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案情]
被告人劉某利用擔任城市建設房屋拆遷中心主任的職務之便,先后三次向房地產開發商索取現金15萬元,為開發商謀取了減交委托拆遷費等利益。被告人在偵查階段供認受賄款全部用于其個人開支。但在開庭審理時,被告人全盤翻供,辯解說受賄款全部用于單位的公務支出。其辯護人也提出:應從起訴書認定的受賄數額中減去辯方提供發票所載的“用于公務支出”的12萬元,按受賄3萬元定罪量刑。
[分歧意見]
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應當將“用于公務支出的贓款從受賄犯罪總額中扣除,按剩余部分定罪處罰”的辯護意見,在辦理受賄案件的司法實踐中時有發生,一些司法機關對此的認識和處理也不盡一致。有的判決采納了辯護意見,有的判決則不予采信,導致執法上的不統一。由于對受賄財物用于公務開支的定性,關系到對受賄犯罪的揭露和打擊,影響著對受賄犯罪的定罪量刑,因此是司法實踐中必須解決的問題。
[評析意見]
筆者認為:用于公務支出的財物不應當從受賄總額中扣除。理由是:
1.從法學基本理論上看,扣除用于公務支出部分的辯解缺乏相應的理論支持。根據刑法,貪污罪、受賄罪、盜竊罪、詐騙罪、搶奪罪都是直接故意犯罪,是結果犯,判定其犯罪既遂的標準都以失控說為依據。從犯罪形態看,受賄罪的既遂屬于結果犯,這一法定結果表現為行為人利用職務之便,收受他人一定數額的賄賂財物。根據我國《民法通則》第71、72條的規定,當行為人收受賄賂財物歸自己控制后,作為財物新的所有權人,即享有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的權利。他既可以自己使用揮霍,亦可以將財物轉送他人,甚至有可能將財物捐獻希望工程、救助失學女童等。但這是受賄人對財物行使處分權的表現,而非原行賄人或被索賄人對財產的處分權的體現,更不是原行賄人或被索賄人真實的意思表示。因此,無論行為人如何處分財物,都不能改變受賄犯罪行為已經完成、犯罪既遂形態已經形成的客觀事實。
最高人民法院于2003年11月13日施行的《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認為:貪污罪與盜竊、詐騙、搶奪等侵犯財產罪一樣,應當以行為人是否實際控制財物作為區分既遂與未遂的標準。行為人控制公共財物后,是否將財物據為已有,不影響貪污既遂的認定。從高法座談會紀要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貪污罪同盜竊、詐騙等侵犯財產罪一樣,為單位利益實施貪污行為也是犯罪行為。而根據刑法第386條的規定,貪污罪與受賄罪的處罰規定是完全等同的(只有犯罪既遂標準完全相同,處罰規定才能完全等同)。因此,完全可以這樣認為:受賄罪同貪污、盜竊、詐騙等侵犯財產罪一樣,也應當以行為人是否實際控制財物作為區分既遂與未遂的標準。行為人控制受賄財物后,是否將財物據為已有,不影響受賄罪既遂的認定。
2.從“兩高”司法解釋中關于“對單位有關人員為謀取單位利益組織實施盜竊、詐騙犯罪的處罰規定”上看,國家工作人員打著為公務支出旗號貪污受賄的情形也應當不在免責范圍之列。2002年8月13日施行的《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單位有關人員組織實施盜竊行為如何適用法律問題的批復》規定:單位有關人員為謀取單位利益組織實施盜竊行為,情節嚴重的,應當依照《刑法》第264條規定以盜竊罪追究直接責任人員的刑事責任。1996年12月16日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單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以單位名義實施詐騙行為,詐騙所得歸單位所有,達到規定的數額以上的,應當依照《刑法》詐騙罪的規定追究上述人員的刑事責任。單位進行集資詐騙、票據詐騙、信用證詐騙、保險詐騙,達到規定的數額以上的,應當依照《刑法》有關各罪的規定對單位判處罰金,并追究上述人員的刑事責任。贓款去向和非法所得數額屬于量刑情節,不影響認定犯罪數額。
從上述兩高司法解釋可以看出:單位有關人員為謀取單位利益組織實施盜竊、詐騙行為,情節嚴重或達到規定數額以上的,應當依照《刑法》規定以盜竊罪、詐騙罪追究刑事責任,沒有“從中扣除用于單位支出部分”的免責規定。國家工作人員以公務支出、為單位謀利益為借口進行貪污受賄,與這類案件有異曲同工之處,既然法律和司法解釋不允許打著為公務支出、單位利益的旗號進行盜竊、詐騙,同樣對貪污罪、受賄罪也應當利劍高懸。
3.從《最高人民法院公報》公布的一些判決上看,行為人對犯罪所得作出的處分,不影響對貪污受賄數額的認定。我國雖不是判例法國家,但最高人民法院作為我國的最高審判機關,該公報公布的刑事判決中所確定的對法律的理解適用原則,對其下級司法機關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和約束效力。而它所公布的刑事判決,均采納“失控說”作為判定貪污受賄犯罪既遂的標準,也就是說,行為人對犯罪所得作出的處分,不影響對貪污受賄數額的認定。2004年6月17日終審的成都理工大學副校長尚榮多貪污一案,被告人尚榮多及其辯護人提出,尚榮多取走的5萬元,是用于給相關單位領導拜年,不構成貪污罪。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個人如何使用此款,是對贓款的處分,不影響贓款的性質。尚榮多及其辯護人的這一辯解和辯護意見沒有證據支持,不予采納。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也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又如2004年2月4日終審的四川省大邑縣人民政府原副縣長劉愛東貪污、受賄罪一案。劉愛東的辯護人提出,劉愛東在收受賄賂后將其中一部分款給了身邊工作人員,這部分款不應認定為受賄款。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即使2.5萬元確實來自于收受的賄賂款,這也是劉愛東對犯罪所得作出的處分,不影響犯罪構成。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劉愛東給譚紹林工作墊付款1萬元以及給譚紹林、龍玉祥、劉大明三人獎金、加班費2.5萬元屬實,這是劉愛東對受賄所得作出的處分,不影響對受賄數額的認定,故對劉愛東關于“原判認定受賄數額有誤”的上訴理由,不予采納。
根據以上論證,我們完全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的“將受賄贓款用于公務開支的部分應予以扣除”的觀點,曲解了刑法對受賄罪的立法原意,不僅缺乏應有的法學理論的支持,而且人為造成了降低受賄犯罪入罪門檻、變相變更受賄罪的主客觀構成要件的不良后果,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刑事訴訟過程中翻供提供了空間,不利于對受賄犯罪的揭露和打擊。因此,受賄犯罪中用于公務支出的贓款不應當從受賄數額中予以扣除,但是在量刑時可以作為酌定情節予以考慮。作者:山東省鄆城縣人民檢察院 [274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