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測謊”不能認定案件情況分析

　　2004年，按照公安部的統一部署，全國公安機關開展了為期一年的“偵破命案專項行動”。各級公安機關精心組織，周密部署，先后偵破了一大批命案，抓獲了一大批命案逃犯，為嚴厲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活動，維護社會穩定，保障人民安居樂業做出了突出貢獻，受到了各級黨委、政府和廣大人民群眾的充分肯定和普遍贊譽。但另一方面，在大批命案告破的同時，有相當一部分案件的質量未能保證，達不到起訴標準，造成不訴率大幅攀升。其中有一類案件尤其值得注意，即犯罪嫌疑人的確定最初憑借的是一紙測謊報告，案件“告破”后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時才發現問題多多。一方面案件證據薄弱，達不到起訴標準；另一方面不起訴又會面臨社會公眾的巨大壓力，人們不理解為什么已經告破的案件得不到最后結果，已經確定的犯罪分子得不到最終懲罰。從司法角度講則是增大了司法成本，得不償失。現對2004年至2005年命案攻堅期間周口市檢察院受理的類似案件做一簡要分析，以期尋求一些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
　　
　　一、2004年至2005年上半年經“測謊”告破的命案情況
　　
　　(一)2004年至2005年六月份，周口市人民檢察院共受理命案286起，其中對犯罪嫌疑人采取過“測謊”手段的有14起。在這14起經“測謊”的案件中，僅有1起案件成功起訴，占此類案件的7．1％；有6起最終因證據不足，達不到起訴標準而對犯罪嫌疑人做了不起訴決定，占此類案件的43％；尚在審查中的5起案件證據單薄，均達不到起訴標準。
　　下表顯示了2004年至2005年經“測謊”告破的命案情況：
　　
　　1．從案件的發生的區域來看，類似的案件發生區域廣，涵蓋了六個縣；
　　2．從案件的性質來看，故意殺人這類暴力案件占絕對多數； 3．從處理結果來看，100％的案件因達不到起訴標準而做了不起訴決定。
　　
　　(二)上述案件均具有以下共同特征：
　　1．均是案發當時線索不明、證據不足，無法確定嫌疑人，或者確定重大嫌疑人之后達不到批準逮捕的標準。表中所列七起案件均系命案，在案發之初公安機關即對案件展開了調查，但有的案件因線索不明、證據不足，無法確定嫌疑人。如太康酒清亮案件、西華賈金中案件、淮陽連秀玲案件等，均在案發當時經公安機關詳細排查，仍無法確定嫌疑人。
　　2．均是通過對相關人員“測謊”破案。綜觀這七起案件，均是公安機關因各種原因，認定某人有嫌疑即對其進行測謊，一旦被測人無法通過測謊即確定其為嫌疑人。經過訊問，嫌疑人均做了有罪供述，公安機關即以此為據宣布命案“告破”并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3．犯罪嫌疑人均先后翻供，翻供的理由為受到公安機關偵查人員的刑訊逼供。在這七起案件中，除西華的張秀成案件外，犯罪嫌疑人在預審階段均翻供，翻供的理由是公安機關偵查人員對其刑訊逼供。
　　4．案件質量差，案件證據不充分，達不到起訴標準。經測謊確定嫌疑人的這七起案件，證據均不確定、不充分，達不到起訴所要求的唯一性、排他性。
　　5．案件處理結果多為存疑不起訴，起訴至法院的案件經法院審查，無罪判決率為100％。
　　
　　二、造成案件質量不能保證的原因
　　
　　造成此類案件質量差的原因有很多，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公安機關一味追求破案率，忽視案件質量。2004年，在公安部的統一部署下公安機關開展命案攻堅活動，要求“命案必破”，給公安機關的刑偵人員帶來極大的壓力，也使快速破案成為偵查人員積極追求的目標。這樣就導致一種現象，即某一案件，一確定犯罪嫌疑人便皆大歡喜，認為是破了案，對被害人有了交待，立功的立功，邀賞的邀賞，至于案件的證據是否確實、充分，是否能據此對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則在所不問。在這種觀念的驅使下，案件質量自然被忽視了。另一方面，來自社會的壓力也是迫使公安機關從快破案的一個原因。命案的爆發往往給當地的社會公眾帶來巨大的心理恐慌，人們對破案速度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命案遲遲不能偵破，必然會引起社會公眾及受害人的強烈不滿，也使社會秩序的安定受到挑戰。群眾的上訪，新聞媒體的譴責都給公安機關帶來難以承受的壓力，使得公安機關一味追求破案率，忽視了案件質量。
