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插隊的時候,認識一個叫大松的農民。大松看去挺老的,實際上他才三十多歲,老婆孩子齊全,孩子是男孩。去插隊時我從家里帶了不少的書,大多是文學作品。農活之余,這些書給我帶來了很多樂趣。但是,這些書也給我帶來不少煩惱,這煩惱就是因為大松不分時間地來借書。有時一本書看完了,半夜三更也來敲門,要求換一本。而且那書一經他的手,一本本就成了卷心菜。后來我調到市里文化館工作,f臨走時就把那一堆“卷心菜”全送了他,他高興得整張臉笑成菊花菜。
不久,大松來信,告訴我其實他非常喜歡文學,特別喜歡寫詩,已經寫了好幾年了。因為怕我笑話,所以不敢給我看。在信的后面,他還付了一首詩,說請我指正。詩的題目是《改革》,開頭是這樣的:“踏碎冰冷的夢/走進希望的陽光/春天從遙遠的地方走進心靈……”寫得還算有點意思。這首《改革》不久發表在文化館的內部刊物《百花園》上,沒有稿費。大松很高興,他不在乎有沒有稿費,只要求我給他寄50份《百花園》,我想他是要給自己做廣告,擴大“影響”。此后他隔三岔五就給我寄詩稿,其密度超過我初戀時給戀人寫的情書。這些詩當然是廣種薄收。他還告訴我今后發表他的詩要用他的筆名“何止”,因為他覺得肚子里裝滿了詩,何止只是寫出來的這么一點點!于是,農民詩人何止新鮮出爐。后來,不知怎么的,何止便沒有了消息。
有一年春天的一天,何止來到我的辦公室,提著一個小編織袋。何止看去又老了一些。他急匆匆地喝了一杯水,一抹嘴巴,然后告訴我,今年他承包了一片竹山,看來形勢不錯,有錢賺。他約我明年到他那里開個“竹林詩會”,費用他負責,紀念品是一人一捆筍干,要我負責組織詩人。我沒有理由不答應。何止留下那一袋春筍就匆匆走了。
第二年春天的一天,何止打來電話,我想他要邀我們去開“竹林詩會”了。不料何止語氣無力,說,詩會開不成了。因為,今年竹山上的春筍被附近的農民挖光了,這些鄉里鄉親見不得他發財,說這竹山是村集體的。他一拳難敵四手,認栽了。
這期間,何止不再寄詩稿了,人也沒了蹤影。后來一個他同村的文學愛好者告訴我,何止近來心情不好,因為村里在分田時,他一直爭取一塊在他家門前的向陽地,這樣耕種時方便。但是村主任就是不想給他。他不會說話,那塊田沒拿到手還得罪了人。心情郁悶,所以寫不出詩來。
不久,何止又打來電話,說他今年承包了兩口魚塘,養了幾千尾紅鯉魚。他邀請我明年帶一批詩人去他那里開“紅鱗詩會”,費用他出,紀念品是每人一對小紅鯉,小魚缸準備去訂做。后來又來電話說詩會又不行了,因為現在縣里干部時髦周末釣魚,常常光顧他的魚塘。釣了魚不給錢不說,還要倒貼茶水飲料。因為他表現得不太樂意,村里就把魚塘收回去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接到何止的電話,說近來他在做生意,賺了一些錢。現在他要出資三千元開個詩會,以彌補以前辦詩會屢屢流產的遺憾。我問他做什么生意,他堅決不說。我說你的錢來路不明,我們怎敢用這些錢。他堅決地說,這錢肯定是合法得來的,你就放心好了。不忍拂了何止的一片心意,我就組織了幾個業余詩人到何止的村里去,“詩會”終于開成了。可是這“詩會”開得并不順利,因為原先何止說好他出三千元的費用,但他老婆知道后堅決不肯,何止花了大力氣老婆才勉強同意出一千元。最后縣里文聯出一千元,我與鄉長認識,鄉里就也出了一千元,總算對付過去了。
又過一段時間,何止給我來電話,說話聲音興高采烈。他說他現在日子過得不錯,在第二輪土地承包時,家門前的那塊向陽地已經歸他了,因為,現在的村主任是他兒子。另外,魚塘又歸他承包了,收入不錯。因為,城里的領導來釣魚時,村主任也就是他兒子就把領導領到別人承包的魚塘去。我想可能何止又要邀請我們去開紅鱗詩會了,但他沒有說。
縣里召開文代會,通過我的努力,何止成為特邀代表。何止來時帶來一大堆袋裝的喜糖分給大家吃。代表們邊吃邊調侃他,老何你又結婚了?有個代表是楹聯協會的,趁機說要為老何的洞房門口出一副對聯,上聯是:老牛吃嫩草;下聯是:老鴉叼小雞。橫批是:嘗嘗鮮。大伙笑痛了肚子,何止也咧著嘴傻笑。有人指出,上下聯都有一個“老”字不行,何止說,沒事,沒事。我真的是老了。
會議快結束時,何止說要先走,到郵局有點事。晚上吃飯時,大會組委會收到一封電報,內容是“熱烈祝賀縣第五屆文代會勝利閉幕!”發電報者,何止。眾人笑得噴飯。
責任編輯: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