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益爾(Cahill)是誰?
賀宏亮
三聯新刊浦安迪大著《明代小說四大奇書》,由沈亨壽老先生翻譯。沈譯流暢自如,毫無生澀之感,一九九三年由中國和平出版社首次出版,本次由三聯書店新刊,除恢復照錄了原作的“參考文獻”外,未做大的修改。
第一章中談及本書關鍵論點,即論述文人小說“四大奇書”對傳統敘事慣例所作的反諷修正。“反諷”這一重要術語在這里使用的涵義來自于坎益爾(Cahill)對陳洪綬等明代畫家的論說(三聯版16頁)。沈譯在此處對坎益爾及其對陳洪綬的論說不詳。筆者試補充一些材料如下。
坎益爾其實就是在北美中國藝術史研究領域大名鼎鼎的高居翰 (Jams Cahill)先生。高居翰在《氣勢撼人:十七世紀中國繪畫中的自然與風格》(中譯本二○○三年由上海書畫出版社發行)中有專章談論陳洪綬的人物畫(見第四章“陳洪綬:人像寫照與其他”),并認為陳的人物畫處理高古題材,作品中彌漫著嘲諷的調子,這絕非是戲仿(parody),而是“搓揉了對夙昔典型的崇敬與對現實的嘲諷于一爐。了解陳這樣的心態之后,我們便掌握了一個關鍵,有助于我們明白在陳洪綬諸多復古式的作品之中,所真正要表達的內涵為何”(中譯本,87頁)。
浦安迪正是借用了高居翰論述陳洪綬等晚明人物畫家所用的“反諷”(irony)術語,來申說“四大奇書”的出現是經晚明文人之手,以先前“通俗故事”為素材,進行了主要是“反諷處理”的徹頭徹尾的修改過程。因此,“四大奇書”與先前的“通俗故事”有絕大不同,標志著中國散文小說中一種新文體的崛起。
“官叫”與“私叫”
陳洪波
西晉白癡皇帝晉惠帝以在百姓多餓死時垂問“何不食肉糜”名聞天下,同時他還有另外一段佳話,亦在《晉書·惠帝紀》尾段:“帝又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聲,謂左右曰:‘此鳴為官乎,私乎?’或對曰:‘在官地為官,在私地為私。’”這段問答從大愚中顯出了大智。傻子惠帝之所以問蛤蟆是“官叫”還是“私叫”,是因為他見慣了人的言論分為“官叫”和“私叫”,從而自然而然地把這個判斷標準從人類界拿到了動物界。臣下也很明白他的圣意,心照不宣語帶雙關以人為本地應答了關于“官叫”、“私叫”的判斷標準問題——站在官家立場上叫的是“官叫”,站在個人立場上叫的是“私叫”。
歷覽世界考古學史,覺得考古學的發展大致也可以分為“官叫”或“私叫”兩個傳統——當然,上升到學術的高度,稱之為“官學”和“私學”可能更堂皇一些。“官學”考古學的基本特點是,考古是一種政府行為或者基本在政府掌控之下。考古機構由政府組織管理,人員由政府遴選任命,經費來源基本依靠官方,研究成果為國家利益或政治目的服務。在這種情況之下,考古人員是政府的雇員,為官而叫是他們的職責。而且在國家力量的支持之下,“官學”考古學能夠開展規模龐大的考古活動,實施長期的研究規劃,往往會有巨大的收獲。“私學”考古學基本屬于一種民間活動。活動是自發的,經費是自籌的,機構是松散的,力量是有限的,活動是隨機的,觀點是隨意的,方法是多樣的,分歧是巨大的,長期規劃一般是不會有的。
當然,“私學”考古學和“官學”考古學的產生各有不同的時代背景,不僅僅反映了社會制度的不同,也反映了社會管制強度的差異。當國勢強盛,政治開放時,對“私學”考古學的發展是比較有利的,人們“私叫”幾聲也沒什么大不了。而當國家局勢處于緊張狀態的時候,考古學就容易發展成“官學”;“官學”就需要發出“官叫”——雖然考古學的這幾聲“官叫”的作用有多大還可以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