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八達嶺長城以北,人跡稀少的大山里驚現百余間山崖空室。誰是這里的主人?種種神秘傳說當中是否隱藏著真相?密室在何時建成?隱藏在長城之外,人們修建密室有著怎樣的目的?在山外被意外發現的500多具無名尸骸與山崖密室有沒有關系?考古學家、歷史學家和建筑學家輪番出擊,帶領我們探索這種種奧秘。
在北京市延慶縣八達嶺長城北面,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山脈——軍都山,也叫北山。關于北山,民間流傳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傳說,而其中關于“洞溝”的傳說更是神乎其神。據傳,沿“洞溝”往里走,不久就會看到一座衙門,衙門里有很多房子,但從來沒有人住過,因為這是一座“鬼衙門”!
“鬼衙門”的傳說
1984年,延慶縣文物管理所的程金龍所長帶領工作人員走訪北山周圍的村子進行文物調查,無意中他們聽當地老人們說起“洞溝”的事。出于好奇,程金龍請村民帶他們進北山。進山的路相當難走,沿途盡是大沙堆。不過,到了目的地,程金龍等人才知道這一路的艱辛實在是太值得了。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排排整齊的洞室,鑲嵌在兩座山崖上,一共有140多間,“套型”十分豐富,有單間,有里外套間,甚至還有上下相通的復合式結構。這些洞室原來是被表層的山體遮擋住的,不知道哪年哪月山體坍塌了,洞室才露了出來。如今,房屋里幾乎空無一物,只有留在墻壁上的鑿痕,門窗也早就成了一個個空洞,與當初屋主人相關的所有證據似乎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在歷史文獻中,也沒有留下任何與這些房屋有關的記載。那么,是什么人在這里建造了這些房屋?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程金龍他們四處尋找線索時,又聽村民說,夜晚,山腳下的地頭常有“鬼火”出現,甚至有村民聲稱聽到過奇怪的聲響,有人在挖地時還撿到過像是銅做的物件。直覺告訴程金龍,那片地里很可能有文物,或許還是古墓葬,而村民們說的“鬼火”很可能跟墓地有關。他進一步推想,說不定還跟石屋有關呢。
后來,在距“洞溝”15公里的地方,程金龍他們果然發現了一個墓葬群,規模很大,有200多座墓,而在整個北山一帶則總共挖出了571座墓。除了數量眾多而外,墓葬群還有一個奇特之處:墓中的尸體一律頭朝東方。難道這些人就是山崖石屋的主人?后來,隨著大量青銅器的出土,專家證實,這片墓葬屬于2500多年前生活在北京附近的一個原始部族——山戎部落,該部落人就使用青銅器。但是,專家指出,要想用青銅器開鑿出像“洞溝”這樣大規模的石屋群是很難想象的。因此,石屋和墓葬之間不大可能存在關聯。那么,山崖石屋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神秘的屋主
2006年初春,北京大學建筑學研究中心的專家王昀帶著學生到北山考察“洞溝”石屋,這時這里已經有了一個新名字——古崖居。王昀主要從事人類居住形態的研究。他認為,在古代居室的構造尺度里往往隱藏著古人留下的重要信息。
王昀和他的學生們一走進石屋,就感覺有什么不對勁,原來是石屋實在太矮,個子稍高一點的人進到屋里就不得不彎下腰來。他們在對石屋進行了測量后發現,幾乎所有石屋的高度都在1.7~1.8米之間。在今天來看,這樣的高度確實太低矮了,莫非當初石屋里居住的是一群小矮人?或者這些石屋原本就不是給人住的?
