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樂府民歌對女性命運的展示

[摘要] 在漢樂府民歌中，涉及到女性的篇目占了較大比重。兩漢民間詩人以深切的同情和贊賞的口吻在作品中對女性命運進行了充分的翔和重視，不僅展示了生活在社會底層勞動婦女的種種悲劇性命運，還對女性為追求自尊、自強與封建制度、倫理觀念相抗爭以及追求愛情婚姻的事實進行了展示，對造成女性命運的社會制度、封建倫理進行了揭示。

[關鍵詞] 漢樂府 女性 命運 展示

人類社會由男女兩性構成，女性在社會生活、家庭生活和綿延數千年的文化進程中都有著不容忽視的貢獻，因此以女性為表現對象的藝術作品源遠流長、種類豐富。兩漢樂府民歌“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真實地反映現實生活，描寫民生疾苦。在現存的大約40余首漢樂府民歌中，涉及到女性的篇目占了較大比重，可見，兩漢民間詩人不僅用詩歌形式表現歌者對人生的獨特感受，也對時代女性的命運予以關懷和重視。翻閱這些作品，能夠真實而生動地感受到生活在社會底層勞動婦女的悲劇性命運及她們追求自尊、自強之路的艱難，同時，作者還從不同的方面揭示了造成女性種種命運的原因。

一、漢樂府民歌對女性悲劇性命運的展示

葉嘉瑩先生認為，我們人類生活有兩種最基本的感情，一是生之喜悅，一是生之憂苦。然而讀漢樂府民歌，感受更多的是勞動婦女的“生之憂苦”。那些詩作，將女性的生活與勞作揉合在一起，從不同的方面展示了兩漢女性的生存之苦和悲劇性命運。

1．展示女性的被棄之苦。

《上山采蘼蕪》寫一個棄婦在采蘼蕪的歸途中與前夫相逢的一席對話：“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從中可看見一個勤勞、能干、柔順的婦女已被丈夫所棄，但卻不知被棄之原因?！队兴肌穼懸粋€正在戀愛中的癡情女子日夜思念情郎，精心準備了愛情信物“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準備送給所愛者，卻忽然“聞君有他心”，原來已莫名其妙地被拋棄了。《怨歌行》中的婦女，年輕美貌時深得夫君愛憐“出入君懷袖”，但當年老色衰之時就被“棄捐篋笥中”地被拋棄了。這些詩作，均從不同的方面真實地道出了封建女性的悲苦命運——無辜被棄。

2．展示女性的勞作之苦。

她們不僅要承受隨時被拋棄的精神痛苦，還要承擔相當多的勞作。如《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是一個知書明理、精于女工的女子，是一個“精美世無雙”的美麗女子，更是一個“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歇。三日斷五匹”的勤勞女子，卻因為婆婆不喜歡她而被迫離開焦家，最后自殺身亡。上已提及的《上山采蘼蕪》中那位勤勞的婦女，雖然每日“織素五丈余”地辛勤勞作，卻仍沒能避免被棄的悲慘命運。即使如寫富貴之家生活的《相逢行》，婦女也還是有勞作的使命：“大婦織綺羅，中婦織流黃。小婦無所為，挾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調絲方未央?！?/p>

3．展示女性的守望之苦。

封建時代，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年輕男子長年離家在外的現象特別多，樂府民歌對此也有所展示。如《飲馬長城窟行》以思婦的口吻，全篇緊扣春、夜、秋，運用比興等手法，將女主人公和夫君“相見時難別亦難”的復雜感情，離情別緒，將妻子對夫君的相思之苦盈于字里行間，塑造了一個翹首遠望、倚門凝視、輾轉難眠的家庭守望者形象。《古絕句》則寫了一位閨中思婦對行役在外的丈夫的思念盼歸之情。

4．展示女性的被侮辱之苦。

由于封建論常對女性的壓制和歧視，使得女性的地位相當低，她們不僅要承受來自丈夫、婆婆的種種壓力，還要承受來自其他男子以至于自己丈夫的侮辱。如《艷歌行》寫賢惠的女主人為“流宕在他縣”的“兄弟”補衣，卻無端遭到男主人的不滿和猜疑，“夫婿從門來，斜柯西北眄”，這無意于是對妻子的蔑視和侮辱。而《陌上桑》和《羽林郎》則分別講述了兩個女子因為長得美麗動人而受到權貴無端騷擾侮辱的故事。

魯迅先生曾說：“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如果用這句話來理解分析漢樂府民歌的話，那就是：將兩漢女性在求生存過程中的盼望、勞作、被侮辱和無辜被棄的種種悲劇性命運展示給世人看，讓世人看到了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女性所遭受到的苦難、挫折、失敗和犧牲。