　　第二、依據測謊結論確定犯罪嫌疑人，可信度低，與法無據。所謂測謊，是指專門技術人塤按照一定的規則，運用測謊儀器記錄測謊對象在回答其所設置的問題的過程中某些生理參量的變化，并通過分析對被測謊對象在回答有關問題時是否說謊作出判斷的活動。測謊結論不能作為證據使用，僅能對認定事實起參考作用已經成為共識。而本文中所列舉的七起案件均是依賴測謊結果確定的犯罪嫌疑人，有的案件在案發時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能確定嫌疑人，在事隔數年后對“有可能”的人進行測謊，只要不能通過即被認為是嫌疑人。如太康縣酒清亮涉嫌故意殺人一案。2003年10月4日被害人張俊霞被拋尸于一機井內，案發當時經過排查，不能確定嫌疑人，只有一個叫酒清亮的人在案發現場出現過。事隔一年后，即2004年下半年，因為開展命案攻堅，公安機關重新對該案進行偵查，在沒有獲得任何新證據的情況下對酒清亮測謊，測謊結果酒清亮有作案嫌疑。在對酒清亮采取措施后酒清亮做了有罪供述。還有商水縣劉金臣涉嫌投放危險物質案，案發于2000年11月份，案發四年后對其做測謊；淮陽縣連秀玲涉嫌故意殺人案，案發于2002年6月1日，2004年10月份對其做測謊；西華縣賈金中涉嫌故意殺人案，案發于2003年1月份，2004年3月對其做測謊。這些案件案發時間距對嫌疑人測謊時間相隔時間較長，測謊結論本身的可靠性已經大打折扣。此外，測謊本身由于技術水平，個人情況的不同其結論的可靠性本來就存在著爭議，使得測謊結論只能對認定案件事實起參考作用，不能作為證據使用。公安機關在沒有任何相關證據的情況下僅憑一紙測謊結論便確定犯罪嫌疑人，其可信度值得懷疑，與法無據。
　　第三、重口供，忽視相關證據的收集。有些辦案人員自身素質不高，主觀臆斷，只重視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認為只要犯罪嫌疑人供了就能定案，在被告人作了有罪供述后，辦案人員不是根據被告人的供述及時取證，以印證被告人供述的真偽，而是僅憑被告人的口供定案，從而錯過了取證的有利時機，造成關鍵證據滅失，使現有證據無法形成證據鏈條，無法達到起訴標準。如項城市人民檢察院報送的祁玉斌涉嫌故意殺人一案。指控祁玉斌殺害被害人祁濤的直接證據，只有犯罪嫌疑人祁玉斌的有罪供述，而且有罪供述本身就一些關鍵問題的陳述前后矛盾，如作案時間，作案后處理尸體的時間等。有罪供述與證人證言之間也存在矛盾。究其原因主要是偵查機關過于依賴測謊結果，在嫌疑人無法通過測謊后就先人為主，放松對其他證據的收集，致使本案不變證據欠缺，證人證言之間及證言與供述之間的矛盾不能排除，導致證據無法形成證據鎖鏈，最終只能做存疑不起訴。要構成刑法所規定的犯罪，必須完備主客觀方面的要件，作案的動機、目的、時間、手段等每一個環節均需有相關證據證明，且證據與證據之間還必需能相互銜接、相互印證。而公安機關有些辦案人員缺乏正確的證據觀，重口供，忽視證據之間的相互關系，最終導致案件質量差。
　　第四、案發時間長，證據收集困難。命案攻堅中所要偵破的案件多發生于數年前，由于當時無法確定嫌疑人，使一些關鍵證據無從收集，多年后現場受到破壞、作案工具滅失、被害人尸體無法保存，使得重新收集證據不太現實。此外，公安機關偵查技術設備落后，資金困難等客觀原因也使得案件證據的收集難盡如人意。檢查機關在審查此類案件時，雖要求公安機關補充相關證據，但常無法再獲得新證據。
　　
　　三、應采取的對策
　　
　　命案攻堅以來，隨著此類案件的增多，檢察機關的不起訴率也隨之增高，占所受理的同類案件的98％。起訴至法院的案件常無法通過法院審判委員會的審查，有被判無罪的可能。要改變這一現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公、檢、法三家之間的協調和配合。就公安機關來說，要提高辦案人員的素質，培養起證據鏈條體系的觀念，堅持“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的辦案原則，客觀全面地搜集證據，要堅持重證據不輕信口供，重調查研究不主觀臆斷，堅決杜絕刑訊逼供、誘供。就檢察機關來說，在批準逮捕階段即應把好案件證據關，對沒有證據證明案件事實的，不予批準逮捕；在審查起訴階段應切實貫徹“檢察指導偵查”制度，對重大刑事案件應啟動提前介入機制，以更好的指導偵查工作；此外要利用好兩次退查權，指導公安機關辦案人員做好補充偵查工作。就人民法院來說則要嚴格把關，正確對待翻供。人民法院對待翻供應有正確的態度，既不能認為只要被告人翻供就是態度不老實，也不能認為翻供就是事實不清，無法定案。人民法院要根據案件的其他證據，結合被告人的供述，客觀全面的分析案情，判斷被告人翻供的真偽。
　　但是，上述這些解決方法是個長期工程，需要公、檢、法三家在刑事案件的偵查、審查、審判各個環節中相互配合，通過長期的積累才能形成一個較具有操作性的機制。而要切實有效的解決目前命案攻堅案件不起訴率偏高問題，則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應相互協調，對沒有證據證明的案件應建議公安機關撤回。