歲月流逝,古崖居里的文物早已所剩無幾,要想了解當初的屋主人(如果這些石屋確實有人居住過的話),就必須找到盡可能多的線索。
王昀等人注意到石屋里有明顯的火炕遺跡,于是想到:能不能在火炕上面發現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呢?因為即使在今天火炕也是我國北方農村在冬天取暖的重要設施。王昀和學生們開始著重研究石屋內的火炕遺跡。他們經過測量發現,石屋里的火炕設計巧妙,內部鑿有“W”型的煙道,如果在炕上搭石板,煙則由灶臺順著煙道最后通過墻壁上的排煙孔排出,這樣在做飯的同時還能取暖,可以充分利用熱能。
古崖石屋的測繪圖繪制出來了,經研究后發現,火炕的長度很不一致,有1米多的,也有2.4米的,但是大多數的寬度都在1.6米左右。由于我國北方火炕的設計很特別,因此其寬度往往能反映出使用者的身高。綜合考慮石屋的高度與火炕的寬度可以推測,古崖居的主人平均身高在1.6米左右,而考古證據表明,火炕起源于我國東北地區,最早的記錄是1600年前。以此推測,石屋的建造者會不會來自東北?
堡壘還是家園
與此同時,專家還發現了一個很有趣也很奇怪的現象,就是古崖居的房間都是坐東向西的。這很不合常理,因為一般建房時都會考慮采光良好,所以一般都是面向平川修建,這樣沒有遮擋,或者是建在向陽的高坡上,以便能更多地采光以使房子更暖和。然而,古崖居的建造者身處北方這樣一個比較寒冷的環境之下,居然舍棄了陽坡而把房子建造在背陰處,這的確令人匪夷所思。另外,如果從外邊看,古崖居很容易被人忽略。綜合這種種特點可以看出,古崖居的建造者當初是非常低調的。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這時,人們又有了新的發現:根據測量,火炕的分布不均勻,前山與后山差別很大。在前山,石屋的面積比較大,一些石屋里有火炕,一些沒有,尤其是面積大的石屋里都沒有火炕。如此看來,這種大石屋不像是供人住的,而是供聚會、商量事情用的。而在后山,石屋里的相關設施,包括火炕、馬圈等,一應俱全,顯然是生活區。
很明顯,前山防御,后山生活,分工明確。不僅如此,人們還發現村民們傳說的“鬼衙門”真的存在,就隱藏在前后山之間,是一間鑿得比較大的石屋,當地人叫它“官堂子”,意思是當官的開會的地方。“官堂子”不僅面積比較大,而且是兩層,有柱子和臺階,兩邊和中間都有炕,還有一張供桌,不過上面一層如今已經坍塌了。由此來看,位于前后兩山之間的“官堂子”很像是一處公共場所,是舉行集會、祭祀等活動的地方。可以想象,當年每逢大事,首領們就會聚集在這里商討對策,運籌帷幄。
古崖居究竟是出于軍事目的而打造的堡壘,還是出于安全考慮而建筑的家園?它北面靠著群山,南面朝著一片狹長的小平原。房間向西,很明顯是為了躲避山外的視線。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前山守護的并不是什么關口、要道,而是后山的生活區。專家猜測,古人是想把這里建成一處進可攻、退可守,集軍事防御和日常生活功能為一體的隱蔽住所。
建筑之奇跡
最不可思議的是,古崖居所在的整個山體都是花崗巖石結構,古人如何能使用鐵制工具把這一整座石頭山開鑿成一幢“大樓”呢?王昀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找來石匠,用鐵制工具在山體上模擬開鑿一間同樣的石屋。于是,有著40多年開石經驗的石匠張明遠被找來了。
張石匠開鑿過數不清的山石,但在花崗巖山體上打鑿洞穴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他帶著徒弟開始工作。這活兒一點也不輕松,他們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師徒二人用了兩天時間僅僅打出了一個石門的輪廓。不過,這已經足以驗證一點:憑借簡單的鐵制工具改造花崗巖山體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耗費大量人力和時間。專家估算,這里的總開鑿量有3000~4000立方米,起碼需要100人不間斷地開鑿5年,才能把山體變成現在這般壯觀的洞室群。
事實上,石屋到處都體現著建造者的智慧:屋內所有的炕、灶與墻壁和地面之間都沒有接縫,說明建造者在開工前就已經做了周全的整體開鑿設計。不過,有一個問題卻一直讓王昀感到困惑:按照傳統建筑學和力學理論,如果在一面山墻上挖洞,比較合理的方案應該是挖拱頂,但古崖居挖的卻是平頂。這是為什么呢?
