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是個不愛打電話的人,只要家中有另外的人,他就決不接聽。
因為是個戀家的人,上大學(xué)后,我?guī)缀趺刻於即螂娫捇丶摇2贿^每次的電話都是媽接的,有時媽也在電話里向我傳達(dá)爸的旨意,比如不要吃太多的冰激凌,要多吃點肉,或者每天早點睡覺什么的。反正都是真實到家的關(guān)心,其他一句好聽的空話也沒有。
總聽不到爸在電話里的聲音,也慢慢習(xí)慣了,所以那個冬天的早上拿起電話忽然聽到對方說“我是爸”的時候,竟然嚇了我一跳。細(xì)細(xì)分辨一下,真的是他的聲音。還沒等我說什么,他就背臺詞一樣說了一大串,連過馬路看紅燈都交代了,讓我懷疑他是把這些話寫下來照著讀的。而我更疑惑的是為什么他會突然給我打電話。我盯著話機(jī)好半天說出的一句話是,爸,你吃飯了嗎?
他好像醒悟過來,說,吃過了,當(dāng)然吃過了,看我,5點起床,5點半跑步,7點吃飯,你看我什么時候耽誤過?
想想也是,爸這輩子有一半時間給了部隊,雖然轉(zhuǎn)業(yè)好多年,部隊上那種良好的生活習(xí)慣還堅持著。只是直到電話掛斷了,我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為他突然打來的電話以及臺詞一樣流暢的對白。終于忍到吃完午飯,打回去電話,結(jié)果還是媽接的。問她爸呢,媽似乎猶豫了一下,說剛出去啊,澆花去了吧。我也猶豫了一下,說早上爸給我打電話了,他怎么忽然給我打電話了呢?
聽到媽嘆了口氣,說,你這個孩子,不是一直埋怨你爸不主動給你打電話嗎,打了又問。
我一時怔住,也真說不出來有什么不對。只是從那以后,卻又很久聽不到爸的聲音,打回去,也都是媽接。然后寒假就到了。
下了火車已是夜晚10點鐘了,出站口,一家人都在站外廣場的冷風(fēng)里站著,爸穿了他當(dāng)兵時候的軍大衣,很威武的樣子。我笑著撲過去抱他,抬頭,卻看到他額頭上縱橫交錯的傷疤,一道道地觸目驚心。
我完全呆著,只是機(jī)械地一遍遍地問,怎么了爸?你的頭怎么了?
于是知道了不久前爸出了一場車禍,他輕描淡寫,說,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快閑死了,吃了睡睡了吃,人都長胖了。倒是媽在旁邊紅了眼圈,說,你爸笨的,生怕你知道,醒來后就讓給你打電話,而且還非要親自打,把要跟你說的,都列在紙上,一條條的……
爸在旁邊瞪眼睛,就你聰明,不讓給閨女打電話,不打電話她早就懷疑了,是不是閨女?
我在旁邊點著頭,看著他額頭上那些傷疤,終于知道了那個電話的由來,那個掩耳盜鈴一樣的電話。我的爸,他真的很笨,笨得都忘記了其實我最習(xí)慣的,是他從來不打電話。這么多年,我一直都知道他愛我,可是一直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愛我。更不知道因為愛,如媽所說,他會那么笨。
原來真愛是很笨很笨的,是沒有智慧的,因為愛著的那個人只顧了去愛,根本來不及去分辨做得是對還是錯。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