　　首先，此類案件經兩次退查后已經無法再補充相關證據，起訴至法院會被判無罪。經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經測謊告破的此類案件，由于時間間隔長，在公安機關初次偵查時許多重要證據就已經無法收集，使得檢察機關的退查權形同虛設，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時即使要求公安機關補充偵查也無法再獲得有價值的證據。本文中涉及到的七起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均被兩次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對檢察機關要求補充的一些對定罪、量刑起關鍵作用的證據公安機關均不能按要求補充。
　　其次，與公安機關協調，互相探討案件無法成功起訴的原因，能對公安機關今后處理類似案件起指導作用。通過公、檢兩家對個案的探討和分析，能總結出案件特點，幫助公安機關的偵查人員分析重點，如何圍繞案件收集證據，建立證據鏈條觀念，合理排除有罪證據與無罪證據，各種類別證據之間的矛盾，從而準確的認定案件事實，確定犯罪嫌疑人。這樣，在遇到類似案件時就能吸取經驗，揚長避短，使案件質量不斷提高。
　　第三，能夠節約司法資源，降低司法成本。正如上文所談到的，這類在命案攻堅期問，主要依據測謊而非其它證據偵破的案件，在偵查階段由于主、客觀各方面的原因，公安機關的偵查人員搜集的證據無法達到起訴所要求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這一標準。而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時，往往已經喪失了偵查的最佳時機，無法取得有價值的證據。無論做不起訴決定還是降低證據標準起訴至法院，都只能是對司法資源的浪費。而如果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能形成一個互相協調、互相配合的機制，對該類案件由公安機關撤回，作為“疑案”繼續偵查，能大大節約司法資源，還有利于準確認定事實，正確懲罰犯罪。
　　最后，由公安機關繼續偵查能安撫社會公眾，維護司法公正。迫于社會各方面的壓力，公安機關在命案攻堅期間往往急于破案，一旦確定了犯罪嫌疑人就大肆鼓吹命案已經告破，而不問確定嫌疑人的證據是否確實、充分，是否能基于這些證據對嫌疑人定罪量刑。當社會公眾盡知案件已偵破，犯罪嫌疑人已被繩之于法而拍手稱快時，檢察機關做出的不起訴決定必定會受到質疑。一方面，被害人在感情上難以接受；另一方面，被不起訴人的人身自由權被剝奪，而真正的犯罪分子可能正逍遙法外。可見，不起訴率的攀升會引起一系列的不良反應，給社會秩序的安定帶來隱患。而如果此類案件由公安機關繼續偵查，除了能有效降低不起訴率外，還能安撫社會公眾，繼續追查犯罪，維護司法公正。
　　
　　四、啟示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能從以下兩個方面得到啟示：
　　第一、社會公眾的壓力是偵查中“測謊”手段被濫用的直接原因。測謊本來只能對認定案件事實起參考作用，它本身不能當作證據使用。而在本文所列舉的八起案件中，測謊不僅成了認定案件事實的證據，更成為認定犯罪嫌疑人的證據。究其原因是公安機關在“命案必破”的壓力下，一味追求從快破案的結果。要保證案件質量，公、檢、法三機關就要嚴格依法辦案、依法獨立辦案，不受其它機關及社會公眾的影響。只有嚴格遵循“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才能保證案件質量，維護法律的尊嚴與公正。
　　第二、對“破案”標準理解上的偏差，是造成不訴案件激增的根本原因。對何謂“破案”，公安機關往往把確定了犯罪嫌疑人就叫破案；而社會公眾往往將“破案”與定罪量刑聯系起來，認為只要破了案，就一定要有人受到應有的懲罰，這一樸素觀念恰恰是對“破案”最科學的解釋。所謂“破案”，應理解為公安機關抓獲的犯罪嫌疑人被確認為實施了公安機關起訴意見書中認定的犯罪行為，構成了起訴意見書中認定的罪名。如果經審查不能滿足上述要求，就不能稱其為破案。而公安機關往往在一確定犯罪嫌疑人時就鼓吹破了案，造成檢察機關不訴案件數量激增。因此，應當將公安機關是否破案與法院的有罪判決直接聯系起來，提高公安機關對案件質量重要性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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