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自釋
我們把星期五這個大家都清閑的日子命名于詩群。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名稱跟我們寫詩的動機有一定關系,即帶有一種愉快的傾向。這也使我們盡量以平凡而簡潔的態度讓詩歌與生活處于正常的關系中。我們沒有自稱什么流派,幾乎是為了能更自然地窺視出詩屬于每個人自己的那部分。
眼鏡車間
我猛然醒悟到
這家車間的深度——
很深、很靜,有如一種遺傳
偶爾會發出尖細的聲音
如穿過草叢的蛇
在我每天路過的地方
揚起微弱的塵土
它在深度里形成的事物
使我驚奇——水浮在事物之上
而沙石也在里頭默默地作用
讓時間小心翼翼地推移
一切都停留在適度的地方
等候你去行動,一切都比想象的
更偏,你到了那就弄不清
是你懸在事物上的玫瑰須要矯正
還是時間已經蛻變,要你繼續等候
當蛇穿過突然不見了
在一定的深度
答《詩歌月刊》問
1.請談談您參加“大展”時的情形。
答:那是一個朝氣蓬勃的詩歌時代。那時,和許許多多同仁詩刊一樣,我和金海曙等人一起創辦的《黑色星期五》,已有一些年頭,結交了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詩人朋友,并與當時在國內一些重要的民間詩刊建立起關系。所以當我們應約寄稿參加所謂詩歌潮大展時,并沒有很沖動——至少我是那樣的,而且對此書的出版也沒抱太大的期望。因為在當時,沒有兌現的各種各樣的此類約稿很多,況且“86大展”還聲稱是正式出版物。可是當我收到那本厚得驚人的紅皮書時,首先吃驚它竟然在極短的時間里問世,然后吃驚于里面所展示的詩歌流派之多——可以說是驚呆了!“黑色星期五”的大部分詩人的作品也在里面,但讓大家都很意外的卻是當時的詩壇竟已是如此千軍萬馬聲勢浩大,這個帶著地下色彩的詩壇的轟然出臺,好似一次公開的叛逆并且告訴人們:是時候了。真是鼓舞人心,但同時,由于這個大展所呈現的太多的野心勃勃的宣言,也讓大家心里自覺或不自覺地問自己,這下來真的了?它們真的跟得上詩歌本身的步伐嗎?盡管有些疑點,但讓那本書耀眼地擺在書架上,想到它象征著一個風云的時代,想到自己也在里頭占有一席之地,卻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2.您對“大展”的看法和評價。
答:1986大展的出版,與兩年之前出版的另一本劃時代的詩集《新詩潮》一脈相承。如果說《新詩潮》是劃破朦朧詩夜空的一顆在其自身軌跡上逐漸明亮的慧星,那么,“86”則是那顆慧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爆炸,活力四射,激動人心,又令人眼花繚亂。當時社會上開始有一種說法,如果你隨便拋出一塊磚頭,便可砸到一個詩人的頭上,似乎還有一句——砸到一個詩歌流派的頭上,雖然挺諷刺,但我始終不以為然。寫詩的人越多越好,流派太多未必好事。但這些跟個人對詩的態度是兩回事。“86大展”中雖然有許多站不住腳的流派及其宣言,但它畢竟對詩人及其作品起到積極推動作用。
3.20年過去了,您認為漢語詩歌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答:詩就像激流,從變化角度看,永遠是不動的水流走了,流動的卻留在了此地。它好像總在回到起點。如果讓我具體一點講這20年來的變化,主要的印象是,漢語詩歌逐漸呈現了更豐富更細致的當下意識,以及某種在場——所謂中國式場景,但時至今日,作為一種語言藝術,如今的詩歌它所表現出的自信,輕狂,混亂,也似乎是以前所沒有的。
4.談談您的近況。
答:這三五年來我疏于寫詩,沒有什么新作。偶爾改動一下未完稿的舊作或畫些畫——僅此而已。
近作二首
池塘逸事
大清早房門前來了兩個木匠
一個留下喊醒我一個繼續前行
卻不料我打老遠地在他背后
臺階下面的水溏里問:“什么事?”
這怎不叫他茫然,茫然的不是我
早早化身徘徊池水上,嗓門沮喪,
而是幾日不見,一汪深塘
竟已變成累累的石頭卵蛋一攤。
望著他躊躇,想起他一生
忠厚老實——上帝知道
要不是再問一聲:“什么事”提醒他,
他準會把前來的目的遺忘:
“一把春天的斧頭要來取回。”
我讓他自個兒從廚房那扇
半開的窗戶爬進,可沒等我
放下手中的石頭,只見他又
從窗戶退出,輕跳在地面上,
我納悶他為何不開門出來,
順順當當,卻偏偏只記得:
我是如何進去就如何出來
——憑著一股天生的秉性?
而我不停地從水中撈石頭也
受到了奚落:何苦不再等來
一場大水,讓水把石頭盡數沖走。
門關著。但看得清里面的黑——
啊,寂寞的大自然也不例外,
它前腳剛走,末日般地留下
滿目荒夷,可沒準等你睜開眼,
順著同一條溪,在同一個下了雨
中間仿佛隔著一座山的遺忘的山谷,
你以為那只是你的恐懼:那池塘
又奇跡般地恢復清純一汪。
偷渡客的一天
“她最小的孩子是我生的”,神可以這么說,
但春技不能,他已被指定蓄意捏造事實。
國華夢見回家,高興自己牽著一頭牛,
可到了村口才發現它竟活生生地牽在
一個陌生人的手里。此時,灶上在煮玉米——
一鍋兒熱騰騰的黃金;
當患咳嗽的卓再次咳嗽不止,
天好像就要下雨,廚房好像就要下雨。
一度被迫困在墨西哥邊境的玉米地里,
整個星期啃著那東西——他有權拒絕,
(在隔壁,他那有著暑熱頑固性格的肺
和昔日玉米田地里習習刷刷的月光有權拒絕)
早餐尚未就緒就已吃到一半,看來
一些結論必須推遲到晚餐——
關于故鄉的那個孩子,神可以說,
但春枝不行。因為
那個典型的有夫之婦有穿墻的聽力,
總有一天她會從云端顯現,詛咒他的冒失。
沒有人愿意去理解國華那頭子虛烏有的牛。
沒有人能主動提出耕作,山山水水地。
而卓煎熬的七天,是創造性的七天,
鑒于他黑了的身份,上帝遲早會替他交付掉
半輩子的月光的房租,并允許他繼續跑外買,
用他那閻王爺銅鑼般的嗓門。
杯盤層層疊疊——一個吃剩的海。
卻忘了吃桌底下那只母雞,
它被綁著腿,頭歪向一邊,
溫存眼睛里的陰翳使人想起祖國
但那是另一個遙遠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