二、漢樂府民歌對女性追求自尊、自強命運的展示

在漢代，雖有許多專為女性而設置的清規戒律，但也有敢于沖破封建倫理道德束縛的女性。因此，漢樂府民歌也從不同的方面展現了她們對生活強烈的渴求，對愛情婚姻專一、執著、積極的追求，譜寫了一曲曲動人的自尊、自強之歌，讓人感到她們生活得有尊嚴，有人格，有氣節，讓人在充滿沉重負荷的漢樂府民歌中看到了一點點生命閃爍的曙光。這些作品有如《陌上?！?、《羽林郎》、《上邪》、《有所思》、《白頭吟》、《孔雀東南飛》等。

1．維護自身尊嚴和愛情的反抗者。

《陌上?！分械牟缮Ｅ恿_敷在面對荒淫太守的調戲時，機智巧妙地予以回擊，捍衛了自己的人格尊嚴和愛情尊嚴?！队鹆掷伞分械暮鎸篱T惡漢的淫威，勇敢抗拒，“不異紅羅裂，何論輕賤軀!男兒愛后婦，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貴賤不相逾。多謝金吾子，私愛徒區區?！闭Z言慷慨陳辭，表現了下層婦女的人品和氣節?！犊兹笘|南飛))貝0塑造了一個勇于維護尊嚴和愛情的反抗者形象。劉蘭芝嫁到焦家二三年，深感“君家婦難為”、“徒留無所施”，所以主動割舍夫妻之隋，請求遣歸。離開之時，精心打扮，非常得體的與婆婆和小姑話別，既維護了自身尊嚴，又用自請遣歸的方式反抗了以婆婆為代表的封建禮法。最后以死來表現對封建禮教的不滿和抗爭，捍衛自己堅貞不渝的愛情。

2．堅貞愛情和完美愛情的追求者。

《上邪》寫到：“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此詩連用五種不可能出現的自然現象，表現女主人公熱烈大膽、內心不可遏止的激情，這是真正的愛情，堅貞的愛情，亙古不變的愛情，可以說是一首主動追求愛情的絕唱之作。

《白頭吟》中的女子對愛情婚姻的態度是：不專一，寧可分離有兩意，干脆決絕。得知丈夫有他心，便主動提出“決絕”，并道出自己向往的理想愛情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對三心二意的男子，其態度更是一種輕蔑：“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在詩中，女主人公沒有絲毫的委曲求全之意，而是冷靜地提出與負心男人決絕，以便各自“溝水東西流”。充分表現了女性自身的人格尊嚴，充滿了女性的自尊自愛意識。

3．自尊、自強的人格追求者。

《有所思》中的癡情女子“聞君有他心”，馬上將愛的信物“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雖然這里唱出的是愛的悲歌，是飽含淚水的剛強，但抒發的卻不是中國封建社會常見的那種為失去婚姻依附地位而發出的怨嘆與悲憤，而是一種堅毅。這正是時代女性在特定情景下表現出的自尊和自強。長詩《孔雀東南飛》同樣表現了這一點。

4．封建禮教的叛逆者。

《孔雀東南飛》中之劉蘭芝在焦家，先是辛勤的勞作，希望博得婆婆的歡心，結果發現自己不見容于婆婆，便主動向丈夫提出“便可白公姥，及時相譴歸”之請求；然后是和丈夫私下訂立“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之誓言回娘家面對兄長逼婚，假意允婚，私下和丈夫定立“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之盟約；最后是毫無遲疑、灑脫自如地“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在詩篇中，劉蘭芝走了一條從對封建禮教的順從、蔑視，到對封建禮教的反抗這樣一條道路，最后以死捍衛了愛情的純潔，以生命奏響了反抗封建禮教的最強音。

這些詩作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均超越了在封建倫理觀念束縛下的她們平時的自己，演奏出了一曲曲時代女性在家庭婚姻生活、社會生活中為追求自尊、自強之路的艱難歷程。她們在苦難來臨之時，不是逆來順受士也接受苦難，而是表現出堅毅的斗爭精神和追求精神，真是“弱女傲骨在，卓然映華章”。因此，漢樂府民歌雖然是以“感于哀樂”為主，卻將時代女性那些“最有價值的東西”展示出來給人看。這也是漢樂府民歌能夠歷經近兩千年而不衰的魅力之所在。

