一致的,從訴權角度看,撤訴和不起訴不能重復運用于同一案件事實中。最后,從撤訴的理由看,不存在犯罪事實的撤訴、犯罪事實非被告人所為的撤訴因不同于不起訴的條件,均不能適用不起訴來處理。而不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撤訴條件,應是指的《刑事訴訟法》第15條規定的情形,不能適用存疑不起訴和相對不起訴是毋庸置疑的,雖然和法定不起訴的條件一致,但鑒于上述理由,沒有必要再作出法定不起訴的決定。撤訴按現行法律規定看,應是理由明確、事實清楚的符合撤訴理由的,才能準予撤訴,那么撤訴后作存疑不起訴就是違法和不當的。至于提起公訴后,又發現存在不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相對不起訴情形的,因不符合撤訴的條件,就不應撤訴,應由法院作出免于刑事處罰的判決,因此相對不起訴也不會存在于撤訴之后。所以,撤訴后再作何種不起訴決定都既不符合訴權法理,也不符合法律規定,撤訴和不起訴有同樣的程序后果(實體評價不同是二者的區別)。
(三)撤回起訴的司法救濟
刑訴法典對幾類不起訴都規定了被害人和被告人不服的救濟程序,而對撤訴卻無類似規定。被告人對一審的判決和裁定不服可以提出上訴,顯然也可適用此規定對法院準予撤訴裁定進行上訴(對不準予撤訴的裁定因不是終結意義的,所以沒有上訴的必要,只需對一審實體判決提出上訴就可保護其訴訟權利)。而針對撤訴,被害人大多會提出異議,在異議不被法院采納而作出準予撤訴裁定后,如何保護被害人的訴訟權利沒有法律規定,這不能不說是撤訴制度的一大漏洞。雖然法院在對撤訴的司法審查中可賦予被害人提出異議的權利,但不能說案件由于被害人有異議就不準予撤訴,否則撤訴在有被害人的情況下幾乎均不能實現。因此法律有必要另行規定對被害人的救濟程序,明確規定出被害人對法院準予撤訴的裁定有權提出上訴,以保護被害人的訴訟權利和實體權利。
(四)關于默示的撤訴
人民檢察院在補充偵查期限內沒有提請人民法院恢復法庭審理的,人民法院應當按人民檢察院撤訴處理。這種默示撤訴的規定,既無撤訴的請求,也無法體現撤訴的終結效力,并使撤訴制度中的司法審查、公開審查等相關制度全都否定,公訴機關可以使用此規定將所有欲撤訴案件不經司法審查而自行決定,所以此規定將使整個撤訴制度無法正常運作,該條的出現,也可能使撤訴的所有其他規定流于形式。因此,不應當規定此種默示的撤訴。《法院解釋》第157條第2款規定本義應是保障人民檢察院在補充偵查期限內提請人民法院恢復法庭審理,但這種保障只需規定法庭宣布延期審理后,人民檢察院應當在補充偵查期限內提請人民法院恢復法庭審理即可。因為并無公訴機關應在法定期限內審查起訴完畢,否則視為放棄起訴,或是檢察機關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公安機關應在法定期限內補查完畢,否則視為公安機關撤銷案件的規定。撤回起訴應當依前文所述的完整程序來運作。
責任編輯: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