在我國陜北,人們居住的窯洞也是依山勢開鑿出來的,而窯洞都是拱頂的。由于黃土本身具有直立不塌的性質,而拱頂的承重能力又比平頂好,所以窯洞一般都是采取拱頂的方式以保證其穩固性。那么,為什么當初古崖居人會選擇平頂而不是拱頂呢?專家經過研究認為,這主要是由于土質與石質的區別:黃土雖然有直立不塌的特點,但它的穩固性肯定不能跟花崗巖之類的堅硬巖石相比。而古崖居所在的山體恰恰是粗糲花崗巖,其整體穩固性比黃土強多了。另外,古崖居的石屋是在整塊石頭上開鑿出來的,即便是平頂其穩固性也是很好的。
還有一個問題,測量發現,所有古崖居的石屋都是方形的,這又是為什么呢?從整體上看,古崖居依山勢而建,一排一排房子布置得非常緊密,而且間間相連。顯然,人們當初把石屋造得方方正正是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這塊算不上特別大的山體。
身份之謎
最后的問題是,石屋的神秘建造者到底是誰呢?
關于這個問題,建造者在石屋中沒有留下更多的線索。為了找到答案,程金龍在古崖居周圍繼續調查走訪,終于他又有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發現:形式相同的石屋遠不止古崖居一處!在北山一帶,這樣的石屋群至少還有七八處,只不過它們的規模都比古崖居小,小的只有區區幾間,大的也不過幾十間,而且室內同樣也未遺留有物證。如此大面積的分布無疑意味著古崖居的建造者人數眾多,在規模上足以構成一個部族,而且是一個神秘的部族。
當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研究員王玲得知程金龍的新發現后,立即開始在史料中尋找線索。有關一個曾經十分強大的民族的資料吸引了她的視線:這是生活在我國東北地區的一個古老民族——奚族,唐朝晚期曾出沒在媯州的北山附近,而媯州指的就是今天的北京市延慶縣一帶。
奚族早在唐代就已經相當強大了,所以唐代往往以幽州“壓兩蕃”。所謂兩蕃,一個指的是契丹,另一個指的就是奚族。但是,在唐朝中期以后,奚族遭受了兩次重大打擊,使它逐漸沒落。第一次是唐朝政權對它的打擊,奚族的力量由此開始衰弱。第二次打擊則是在契丹人的興起也即遼國即將建立之時。
王玲了解到,在遼國建國前后,奚人對契丹人經常是時服時叛,最終還是背叛了契丹,集體遷往現在的延慶北山一帶,曾在山中居住,但沒人知道確切的位置。不過,奚族人以游獵為生,他們能造出這樣完整的方形石屋嗎?王玲指出,隨著時代的發展,奚族的居住模式也有過相當大的改變,也就是說,奚族人很有可能對漢族的房屋形式進行了創造性的借鑒,在山上鑿成了石屋群——古崖居。
住在這片山崖上的人們曾在石屋里燒火做飯,在下面的馬廄喂養牲畜,到“官堂子”舉行祭祀……可是既然周密規劃、投入心血打造了一個家,為什么最終又拋棄了它,消失得無影無蹤?歷史文獻提供了一條可能的線索:奚人在北山生活了大約30年,之后被契丹人發現,強行遣返東北老家。
斯人已去,空留下一片設計巧妙的石屋;時光荏苒,有一天表層山體坍塌,露出了山崖石屋奇觀。 考古學家、歷史學家以及建筑學家都對古崖居的建造提出了自己不同的推斷。前不久,又有專家在對古崖居進行考察之后認為,古崖居可能和建造長城有很大關系。
盡管對于“古崖居的建造者究竟是誰”這個問題現在還沒有最后的結論,但是,古崖居的建造至少告訴我們一個道理:越是在自然條件惡劣的狀況下,人越是能把自己的創造力發揮得淋漓盡致。面對古崖居,我們充分感受到了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意境。我們的先人真是了不起。
(本文圖片由延慶古崖居管理處吳廣祿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