三、漢樂府民歌對造成女性命運根源的揭示

首先，戰爭、徭役以及統治者的權勢、壓迫和剝削等因素，是造成女性和無數家庭不幸的原因之一。

雖然兩漢時期，曾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強大的封建王朝，但是，一方面，由于北方受到匈奴等少數民族的干擾，因此戰爭頻繁，百姓徭役沉重，給無數家庭帶來了莫大的不幸。如《桓帝初天下童謠》寫到：“小麥青青大麥枯，誰當獲者婦與姑。丈人何在西擊胡?！痹娮鞣从碁榱舜蛘?，統治者把青壯勞力全部征調一空，在家種地的僅剩下婦孺病殘的社會現實。而被征調的男子卻又大多戰死疆場?！稇鸪悄稀肪蛿懸粓鰫簯鸷蟮膽饒?，尸體無人掩埋，只能讓烏鴉去啄食。雖然沒有直接寫女性，但可以想象得到，一個沒有男人、沒有丈夫的家庭，今后那些留在家中的老弱病殘的生活該怎么過，而其中命運最苦的是婦女。她們不僅要承擔養家糊口那種身體上的勞作之苦，還要承受沒有兒子、丈夫在世的那種心理上的傷痛，正如《古艷歌》中所云：“孔雀東飛，苦寒無衣……中心惻悲”。

另一方面，由于統治者的壓迫和剝削，貧富懸殊在漢代非常明顯。據班固《漢書·食貨志》記載：“富者田連阡陌，窮者身無立錐之地”，這是漢代社會的生動寫照。像“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的富貴之家，除擁有豪宅華舍、珍玩稀物外，還過著左擁右抱的腐朽生活(《相逢行》)。而百姓卻是夫妻同行，妻子生病，二人被迫中途分手(《艷歌何嘗行》)；妻子在貧病交加中死去，留下那無衣無食的孤兒，丈夫走投無路，不由得長歌當哭，“我欲不傷悲，不能已”，最后忍心地拋棄自己的孩子(《病婦行》)；有時，還因生活困頓到“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的境地而不得不鋌而走險(《東門行》)。如果遇到戰亂和災荒，百姓生活將更加貧窮困頓。

另外，民間女子有時還要無端受到貴族官吏的騷擾?！赌吧仙！泛汀队鹆掷伞范颊蔑@了民間女子被調戲的故事。據記載，漢代官吏有春天巡行屬縣的慣例，說是“觀覽民俗”、“勸人農桑”，實際上往往“重為煩擾”。難怪唐代詩人白居易在《太行路》中發出“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這樣無可奈何的感嘆和呼吁。

其次，封建倫常對女性的壓迫，是造成女性悲劇命運的最大原因。

兩漢是封建倫理逐步完善的時期，其中有許多專門為女性而設置的如“三從”、“四德”、“七去”等清規戒律，這些封建倫常在社會和家庭生活中，嚴重地影響著女性們的身心健康。

《孔雀東南飛》從表面看是女人摧殘女人的悲劇，實際上是封建禮教對女子的禁錮和迫害。焦母只不過是封建家長的代表。詩篇表面看來是焦母認為劉蘭芝“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堅持讓兒子把她休掉，而實際上則可能是焦仲卿對劉蘭芝的袒護和愛憐使得焦母不高興，據《禮記·內則》上說：“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彼?，劉蘭芝被無理地驅趕回娘家。也有學者分析焦劉悲劇是“無嗣”的悲劇，這就從更深一層次揭示了封建倫常中對女性的不合理和不公平。劉蘭芝回娘家，勢利的劉兄以家長的身份為攀附高門，違背妹妹的意愿代為許婚，逼迫她再嫁。最后劉蘭芝夫妻被迫雙雙自殺。

從《孔雀東南飛》中我們看到了封建禮教是怎樣一步步迫害女性的。她們在求生存的苦難歷程中，雖然以血淚抗爭，卻往往以失敗告終。那個時代的“劉蘭芝”們雖然對封建禮教進行了堅決的反抗，但最終卻找不到一條可以解決生存下去的道路，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可悲的是夢醒了以后無路可走”，只好以生命奏響反抗封建禮教的凱歌。

綜上所述，兩漢民間詩人對時代女性予以了充分的關注，一方面，他們以深切的同情從不同的方面真實地展現了女性的痛苦生活和悲慘命運，另一方面，他們以歌頌的口吻對女性為追求自強、自尊所走的艱難之路進行了謳歌，而且還對摧殘女性、壓迫女性的社會制度，做了無情的揭露和鞭撻。重讀這些作品，讓我們看到了兩漢女性在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中，她們經歷的比男性更多的不幸以及在追求生存權利的道路上所做的種種艱難努力，其困苦無告的生活正是古代女性悲劇命運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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