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舉“民主”、“科學”旗幟的“五四”愛國運動,拉開了中國現代化進程的序幕。災難深重的近代史在那個時刻出現轉機,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崇尚民主、崇尚科學,在先進知識分子中間形成了共識。這一切,又得益于110年前發端的一場教育變革。
李鴻章從馬關春帆樓帶回的一紙和約,不僅徹底摧毀了在東亞延續數千年的中華帝國朝貢體制,也讓中國知識分子信仰的價值體系徹底崩潰。詩人悲嘆“萬馬齊喑究可哀”;政論家呼喚“少年中國”脫穎而出。曾留學英倫,睜眼看過世界的嚴復發現,中國落后的關鍵在于她的教育科目和目的都太單——“夫中國自古至今,所謂教育者,一語盡之曰:學古入官已而。”
就在“清流”名士慷慨抒懷之際,洋務派“能臣”蠱宣懷先后在天津創辦了“天津中西學堂”,在上海創辦了“南洋公學”。其中,1896年4月在上海籌辦的“南洋公學”就是今天上海交通大學的前身。
辦學堂是當時“強國夢”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南洋公學開辦兩年后辦起來的京師大學堂,“學生不及百人,分《詩》、《書》、《易》、《禮》四堂,《春秋》二堂課士。”作為人類知識重要組成部分的科學技術知識,仍被當作“奇技淫巧”,難登大雅之堂。
與這種換湯不換藥的變革相比,南洋公學可謂銳意進取。盞宣懷創辦的這一批學堂,與千百年來一直就有的“辟雍”、“鄉泮”、“國子監”、“翰林院”是如此的不同。它們從教學內容和教育目的兩個方面徹底改造了中國傳統教育。新學堂的第一個新穎之處是不“學古”而“學西”。工程學、 電學、礦務學、機器學和律例學(即法律學)首次成為中國知識分子的必修課。堅船利炮的說服力首先讓洋務派“能臣”認識到了科學技術的巨大威力,為辦實業的需要,他們創辦的學堂培養出了中國第一批技術型知識分子,讓中國知識分子擁有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外的另一套知識體系。
這些為開礦、造船儲備人才的學堂主動切斷了學生的“入官”之路。1897年4月,盛宣懷上疏光緒帝,奏請免除新設各學堂學生的歲科春秋兩試,以便“專精新學”。朝廷照準后,科舉首先在南洋公學停辦,比全國正式廢除科舉早了八年。斷了“入官”之道的學堂,注定要培養出與科場單子迥然不同的新型知識分子。
直至清朝滅亡,洋務派也沒有實現“師夷長技以制夷”的主觀愿望,但他們將近代科學技術引入教育體系的努力,卻打下了中國現代理工科教育的基礎。由南洋公學發展而來的上海交大、西安交大,成為中國理工學科科研、教學最重要的基地。中國第一代主戰坦克、第一艘萬噸巨輪、第一艘核潛艇、第一枚運載火箭都誕生在這里;23位“兩彈元勛”中,有6位畢業于交通大學。
百余年來,中國人對科學技術從陌生,排斥到熟悉、崇尚,最終將科學精神與我們悠久的文化融為一體;近現代科學技術一代一代薪火相傳,成為增強國家實力、增進人民福祉不可或缺的手段。回顧這一段歷史,更能彰顯110年前那場教育觀、知識觀大變革的意義。
崇尚科學之風為我們這個民族帶來的不僅僅是物質成果。曾任北京大學首任校長的嚴復在對學生演講時說,自然規律是不會向人的意志低頭,一個公理一經證明,“雖有君父之嚴,賁、育之勇,(張)儀、(蘇)秦之辯,豈能奪其是非?”所以歐洲科學家像布魯諾、伽利略等人,都寧可忍受牢獄之災,火刑之苦,與教廷公然齟齬,也不愿意放棄自己發現的真理。
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自然科學的這種認識習慣,改變了中國知識分子的思維習慣,他們不再相信一句話是孔子說的,就一定正確;是盜跖說的,就一定不對。科學精神不承認未經檢驗的權威,不承認君權神授,它最終要與不合時宜的舊制度迎頭相撞。
近代科學技術被引入中國教育體系20年后,先進知識分子與青年學生在民主與科學旗幟引導下,發動新文化運動和“五四”愛國運動,向封建文化和封建制度殘余發起了最有力的挑戰。這說明,全民崇尚科學的風氣一旦形成,不僅能提高物質生產力,還將推進各項制度創新。
學習科學技術,崇尚科學精神,曾經在生死存亡之秋扭轉了我們民族的命運。新的世紀里,科技創新能力競爭仍然是民族國家間競爭最重要的形式。當前學習和應用科學技術方面最主要的障礙已經不是外在干擾,而是能否清醒認識本國在科技競爭中的優勢和劣勢。
中國提高科技創新能力仍然任重道遠,發展中國家雖然具有后發優勢,可以用較低的成本學習人類文明的一切先進經驗,但也有明顯劣勢。一般說來,發展中國家在保護科技創新的法律制度、為科技創新提供金融服務方面有較大缺陷。我們重溫110年前首開科技風氣的時刻,就是為了汲取前人勇氣,破除制度障礙,為科技自主創新創造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