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盛夏,音樂學院畢業的他違背了爸爸的意愿,背著簡單的行囊和心愛的吉他,帶著從慈母手里接過的兩千元錢,獨自跑到離家幾千里外的北京謀求發展。到了北京,他在離王府井不遠的協和醫院旁找了一間潮濕的地下室作為暫時的棲身之所。居住條件差,住宿費很便宜,他想,受點苦不怕,只要能很快找到合適的工作,幸福的日子也就來了。
到北京后的十幾天中,他揣著一紙畢業證,到處奔波,電視臺、學校、音樂廳、樂器城、歌廳,凡是能想到的與音樂有關的單位都跑遍了,卻仍然找不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他這時才相信了同學的話,在北京,一個地方音樂學院的畢業證薄得像一張白紙。盡管他節衣縮食,錢還是很快花完了。第一次出遠門竟沒想到要趁著還有路費的時候回家,因為他總天真地相信錢花完之前自己會找到理想的工作。從地下室里搬出來,身無分文的男孩兒曾想過到電話亭或借路人的手機打個電話,讓爸爸接自己回家。但想到出門時和爸爸的爭執,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在街上流浪了一天,空著肚子的他來到西客站。他幾次想隨著剪票的人流混過檢票口都被工作人員氣憤地攔住。工作人員絕不相信這個面色白凈、身背吉他的帥男孩兒會沒錢買票。在候車室挨過一個夜晚,他又一次走上街頭。又一天過去,他已是饑餓難耐,想到母親常說的“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聞著街旁飯店里飄出的香味,從沒受過苦的他使勁咽下自己的口水。
在街邊綠地中的長椅上躺了一夜,經過一番思想斗爭,他終于下定決心。不能在這個城市停留,要趕快想辦法回家。晨曦微露時,他已經背著吉他來到一條繁華大街地下通道的入口處,在臺階下的平臺上,找了塊小石頭,簡潔地記述了自己的不幸,乞求路人給點路費,或者買走他的吉他。寫完后,他狠了幾次心才跪下來。人窮志短!他心中嘆息著。
天光大亮,人漸漸多了。這一天,在形形色色的目光中,他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覺。沒有幾個人給他錢,更讓他傷心的是,一個同他年齡相仿的瀟灑男孩路過時看了他和地上的字跡幾眼,輕蔑地從他寫下的“乞討宣言”上踏了過去。中午,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坐在通道的臺階旁吃一袋包子,他張口想要兩個,那個男子鄙視地說了一句,年輕力壯的,給你吃,我吃什么!
黃昏時,望著面前的幾張一角、五角和一元的票子,他的心絕望到了極點。
忽然,一個悅耳的童音在他耳邊響起:“姑姑,你看這叔叔多可憐,給他點錢吧!”他羞怯地抬起低垂的頭,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領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站在面前。姑娘溫和地俯下身子,看了看他,又看看地上模糊的字跡,用輕柔甜美的聲音說:“你能坐下來嗎?”他順從地挪動跪得疼痛無力的雙膝,軟軟地坐到了地上。姑娘掏出十元錢,放到他手上,說:“這是借你的飯錢,以后有機會別忘了還給我。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的尊嚴。如果會彈背上的吉他,你完全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得到回家的路費。”姑娘說完,面帶微笑地轉過身子,拉著女孩兒走了。望著她們的背影,他冰冷的心中,涌過一股暖流,回味姑娘的話,他慚愧不已。自命不凡的高才生,彈得一手好吉他,精通多種樂器,竟因為一二百元的路費成了低三下四的乞丐!他硬撐著站起來,慢慢走上臺階,橘紅的夕陽,絢麗的云朵,多么溫馨而美麗的傍晚。他心中暗想,明天的太陽,會升起新的希望。
那天晚上,他拿著姑娘的十元錢,走進一家快餐廳,吃了一碗最香的面條,還要了兩碗面湯。在北京的街頭,孤獨的夜里,白天的那個乞丐,做了個綺麗的夢。夢中有一片屬于他的桃花源,還有一個笑靨如花的美麗天使。
當新一天的太陽升起時,他又一次來到讓他恥辱的地下通道入口旁,那行字跡已讓清潔工擦去,依然在那個地方,他挺拔地站著,盡管消瘦了許多,但如在校時一樣,他淡定自若,懷抱吉他,神情陶醉于變化的吉他曲中。伴著扣人心弦的吉他聲,他或輕吟淺唱,或放聲高歌,成了一個自信的街頭藝人。行人不時駐足凝神,微笑默嘆,一天下來,在他腳下的紙盒里,有了比昨天多許多倍的票子。
又一個黃昏來臨,他邊彈邊唱,隱隱地有了強烈的期待。當夕陽再次染紅天邊的時候,他真的又聽到了那個悅耳的童音:“姑姑,叔叔的吉他彈得真好聽!”他微笑著抬頭,不再慚愧,與姑娘相對,怦然心動。白凈的面龐,淡眉細眼,淺淺的笑容,綽約的身姿,好像在很久前,就已經見過了。這個姑娘,就是夢中的那個天使吧。他這樣想著,臉上熱乎乎的。他要求姑娘停留一會兒,他要為她彈一首曲子。姑娘愉悅地駐足,含笑靜聽。彈完一曲,他拿出十元錢,放到姑娘手中,說,這是還你的飯錢。姑娘執意不收,說,與聽曲的錢抵了。
僅僅兩天的時間,他就用動聽的吉他聲和自信的歌喉換得了回家的路費。后來,他通過努力,在自己長大的城市開了一家樂器店,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并辦起音樂班,培養著一大批少年藝術人才,成了城市里的一道風景。幾年中,他遇到過不少艱難與挫折,但是,他都能昂首笑對,與它們擦肩而過。因為,他牢牢記住了地下通道口一個姑娘讓他明白的道理——無論什么樣的境遇,都可以不失尊嚴地活得有滋有味。
編輯 / 楊世瑩